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龍應臺: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發(fā)布時間:2020-02-25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永遠的插班生與陌生人      也許,龍應臺的孤獨是在她未出生時就已注定了的。   1949年,湖南衡山火車站。   火車馬上要開了,一歲的龍家長子龍應揚在奶奶懷抱里,他的媽媽――24歲的江南少婦應美君今天要來接他。
          半年前,為與駐守廣州的丈夫、國民黨軍官龍槐生團聚,美君抱著應揚離開家鄉(xiāng)浙江淳安。戰(zhàn)亂時的火車擁塞不堪,美君臨時決定在湖南衡山站下車,將懷里的嬰兒交給鄉(xiāng)下的婆婆。
          在廣州半年,美君眼見了太多的生死離散,她決心無論如何要回衡山把孩子帶出來。
          只是,時隔半年后,衡山火車站,應揚卻遠遠躲在奶奶后面,死活不肯跟這個陌生的女人走。
          火車要開了,應揚哭,奶奶也哭。
          在那一剎那,美君猶豫了。她應該冒著孩子被擠死的危險,把他塞進火車?還是等戰(zhàn)爭過后再來接?她把手伸出去,又縮回來?s回來,又伸出去。
          哨聲響起,千鈞之重,都在一瞬。美君在最后一秒做的決定是,好吧,把他留在鄉(xiāng)下。
          火車開動的一刻,美君像貨物一樣被人從車窗塞進去,一歲的兒子在車外看著她。此后,美君再見自己的長子,已是38年后的1987年。亂世里,任何一個一剎那的決定,都是一生。
          應美君與丈夫龍槐生后來來到臺灣,生下了女兒,取名龍應臺。
          2009年1月,龍應臺和67歲的哥哥應揚坐在船上!拔覀冊谙娼,這個老人跟我父親長得真像,一口湖南鄉(xiāng)音。我問我哥,你后來怎么想媽媽?他說,他的腦海里總有那樣一幕:有一個在動的火車,一個短發(fā)的女人在車窗里面。他說小時候只要一聽到火車要出站了,就沿著田埂喊著媽媽拼命追。他心中,任何一個在車窗里短頭發(fā)的女人都是媽媽,而媽媽永遠在一列跑著的火車上,在離開的火車里面,永遠追不上。”
          作為臺灣“外省”第二代,龍應臺在給大兒子寫信時冷靜分析自己的身份;“終其一生,也是沒有一個小鎮(zhèn)可以稱為‘家’的,我是永遠的插班生、陌生人!
          龍應臺永遠記得,父親在世時最喜歡讓女兒陪他去劇場看《四郎探母》。每次看時,父親都是一直流淚,流淚的又何止父親一人。“四周盡是中年兒女陪伴而來的老人家,有的拄著拐杖,有的坐著輪椅。他們不說話,因為眼里還有淚光。少小離家老大失鄉(xiāng)的人們從四郎的命運里認出了自己不可言喻的身份困境!
          也許那時,龍應臺也再次認清自己這個“臺灣外省人”處境的殘酷和荒謬。時代之劍切斷了她和傳統(tǒng)、宗族的連接,使她懸在半空,永遠無所憑依。
          
          溫柔母親被刺傷
          
          身份是尷尬的,但龍應臺從小就是個有大志向的人。在臺灣苗栗苑里長大,家境雖貧困,龍應臺卻一直把“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掛在嘴上。1974年赴美國求學,龍應臺獲堪薩斯州立大學英美文學博士,學成歸臺后,她拿起手中筆,掀起了一場文化大風暴。
          這場席卷兩岸的“龍卷風”,最初是由雜文集《野火集》開始的。24年前的冬天,《野火集》在臺灣出版,21天內再版24次,每5個臺灣人就擁有一本。當時的臺灣,累積了多年對體制的不滿,批判的聲音暗流洶涌。隨著龍應臺點燃的這把“野火”,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站到了明處。龍應臺在威權的禁忌與被容許的底線之間,找到了微妙的平衡,行走其間,贏得掌聲。
          “《野火集》是在絕對的天真中寫出來的東西。我覺得任何還會去寫的人都是有天真存在的。”再回首,龍應臺保持清醒。
          “龍卷風”正勁時,龍應臺隨德國丈夫舉家遷居歐洲,一走就是13年。其間,她一邊繼續(xù)寫著那些如刀光劍影般銳利逼人的時評文章;一邊以慈母之愛完成了溫暖動人的《孩子你慢慢來》。
          客居他鄉(xiāng)13年,龍應臺覺得作為母親自己收獲頗豐,可作為知識分子,自己卻在下沉,因為“離開自己的泥土,有失根的危險”。偶爾回臺灣,她拿著紅酒,看著淡水河,眼淚流不停。異鄉(xiāng)寂寞,龍應臺想要有所作為卻不能,對社會的進言就像放空炮彈,講得激烈,但畢竟遙遠。臺灣著名文化人蔣勛對她說:“你是一匹狼在那邊叫,沒有人和你去對叫,那才是荒涼!
          轉機是在1999年。龍應臺應馬英九邀請離開歐洲,離開兩個孩子,回到臺灣出任臺北市文化局局長,為期3年!褒埦珠L”走馬上任的背后,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曲折。那一年,馬英九先找到蔣勛,請他擔任文化局局長。蔣勛知道龍應臺的雄心壯志,極力向馬英九推薦了龍應臺。
          龍應臺初上任,很多人便說她干不長。李敖甚至說“龍應臺連3個月都干不了”。但她卻謹小慎微、步步為營。如今回頭看,龍應臺自認這段公務員經歷讓她獲益匪淺!爸皇且粋純粹的知識分子時,我只能看到一個鐘表它的兩個指針是怎么走的。成為官員,有實際經驗的時候,我就知道齒輪是怎么回事,知道它工作的原理。這時,再退出評論 事情,自然就有了不同的角度和深度!
          出任局長的3年,龍應臺幾乎每天給兩個孩子打電話。除了表達親情,還有尋求慰藉?伤浀,有次跟老二菲利普通話,“拿起聽筒,他問我:‘你喝了牛奶沒有?’我愣了一下,說我喝了。他說:‘你刷牙了沒有?你今天功課怎么樣?’”龍應臺意識到,兒子在用這樣一種方式對母親的關愛表示抗議。本想從孩子身上找尋溫暖的她,倍感“傷害”。
          2003年,連任臺北市長的馬英九要求龍應臺再做一屆文化局局長,但龍應臺卻堅決辭職,重歸學者作家生活。她說自己那時忽然有種感覺,“很怕贏得了全世界,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龍應臺離開歐洲那年,大兒子安德烈14歲,辭任文化局局長時,安德烈已經是18歲的青年,談了戀愛,有了駕照!拔野l(fā)現他再不讓我擁抱他,離得遠遠的,而且你要是出現在他和他的朋友當中,會讓他覺得很丟臉!痹谂_灣,曾有記者問安德烈,如果龍應臺現在20歲,她可能成為你的女朋友嗎?安德烈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可能!”
          傷感無奈的龍應臺想重新“找回”兒子。于是,她向安德烈建議,以通信的方式交流兩人的思想,并以專欄形式在報刊發(fā)表。讓龍應臺“嚇一跳”的是,安德烈居然同意了,但條件是:“你不要再打那么多電話‘騷擾’我。”
          此后,龍應臺開始了和兒子艱難的書信溝通!氨仨毷俏覍懶沤o他,先要寫一遍中文的文章,中文的文章寫完之后,還要用英文寫一遍,把英文的給他,他用德文回復我,德文版到了我的手里,我還得把它翻成中文,4道手續(xù)!
          龍應臺與安德烈的通信最終集結成書,《親愛的安德烈》于2008年出版!斑@不是親子書,而是將我的挫折展現出來,這是龍應臺的受傷筆記。”
          
          四顧蒼茫,惟有目送
          
          如今的龍應臺,離婚之后再次客居他鄉(xiāng),這次是香港。在經歷了生活的起起伏伏后,現在的龍應臺,愈發(fā)溫情。她寫作生死筆記《目送》;她越來越喜歡把父母掛在嘴上。她念念不忘的是這個畫面:取得博士學位后,她回臺灣教書。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送她?筛赣H并沒開到大學正門口,而是停在側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后,父親回車內,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在不是送大學教授的。”之后,龍應臺看著父親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后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縷黑煙。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了,她還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幾十年后,當龍應臺目送父親緩緩滑向火葬場的爐門時,她也終于慢慢地了解,“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父親的逝、母親的老、兒子的離,龍應臺越來越孤獨,然而,她也越來越篤定。她悟出“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即便四顧蒼茫,唯有目送,如今的龍應臺也會勇敢面對,素顏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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