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無隱私社會:瑞典社會

　　漢納?豪斯威爾斯永遠不會忘記:直到法警敲響家門時,他才勉強將自己的收入數(shù)字報給德國人口普查小組,那一年是1987年。如今,他的個人信息和收入細節(jié)公布在網(wǎng)絡上,每個人都可以查看。并非他的觀念變化快,而是因為49歲的他已經(jīng)遷居到瑞典,在一家德國文化機構駐斯德哥爾摩的分部工作。在瑞典這個被稱為“玻璃房子”的國家里,每個公民的所有信息都是透明且公開的。
　　
　　玻璃房中的瑞典人
　　
　　如果一個人在www.hitta.se這個網(wǎng)站中輸入漢納?豪斯威爾斯的名字,很輕松就能得到他的全部信息:最新的家庭住址和電話號碼、出生日期、汽車牌照、收入與納稅額等。最夸張的是一張附有彩色照片的地圖,他人甚至可以看到豪斯威爾斯的花園里有一張蹦床。
　　歐盟其他國家還在熱烈討論個人信息的公開是否侵犯隱私權時,這一切在瑞典早已成為正常合理的習慣。所有公民的個人資料被儲存在100多個公共數(shù)據(jù)庫中,從駕照的違章記錄到各個學習階段的畢業(yè)證書都歸屬于不同的數(shù)據(jù)庫。自1958年起,個人患腫瘤或癌癥的記錄也被納入可查閱的范圍。
　　這些公民基本資料來自于瑞典國家數(shù)據(jù)庫中的公民登記,個人收入來源于瑞典稅務部門,因而具有權威性和可靠性。一直以來它們都對所有人開放,只不過信息時代使得查找過程更加快捷方便。瑞典數(shù)據(jù)監(jiān)察局律師認為:“這樣將個人隱私公之于眾,讓人感到有點窘迫,但無疑是符合公正和透明原則的。”
　　這也方便了許多廣告投放商。豪斯威爾斯每天清早打開信箱都會取出厚厚的一摞廣告單:他的兒子面臨升學階段,附近學校輪流給他發(fā)來家長試聽課的邀請;養(yǎng)老基金公司提醒他在瑞典還沒有購買保險;銷售人員打電話來向他推銷男士內褲。
　　“他居然可以隨口說出我的生日,”豪斯威爾斯吃驚地說,“這位推銷員竟然不理解,為什么我會對此感到奇怪。在瑞典人看來,了解并分析對方的詳細資料是最基本的推銷技巧!”
　　豪斯威爾斯并不知道,每個瑞典人在睡夢中都能背出一組十位數(shù)的人口號,出生日期就是組成這個號碼的第一部分。沒有人口號的人在瑞典寸步難行。從租車到租錄影帶都需要它,更別提看病、保險和申報個人收入。他第一次接到繳稅明細時,竟然是一本像電話黃頁一樣厚的冊子。在他的名字和住址下面列著年收入和資產(chǎn)額。在瑞典誰掙多少錢,百年來都不是秘密,準確地說,是從開始征稅的那天起。
　　
　　“陽光”換來信任
　　
　　為什么瑞典政府毫無顧忌地公開公民個人資料?“這就好像是向一條魚解釋,如果沒有水,它們將如何存活�！比鸬溆浾�、信息保護法專家安德斯?奧利松回答記者說。信息公開并非網(wǎng)絡時代的新鮮產(chǎn)物,而是來源于傳統(tǒng)。
　　早在1766年,在瑞典對普魯士的7年戰(zhàn)爭中產(chǎn)生了一屆強權政府,為了防止政治上的暗箱操作,他們最早頒布了《信息自由法》,并推行官員財產(chǎn)登記制度。每個公民都享有查閱所有官員財產(chǎn)和納稅狀況的權利,甚至有權查看首相的財產(chǎn)及納稅清單。后來這個法規(guī)推廣至包括公職人員在內的所有公民和團體,人人都必須向稅務部門公開自己的財產(chǎn)和收入明細,并接受所有人的查詢。1995年10月,時任瑞典副首相的薩林用公務信用卡購買了幾十克朗的巧克力,此事被一位認真的瑞典記者一直追查到銀行,并調出了薩林的全部刷卡消費記錄,指責她“挪用公款”,最終迫使這位“倒霉”副首相咎辭職。
　　今天,每個瑞典人都可以要求查看官員的書信往來、電子郵件和注冊信息,針對具體個人的要求必須在24小時之內拿出來。為了限制政府對信息的自由裁量權,瑞典還制訂了《保密法》,詳細列舉哪些信息屬國家機密,從而避免了相關部門以“國家安全”為由向公眾隱瞞信息。
　　2003年瑞典又修訂法令,規(guī)定網(wǎng)站有權公開政府的數(shù)據(jù)。各家網(wǎng)站便借此直接將稅務機關的納稅信息鏈接到自己的搜索引擎上,從而創(chuàng)造了完全透明的神話。
　　生活在“玻璃房”中的瑞典人,特別是透明化的政府,原本看起來不可能實現(xiàn)的目標,卻在使得社會更加公正的愿望驅動下有序運行�！熬退銊e人知道我賺多少錢,又有什么糟糕的?”前文提到的記者安德斯?奧利松反問道。有太多比保護個人隱私更重要的事,比如公民能夠切實監(jiān)督財政部的工作。另外,在瑞典人眼里,稅務部門也成為高福利社會的服務熱線。只要在電話中給出查詢對象的名稱和地址,不出幾分鐘就能獲得目標對象需要上稅的年收入數(shù)額。
　　或許是瑞典人天性直來直去,他們總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答復�！鞍凑杖鸬淙说慕�(jīng)驗,只有想要有所隱藏的人才害怕將財產(chǎn)曬在陽光下�！眾W利松一臉坦然。
　　政府官員對此看法如何呢?瑞典王國駐華大使林川先生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相信國民,這非常重要。”他略帶驕傲地向記者展示了一個表格:63%的瑞典國民相信他們的政府,遠遠高于他們對教會和非營利組織的信任程度。同樣的調查在歐盟其他國家的結果是,政府得到的信任度普遍排在上述兩者之后,支持率不超過30%。
　　
　　信息公開與隱私的博弈
　　
　　可是,民風如此淳樸也并非毫無負面作用。因為他人的信息唾手可得,很多人更好奇鄰居或是名人到底有多少錢。39歲的街頭小報主編安德斯?約翰遜對這種心態(tài)了如指掌,他每年會定期公布一份富豪榜單,上面列明全瑞典最富有的人的名字、住址和擁有多少瑞典克朗、每年繳稅多少等。幾年來,每逢榜單出爐,報紙就會大賣熱賣,比任何聳人聽聞的大標題都受人們歡迎。
　　以2009財年的排行榜為例,作家亨寧?曼克爾的年收入為15607780克朗(約150萬歐元),網(wǎng)球名將比約?博格資產(chǎn)縮水得厲害,瑞典首相賴因菲爾德16歲的兒子從父親的財產(chǎn)中得到了713克朗等等。安德斯?約翰遜的這些信息是從信貸銀行的數(shù)據(jù)庫中買來的,他不僅在自己的報紙上公開,還專門為此注冊了一個網(wǎng)站www.ratsit.se,所有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他的網(wǎng)站集中獲得名人的收入信息。2006年11月,網(wǎng)站上線的第一個月內已有61萬用戶在www.ratsit.se注冊。半年之后,該網(wǎng)站的訪問量達到1400萬,而瑞典的全部人口僅為900萬。
　　安德斯?約翰遜精通法律,為避免因為侵犯隱私而惹上麻煩,約翰遜以新聞機構進行注冊,根據(jù)瑞典法律保護記者享有新聞自由的基本原則,他可以替廣大民眾要求行使知情權。可以說,安德斯?奧利松和安德斯?約翰遜都深諳信息公開與隱私之間的博弈規(guī)則。
　　那么,政府如何在公開透明與保護公民個人隱私之間取得平衡呢?根據(jù)瑞典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在申請查看他人信息的人出示有效身份證件或者證明文件之后,行政機關需要作出判斷,這份申請公開的信息涉及商業(yè)秘密、個人隱私,公開后可能損害第三方合法權益的,應當書面征求第三方的意見;第三方不同意公開的,不得公開。
　　但是行政機關認為不公開可能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的信息都應當予以公開,并將決定公開的政府信息內容和理由書面通知第三方。
　　其中各方應該無條件服從公共利益原則。盡管信息公開可能會侵犯公民個人隱私、商業(yè)秘密,但是如果不公開可能對公共利益造成重大影響,這些信息應予以公開。為什么約翰遜可以從信貸銀行獲得數(shù)據(jù)?這是因為商業(yè)銀行、證券公司等其他商業(yè)機構在獲得公民個人隱私、商業(yè)秘密的同時,必須向公民提供相對應有價值的信息。這種披露必須是雙向的。
　　雖然條例中寫明了第三方原則,但是對于特殊主體,比如政府官員或者其他社會公眾人物,新聞媒體或社會組織有權申請公布他們的個人信息,包括財產(chǎn)收入狀況和財產(chǎn)來源渠道。安德斯?約翰遜談起自己的報紙和網(wǎng)站就變得非常興奮,他對記者說:“我覺得,每個瑞典人都應該輕而易舉地利用這些信息�！�
　　正如上文所說,信息的披露必須是雙向的。www.ratsit.se對于商業(yè)機構甚至銀行也是有用的。如果某個公民一直以來的信用記錄不高,在他申請汽車保險時,保險公司會根據(jù)安德斯?約翰遜所提供的信息來判斷他是否存在騙保意圖。而早已在瑞典入鄉(xiāng)隨俗的德國人漢納?豪斯威爾斯也會在招聘時,提前“人肉搜索”一下應聘者的個人信息。
　　漢納?豪斯威爾斯也逐漸接受了機構內的瑞典籍同事友好地提醒他兒子的牙醫(yī)預約已經(jīng)過期,因為當?shù)卦\所早已把通知掛在了網(wǎng)站上。與一開始感覺隱私受到侵犯不同的是,現(xiàn)在的豪斯威爾斯認為瑞典社會充滿人情味。
　　
　　海盜黨與信息自由
　　
　　2009年6月9號晚上,瑞典海盜黨贏得了21萬張來自瑞典的選票,帶著7.1%選民的期待躋身歐洲議會。在官方網(wǎng)站上,他們這樣闡述自己的政治理想――建設一個更加透明的網(wǎng)絡世界。其中包括改革知識產(chǎn)權法、廢除互聯(lián)網(wǎng)監(jiān)督體系、保護個人隱私,這三條政綱共同的指向,就是互聯(lián)網(wǎng)自由化的訴求。
　　海盜黨倡導“分享知識與支持盜版”,他們認為在版權法的庇護下,版權代理商向消費者征收的版費太高,大公司壟斷了文化消費、攫取了高額利潤,阻礙了知識原創(chuàng)與傳播。
　　瑞典被評為世界上最先進的IT技術國家,據(jù)美國著名的評級機構穆迪投資公司的一項研究報告顯示,瑞典網(wǎng)上銀行普及率位居全球第一;大多數(shù)的政府部門也實現(xiàn)了網(wǎng)絡辦公。
　　從業(yè)IT業(yè)界的天才程序員們往往癡迷于信息技術,對互聯(lián)網(wǎng)之外的現(xiàn)實世界多少帶著一種玩票的心理,他們被稱為“極客”(Geek)。海盜黨的領袖克里斯蒂安?恩斯特龍就帶著“極客”文化的印記。他從18歲開始編寫程序,一直做到公司的副總裁,之后進軍政壇。
　　恩斯特龍的經(jīng)歷似乎正是北歐一批新型中產(chǎn)階級的典型;沒什么異常光輝的經(jīng)歷,也沒有政治家鼓動選民那些迷惑的身體資本,但有些錢、有冷靜的頭腦,也有確定的目標――網(wǎng)絡自由�！翱萍即蜷_了通往美好未來之門,而版權法將其關閉。”
　　另一方面,科技很可能用來建立一個“噩夢一般的老大哥式社會”,政府和公司可以利用信息技術,進一步監(jiān)視公民,闖進每個人的私人領域。恩斯特龍同樣重視保護個人隱私,“反對在網(wǎng)絡上以及在社會中對大眾進行監(jiān)視和審查,信息公開讓歐盟變得更加民主和透明�！�
　　完全自由的互聯(lián)網(wǎng)與技術至上,也會危及個人隱私的圍墻。安德斯?奧利松指出,在沒有國界的數(shù)碼世界中,個人隱私問題并不是國家權力與草根網(wǎng)民之間對立的問題,而是“缺乏通行且合理的法律”的問題。
　　毫無疑問,瑞典政府的“透明”做派與世界上大多數(shù)政府的風格是不同的。安德斯?奧利松擔心這樣的傳統(tǒng)會在歐盟框架內改變�！澳菢游覀兙蛦适Я苏�當?shù)臋嗔?”他說,“瑞典的政客并非完全自愿,只不過他們在一個透明公開的體制內工作,所以必須答應公民,亮出他們的底褲。而我們相信,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地減少腐敗和濫用權力�！�
　　(摘自《世界博覽》2010年第7期,標題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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