尋味濟南_2017特色招牌菜圖片

        發(fā)布時間:2020-02-1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剛到濟南的人多半會失望,就像品嘗作為八大菜系之首的魯菜一般。   沒有《老殘游記》的“家家泉水,戶戶垂楊”,也沒有老舍那種詩意的秋天、冬天,更沒有杜甫的“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
          書上的濟南漸漸成了傳說!巴翚狻薄ⅰ氨J亍、“落伍”則成了濟南的標簽。即使在山東省內(nèi),濟南作為省會也尷尬地活在人們懷疑的目光中。就像在各種調(diào)味品麻木了味蕾的今天,魯菜的文火慢燉顯得不合時宜。
          不過,濟南人不理會,也不著急。4500多年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讓其底氣十足。他們信奉中庸,不事張揚,執(zhí)著于傳統(tǒng),又向往革新,慢條斯理地咀嚼著時代的變遷。
          
          一
          
          在曲水亭街,從珍珠泉和王府池子而來的泉水匯聚成一條小河,一路流向大明湖。河水清澈見底,綠藻飄搖,附近的居民就在水中搗衣洗菜。
          兩岸是一些低矮的民房,大門一律黑底紅聯(lián),上書“明湖荷香繞畫院,佛山碧霞染珠泉”之類的對聯(lián),隱隱散發(fā)著這個地方的詩意。
          “曲水流觴”一詞說的便是文人們在此詩酒聚會。舊時,每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三,文人墨客們都要相邀聚會于曲水河畔。這一天,人們在水邊洗濯以消除不祥,隨后便開始了“曲水流觴”的盛會。他們先將盛滿酒的“觴”(古代的一種酒杯)放在托盤里,再將托盤放在曲水河上,托盤漂至某處停下。那么河邊對著的那個人就要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再吟詩一首。如吟不出或吟詩不佳,就要被罰酒。
          這樣的景象,如今早已無緣得見。兩岸的居民大多開著燒烤店,在青石板上,楊柳樹下擺上幾張小矮桌,一圈小馬扎就可以了。從早到晚,總有不少人圍坐在一起,要一盤拍黃瓜,一碟花生米,猛喝扎啤,狂吃串。
          “設若你的幻想中有個中古的老城,有睡著了的大城樓,有狹窄的古石路,有寬厚的石城墻,環(huán)城流著一道清溪,倒映著山影,岸上蹲著紅袍綠褲的小妞兒。你的幻想中要是這么個境界,那便是個濟南!焙芏嗳岁P(guān)于濟南的印象都是來源于老舍的文字。
          要不就是《老殘游記》描繪的“家家泉水,戶戶垂楊”的勝景。這些文字描寫的都是幾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景象了。
          帶著這些想象來到濟南,大抵都是會失望的。高矮不一的樓房橫亙在千佛山與大明湖的之間,而一些建筑正是立于泉脈之上。泉城的泉水也已是屈指可數(shù)。
          像曲水亭街這樣的街巷在濟南已經(jīng)很少見了。我有些不甘心,又去尋找趵突泉旁邊的剪子巷。
          臺灣美食家、散文家唐魯孫曾這樣寫過:“城南有條叫‘剪子胡同’的路……三寸的石板鋪上了,水卻依然漫出一寸多。這石板下的泉水,夏季涼透心扉,可冰水果;冬季蒸汽迷?,有如溫泉。掀開石板,水中密密長滿綠如青苔的長水草,成群的青草魚悠游其間,其肉既鮮且嫩,毫無腥氣!
          然而,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一條被兩排破舊的樓房擠壓著的小巷道。除了雨后的積水,不復見任何流水。老牌魯菜館春江飯店的鍋貼部也藏身于此。我抬頭看了看門牌,確定就是這里。
          這些年已經(jīng)很少有文字再去描繪這座老城了。它就像沒落的魯菜一樣,在中國的城市圖譜里日漸模糊。
          我在這座城市待了四年,但當我提筆想去描繪它時,卻發(fā)現(xiàn)難以下筆。我又去問很多濟南人。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出奇的一致:“濟南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边@里面有幾分調(diào)侃,也有一點自得。
          我爬上大明湖重建的超然樓俯瞰這座城市。的確,這是一座平淡無奇的城市,高樓不多,房屋老舊。千佛山藏在一片丘陵之中,難以辨認。如果不是泉城廣場那個巨大的藍色“泉”字雕塑,你恐怕只會把它當做一個很普通的二線城市。
          濟南文史專家張繼平也很糾結(jié)。泉文化、舜文化、龍山文化……在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濟南人眼里,這座城市的面目變得越來越不清晰。他也找不到一個既具代表性,又具推廣性的概念來介紹自己的家鄉(xiāng)。
          
          二
          
          在濟南,不論男女老少,高低貴賤,見面都是互稱“老師”。他們習慣于放低自己的身段。外地人說濟南話土。濟南人就會用又直又艮的濟南話說一遍《還珠格格》的臺詞自嘲:“皇上,您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張繼平說,濟南話之所以會顯得土,是還因為它依然保留著許多古漢語中的詞匯和語音。比如濟南話“夜來”的意思是昨天。這是宋代的語匯,李清照的《訴衷情》中就有“夜來沈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
          不過,濟南人是謙恭慣了。上了出租車,只要你一批評這座城市,司機就會把濟南的缺點如數(shù)家珍。當然,濟南人對自己的人品是很有自信。他們常常會自夸道:“濟南人這些年在外地的名聲還是不錯的!
          說起魯菜,濟南人也會順大流地評價“黑乎乎、黏乎乎、咸乎乎”。曾經(jīng)的八大菜系之首如今只落得這樣的名聲。
          魯菜這些年的境遇與濟南這座城市頗為相似。它被高歌猛進的川菜、粵菜、湘菜擠壓得狼狽不堪。
          今天,提起“滿漢全席”、“全聚德烤鴨”,人們不會聯(lián)想到魯菜。其實,作為宮廷宴席代表作的“滿漢全席”2/3的菜都來源于魯菜,最能突出魯菜的精華。而“全聚德”也是當年在北京叫響的山東菜館。
          魯菜不用調(diào)味品,強調(diào)將原食材文火細燉出味。魯菜老師傅常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唱戲的腔,做菜的湯”。這湯一熬就是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生活中顯得有些不合時宜。漸漸地,連濟南人都忘了魯菜是精于制湯的。
          在濟南市中心的一條小巷子里,“崔義清魯菜館”還經(jīng)年不斷地熬制著三種湯:清湯、奶湯、紅湯。
          崔義清是魯菜泰斗,他在燕喜堂、九華樓、聚豐德等濟南魯菜老字號都擔任過主廚。上世紀五十年代他曾用一棵白菜做出五十多種味道,令人嘆為觀止。
          26歲的外孫石巖從小就跟著他學做魯菜,還隨他去各地當烹飪比賽的評委。石巖記得90年代初的時候,魯菜還十分興盛,北方地區(qū)就有不少店面上千平方米,日營業(yè)額十萬以上的大魯菜館。
          然而到了90年代末,魯菜館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少。濟南的一些老字號魯菜館也是風云流轉(zhuǎn),有的幾經(jīng)曲折,有的傳統(tǒng)盡失,有的則已成為歷史。崔義清把自家飯店的包廂以這些老字號命名以示懷念。
          90歲高齡的他每天依然端坐在飯店門口。這里原來叫泰盛飯店,一直不溫不火。
          “一直到2006年,我一個國外的朋友建議說,老爺子這么塊大寶藏怎么不用?我們才想起來改名,還用他的頭像注冊了商標。生意果然好了很多!迸趾鹾醯氖瘞r笑起來很憨厚,“我們濟南人都比較低調(diào),不太會包裝自己,土土的。魯菜也是如此,不會推廣,不會包裝,慢慢就被人遺忘了!
          石巖的大學同學都不知道他家開了個餐廳,更沒有人知道他是魯菜泰斗的后人!拔覀円患胰硕际沁@樣。前些年濟南以外的媒體來找我們采訪,我們都不接待,覺得跟我們沒關(guān)系。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更愿意把宣傳的費用省下來分給自己的員工!
          今年,石巖做的四菜一湯獲得了山東烹飪協(xié)會舉辦的魯菜大賽的金獎。協(xié)會多次要授予他“魯菜大師”的稱號,但他一直都不肯要!拔疫太年輕了,承受不起這樣的名號。有很多前輩比我更值得這個稱謂。飛躍太快,會跟不上,摔下來會很慘!
          
          三
          
          石巖最喜歡的魯菜是“九轉(zhuǎn)大腸”,因為“這個菜有酸甜苦辣咸五種味道,正如人生的各種滋味”。
          這樣的話從一個小伙子的嘴里說出來顯得有些老成。他大學讀的就是哲學。他覺得魯菜文化最能體現(xiàn)儒家的中庸之道,做魯菜就得多學學孔孟之道。
          他就讀的山東大學提出要打造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承與研究最有代表性的大學。
          大成廣場,明德大道,弘德大道,至圣路……這所大學恨不能把一草一木都貼上儒家圣賢的標簽。
          在這個城市尋常人家的客廳里,你都會看到“傳家有道唯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這樣的對聯(lián),在飯桌上聽到長輩諄諄教導晚輩要慎獨自修、忠恕寬容、至誠盡性,要以中庸之道為人處世。
          儒家文化幾千年的熏陶,在濟南人的性格中烙刻上“中庸”的底色。
          濟南人早晨喜歡喝一種粥,叫做甜沫。說是叫甜沫,其實一點都不甜,是用小米面熬成粥底,加入豇豆、菠菜葉、海帶絲、粉條、花生米、蝦皮和姜絲,撒上一點胡椒面,有點咸,有點辣。
          張繼平考究“甜沫”其實應為“添沫”,說的是往粥里添各種東西。不過濟南人不在乎,依然“甜沫”“甜沫”地叫著。
          濟南的文化就像稀里糊涂的甜沫一樣,是一種大雜燴,有點咸,有點辣,再加上名字中的甜味就全了。
          批評家黃發(fā)有在山大教過幾年書。他認為,濟南文化似乎什么都不缺,但什么都不突出,各式各樣的文化互相黏合,互相牽制,攪和成了大雜燴的糊涂。濟南的背后似乎也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揉成面團,而所謂的文化則是和面時添加的水、雞蛋汁、食鹽和發(fā)酵粉等等,發(fā)揮著黏合劑和調(diào)味劑的功能。
          魯菜大抵也是如此?鬃拥闹杏怪溃x予其“適中調(diào)和”的最高境界。魯菜五味平和,大味至淡,不追求感官刺激,不走極端,講究味全意足的舒適口感。
          當然,換一種說法就是魯菜過于四平八穩(wěn),不咸不淡,不鮮不辣,缺乏特點。
          魯菜除了色、香、味,還講究型和義。糖醋鯉魚是魯菜的代表之一,取“鯉魚跳龍門”之義。鯉魚不能大,也不能小,要在一斤四兩到一斤六兩。只有這種個頭的鯉魚做出來才最好看,頭尾高翹。
          不僅菜品精致,宴席的規(guī)矩更是繁多。即使尋常的家宴也有很多規(guī)矩。朋友說,她媽媽在后廚做飯,經(jīng)常派她去飯桌上數(shù)數(shù)有幾個菜了,一點要湊成雙數(shù)才行。糖醋鯉魚的擺放也極其講究,有“文腹武背”之說:來客若是文人,將魚肚對他,暗贊他滿腹文章;來客倘是武將,便將魚脊對他,直夸他可為國家脊梁。
          曾有學者這么分析濟南的城市特征:“濟南雖以其湖山秀麗,古跡眾多,名賢輩出聞名,卻從未享有全國京師的殊榮,歷來僅有作為縣、州、府、省的份兒,現(xiàn)在也只是全國的一座中等城市……它特色是在西陸東海之間,古文化與今文明之間,城市不大也不小,一切都那么中不溜兒的,具有‘中庸之道’的狀態(tài)!
          
          四
          
          李承鵬曾說濟南這個儒家文化的發(fā)祥地,在引領(lǐng)了中華民族行進千年后,依然固執(zhí)地沿襲著古老的思維方式和人情方式,活像2000年前孔子開了一個大腳,未經(jīng)中場消化便直接吊入2000年后。
          濟南確實是保守的,它這些年的變化有些溫吞和緩慢。石巖說,關(guān)于魯菜的創(chuàng)新和傳承總是爭論不休,不像其他菜系說變就變,說干就干。
          魯菜非常講究“正統(tǒng)”,或許是因為以往的魯菜成就太過輝煌,或許是因為魯菜文化本身的儒家意識過于濃烈。
          石巖喝口功夫茶后說,像自己就是慢半拍。前年十一,有個北京車隊開了四輛瑪莎拉蒂來到他的店里吃飯,引得整個巷子的人都出來圍觀。他這才覺得這個店不僅僅是濟南的。最近他剛剛學會了用微博,正打算開個賬號推廣一下自家的餐廳。
          在濟南街頭可以看到很多山寨品牌,比如“海底撈火鍋”前面有很小很小的“巴蜀”兩字。濟南人也不以為然,照吃不誤。
          1997年,濟南第一家肯德基餐廳開業(yè)的時候,引起了全城的轟動。當時正上小學六年級的石巖作為鼓號隊隊員還為其開業(yè)演出了。盡管那時他已經(jīng)做得一手好菜,但吃肯德基依然是他兒時的夢想之一。
          現(xiàn)在,石巖去各地考察市場時也會吃各種餐館,各種菜式。他從不挑剔。他覺得食物就是用來享受的,每一種味道都有自己的道理。
          去年,濟南第一家星巴克開門的時候再度引發(fā)了排隊風潮。濟南人會在咖啡館里,酒吧里,一邊喝著咖啡或者洋酒,一邊吃著把子肉。搖滾音樂節(jié)辦了一天,就因各種原因被關(guān)停了。但還是有很多樂隊在這座老城里活躍著。
          朋友一邊開車一邊用濟南話跟我說著這些趣事!澳阏f我上過大學,留過洋,可是我最終還是回到這座城市,最喜歡的還是約上幾個朋友在路邊喝扎啤,吃羊肉串!
          濟南人就是這樣不新不舊、不緊不慢、不卑不亢地生活著,執(zhí)著于傳統(tǒng),又向往革新,慢悠悠地消化著時代的變遷。
          這樣的一個地方,是不可能一見鐘情的,也永遠不可能激情四射。但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就愛上了它。也許是在離開之后。
          外地人剛來時,往往對這座城市的中庸守舊是頗有微詞的,甚至是大發(fā)牢騷,但慢慢地,就被同化了?此破胶偷臐衔幕,其實有著極強的溶解力。這就像和面時一層層撒在面板上的干粉,很快就被面團徹底吸收,不分彼此。
          濟南曾被譽為“曲山藝!薄O嗦暋⒕﹦、豫劇、黃梅戲,抑或那吳儂細語的越劇、評彈,濟南人一概不排斥,而且欣賞得有滋有味。金庸的小說,濟南人看得津津有味;錢鐘書的文集,在濟南也賣得很俏。
          “多少詩人生歷下,泉城自古是詩城。”婉約動人的李清照和鐵板銅琶的辛棄疾,奠定了這座城市的風雅傳統(tǒng)。
          濟南的讀書人都愛去英雄山文化市場。他們自豪地說,那里是全國最大的古玩市場和圖書市場。
          但轉(zhuǎn)過一個胡同,他們可能就拎桶扎啤在烤串攤熱火朝天地吃喝著。密密麻麻的烤串在幾米長的架子上一字排開,煙熏火燎。濟南吃串是不按數(shù)量要的,抓過來一把就開吃。最后才數(shù)簽數(shù)結(jié)賬。
          濟南人就是這樣,要雅能雅到極致,要俗也能俗到家。青云里、江家池、濂泉胡同、花墻子街、東流水街、秋柳園……這樣的名字,仿佛古典的詞牌,掛在巷口。
          市區(qū)23條主要道路依次命名為經(jīng)1-11路,緯1-12路,草草了事。從4500多年的文化積淀中,隨便挑出幾個來都能顯擺一下,但濟南人卻選擇了最平常的一種。
          1956年,沈從文來濟南不足六天,就給妻子寫了一萬多字的信:“濟南住家才真像住家,和蘇州差不多,靜得很……許多人生活一定相當靜寂,不大受社會變化的風暴搖撼。但是一個能思索的人,極顯然這種環(huán)境是有助于思索的。它是能幫助人消化一切有益的精神營養(yǎng),而使一個人生命更有光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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