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大將徐海東》 [尋訪父親徐海東的足跡]

        發(fā)布時間:2020-02-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徐文惠小檔案    徐海東之女。1939年5月生于延安。1958年考入北京航空學院。1960年轉入上海第二軍醫(yī)大學學習。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65年以“三好學員”身份畢業(yè)后被分配到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工作!拔母铩笔,她受父親株連,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直到1985年才被平反。近年,她熱心參與紅色記憶的挖掘與革命傳統的傳播和弘揚,被評為“2008年度中國十大紅色旅游人物”。2010年注冊成立北京開國元勛后代合唱團,任理事長。
          
           2011年6月17日是徐海東大將誕辰一百一十一周年紀念日,徐海東之女徐文惠在此前后講述了父親艱險、曲折的一生。北京初夏的一個晚上,我和徐文惠老人仔細核對著稿件,一起吃飯、一起看稿,直到晚上10點,我們才走出餐廳。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徐文惠老人說父親、憶往事、評時勢,絲毫不像一個已經進入古稀之年的老人。她熱情、干練,語速極快。
          “我覺得非常遺憾的是,父親健在的時候,我不太關心政治。在我們家,我哥哥徐文伯比較關心這方面,在我父親寫軍史的時候,他也幫著父親做工作。”
           轉變是在1998年,徐文惠為了迎接兩年后的徐海東一百周年誕辰,她籌備紀念畫冊、拍文獻片,沿著父親的足跡,從湖北老家開始,走遍了父親戰(zhàn)斗過的十九個省市,沿途聽黨史專家講述,聽父親的老戰(zhàn)友回憶,與民眾交流,甚至找到當年給父親帶路的向導。
           “父親的戰(zhàn)友來自各個部隊各個方面,所以,我陸續(xù)采訪了很多人。這樣,我才對父親的歷史,有了初步的了解!
           徐海東大將的傳奇一生便從徐文惠老人對父親及其家庭的講述開始。
          父親和我們這一家人
           我老家是湖北黃陂,在老家,父親被稱為“泥巴人”,就是燒窯的。我們家七代都是窯工,父親是第七代,他做了十一年的大水缸。父親的酒量比較大與當窯工有關系。做水缸很累,要很有力氣才行,累的時候父親就喝點酒來解乏。父親離不開酒,打仗的時候,警衛(wèi)員給他背的水壺里裝的都是酒。在戰(zhàn)場上,他要喝酒時,不說拿酒來,說拿水來潤潤嗓子,警衛(wèi)員明白這是讓拿酒過去。
           父親兄弟姐妹十四個,他是最小的一個,奶奶生他那年已經四十六歲了。他和我大伯的孩子一起出世,奶奶沒有奶水,他就吃著嫂子的奶水長大。那在農村是不光彩的。爺爺準備把他丟進水塘里,奶奶舍不得,留了下來。
           上學的時候,他好打抱不平,看不慣就要說,不聽就打,不管你是誰。后來,他打了一個大地主的兒子,私塾不敢要他了。他一共只讀了三年書。
           父親原名徐元清,后來參加北伐改名為“少奎”。1928年他搞暴動失敗,家里親人被殺,他改名“徐海動”,意為大海鬧動,他要像哪吒一樣把大海鬧動起來。后來人們聽來聽去,就聽成“海東”了,都喊他“海東哥”,他就干脆改名“徐海東”了。
           陳再道叔叔講,以前還流傳著一首有關徐海東的民歌。陳再道叔叔是這樣唱的:“黃安有個趙次吾,麻城有個邱江埔,黃陂有個臭豆腐!薄俺舳垢敝傅木褪俏腋赣H,這三個人的事跡在當地廣為流傳,是當地最早起來鬧革命的,可惜趙次吾、邱江埔分別在1932年和1933年遇難了!俺舳垢钡膩須v是這樣的,父親家里很窮,到十多歲了,還沒有衣服穿,光著身子,一身泥巴,嫂子們看到他,說他簡直就像一塊臭豆腐,就這樣叫開了。
           我兄弟姐妹四人,哥哥徐文伯,曾經當過文化部副部長。我排行第二。老三徐文忠1945年在周總理家鄉(xiāng)淮陰出生,患腦炎留下后遺癥,現在又聾又啞,“文革”時腿被打斷,殘廢了。我媽媽1997年去世后,就由我?guī)е湛此。老四徐文連,是我的小弟弟。
           我的小學是在大連上的,1948年我們整個華東部隊的家屬和孩子們都到了大連,這樣就減輕了部隊的負擔。到大連以后,我們才有了一個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以前是隨著父親在馬背上走東走西,從安徽、江蘇一直到山東,最后從威海坐船到大連。一直到1955年,我都是在部隊供給制下長大的,直到1955年改成薪金制后才結束。
           1950年我正式上學。我跟父親感情比較好,那時他染上了肺結核,病得很厲害,媽媽不許孩子們跟他接觸,但是我整天纏著他,結果,四個孩子就我得了肺結核。我每天都在他的病床上,睡著了媽媽才把我抱走。但是,父親對我們的教育也像帶兵打仗一樣紀律嚴明。我每次外出都要向父親請假,回來后再找他銷假。每個月五毛錢的零花錢怎么花也要有記錄,必須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在我的印象中,父母曾因為該不該給我買條裙子而吵過架。媽媽說,孩子上學,總要有一兩套漂亮的衣服,過個節(jié)、開聯歡會時要穿。父親卻說,你一下子給她花這么多錢做衣服,你忘本。兩個人吵了起來。他們的生活都非常儉樸,要求我們也一樣,即便家里吃飯,菜也要分成一人一盤,要全部吃光,從不允許掉一粒米。
           1958年,我考入上海第二軍醫(yī)大學。那一天,父親還給我改了名,叫徐紅。他說:“我和你媽媽都是紅軍,你要做‘又紅又!慕影嗳。”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北京軍區(qū)總醫(yī)院工作。
           我的工作地點離家不遠,每天回去還可以幫忙照顧父親!拔母铩遍_始后,父親的保健醫(yī)生都被“卡住”,藥也不給,只能靠我從醫(yī)院給父親拿藥、拿針管。
           1968年,我被關了起來。他們關我是為了整死我父親。我的罪名有三條:參加我父親的“反黨集團”;跟我父親參加賀龍的“二月兵變”;第三條是反江青。因為這三條罪,我被定為“現行反革命”,幾乎天天挨批斗。我是家里第一個因為父親被株連關押的,因為我是徐海東的“私人保健醫(yī)生”。
           有的媒體報道說“徐文惠替父坐牢”。這個說法不準確。我被關押之后,有將近一個月都沒去看望過父親,父親就問媽媽我去哪里了,媽媽騙他說我跟隨醫(yī)療隊下鄉(xiāng)了。但沒想到,父親心里非常明白。一天,他突然感嘆著對媽媽講:“女兒是替我坐牢去了!
           我被整整關押了四年,直到1972年才被釋放。我出獄時,父親已經去世了,我是父親在身邊的唯一的女兒,被他視為掌上明珠?墒,他臨終的時候,我卻不在身邊。
           為什么說我是父親在身邊的唯一女兒呢?那是因為,1925年,父親的大女兒徐文金出生,這一年父親二十五歲。 1928年,大革命失敗后,父親遭到追捕,被迫離開家鄉(xiāng)。妻子田得齋也被關進大牢,徐文金被三伯父徐金元用籮筐挑著連夜逃走。從此徐文金隱姓埋名,成為湖北大悟縣燦金套村一戶人家的“童養(yǎng)媳”。
          1931年春,田得齋出獄后,便四處打聽父親的下落,聽到傳言說父親早已犧牲,她被迫改嫁到高家。徐文金長大后,與鄉(xiāng)村醫(yī)生高正凱結了婚。1951年,徐文金被接到大連市一家療養(yǎng)院,她第一次見到了父親。在大連住了兩個月后要回家時,徐文金終于將想到城里找份工作的想法向父親說了出來。父親沉默了許久后,沒有同意。1970年3月25日,父親逝世于鄭州。臨終時刻,他顫巍巍地拉著徐文金的手說:“我這一輩子,對不起你們這些孩子……”平時很少聽音樂的父親,忽然提出要聽歌曲《我是一個兵》。伴隨著“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的歌聲,父親溘然長逝。
           我被釋放出來后,一直由王震叔叔照顧。王震叔叔是我父親被關押期間見到的唯一一位老戰(zhàn)友。當時,看守秘書不讓王震叔叔見父親,王震叔叔一怒之下把那個秘書給打了一頓,這才得以進入我家。他們達成“生死承諾”:如果誰先死了,后死的人就管先死的人全家。
           直到1985年,我才被平反,但我的所有一切都沒有恢復。遺憾的是,我家就我一個當兵的,卻沒能留在部隊。那段時間,我整個人“精神失!保幌瘳F在頭腦還清楚,當時我接受不了那樣的打擊。我一直跟著共產黨長大,突然說我是“反革命”,一天到晚都被批斗,大會小會批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精神都崩潰了。如果是以前,跟你談起那段日子我很可能會哭,而現在不會了。我曾經一度想不通,精神受到了嚴重打擊。后來,王震叔叔幫我換了工作,到香港做殘疾人服務工作,實質上是讓我換一個環(huán)境,離開傷心地。
           我多年從事醫(yī)務工作。直到十幾年前,我才有了比較充裕的時間,開始沿著父親戰(zhàn)斗過的十九個省市尋訪他,才對父親的歷史,有了初步了解。
          父親的革命使反動武裝
          對我們家族瘋狂報復
           父親最初革命時,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的革命讓徐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1929年,他領導的年關暴動失敗,反動武裝對父親恨之入骨,進行瘋狂反撲,先是燒了我家的房子,然后對我們家族實施瘋狂屠殺,一族八十三人,被殺害了六十六人。這六十六人是分多次殺的,有一次殺了二十多人,其中參加革命的不少。1930年曾被稱作是“殺絕徐族”的一年。后來,他們是捉到女的就賣,逮到姓徐的就殺,弄得人們都不敢姓徐。父親離開鄂豫皖蘇區(qū)參加長征時,家里已經死了六十六人。
           得知此事后,父親指天發(fā)誓:“大仇不報,誓不還家!”
           新中國成立后,家鄉(xiāng)已經沒有跟父親同輩的老人了。毛主席說,“為革命犧牲最多的是海東同志”。我們老家有一座十米高的“徐海東親屬烈士墓”,上面刻著徐向前手書的四個大字:光榮流血。
           我非常敬佩父親對革命堅定的意志和信念,他并沒有因此動搖。反而,他重新把掉隊的、傷病的以及地方的人員,重新集中起來,組織了紅二十五軍,堅持斗爭。
           在父親的部隊里,他的年齡是最大的,一般的戰(zhàn)士都是十二三歲、十三四歲,最大的十五六歲。蔣介石稱“徐海東帶的是童子軍”。長征的時候,他們都是“紅小鬼”。實際上我父親的整個部隊,都是這么大歲數的人。
          斯諾曾纏著父親刨根問底
           父親在他的軍旅歲月里演繹了一幕幕傳奇,被譽為“中國的夏伯陽”。這是斯諾對他的評價。
           父親與斯諾的巧遇是在彭德懷伯伯的司令部里。斯諾過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幾個紅軍領導在開會。等到會議結束后,那些參加會議的人員還沒有散去,彭德懷伯伯便邀請斯諾一起圍桌而坐,吃西瓜。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身影闖入了斯諾的視線。
           這個人便是我的父親徐海東。
           彭德懷看見斯諾瞧著我父親,便開玩笑說:“那邊這個人是著名的赤匪。你認出他來了嗎?”父親聽了臉漲得通紅,嘴咧開露出掉了兩個門牙的大窟窿。大家都笑了起來。
           “他就是你一直想要見的人!迸淼聭颜f,“你可以采訪他和他的部隊。他就是徐海東!
           斯諾想見我父親是因為父親的“大名鼎鼎”和神秘。當時,除了知道父親曾經在湖北一個窯場做過工外,外界對他了解很少。蔣介石把他稱為“文明的一大害”;南京的飛機曾飛到紅軍前線的上空,散發(fā)傳單:“凡擊斃彭德懷或徐海東,投誠我軍,當賞洋十萬。凡擊斃其他匪酋,當予適當獎勵!
           父親是頭一次與外國人打交道,一時竟不知道怎么辦好,像個靦腆的孩子一樣站在一邊,不知道該如何和斯諾說,該說些什么好。于是他走到彭德懷身邊,俯下身子小聲問道:“你把這個外國人介紹給我,我拿他怎么辦?”
           彭德懷笑著說:“你這個大名鼎鼎的‘徐老虎’,連飛機、大炮都不怕,還怕個外國記者!”
           父親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追問道:“聽說記者什么都要問,他問我時,我和他說什么啊?”
           彭德懷說:“斯諾是我們的好朋友,對我們是友好的,對他什么實話都可以說!
           過了幾天,父親專門指派了十幾個騎兵,把斯諾接到豫旺縣紅十五軍團的軍團部。
           為了表示對這位遠道來客的尊重,父親特意將最好的房子留給了斯諾,并派人提前細細地將屋子打掃了一遍。
           接連三四個晚上,斯諾纏著他,問這問那。就連父親去看紅軍劇社演出、到七十三師參觀,斯諾都不放松對他的采訪。
           斯諾詢問父親兒時的情況,詢問當窯工的生活,詢問他帶兵打仗的事情,問他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的情況,甚至連父親的兩顆門牙是怎樣掉的都要問個仔細。
           斯諾終于得知:有一天,父親騎馬在路上馳騁,馬蹄碰到了一個戰(zhàn)士,父親拉緊韁繩,想要看看戰(zhàn)士有沒有受傷,結果馬受了驚,把他撞到了樹上,待他蘇醒過來,才發(fā)現自己的門牙已經嵌在那棵樹上了。
           在父親眼里,斯諾是個難纏的家伙。多年后斯諾返回美國,父親仍然常常指著斯諾給他拍攝的照片對人說:“斯諾是我唯一的美國朋友,他是最難纏的記者,他簡直要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
          父親的九死一生
           父親負的九次傷中并不包括他掉兩顆門牙的事。他九次傷里有八次是槍傷,另外一次是紅槍會的人往他屁股上戳了一槍。他身上有十七個槍眼兒,看上去就是十七個洞。
           1935年在陜南丹鳳縣庾家河的戰(zhàn)斗中,父親負傷最重,這也是父親最后一次負傷。子彈從臉部右邊穿過,一個耳朵被打聾了,后來就只有左邊耳朵能聽,右邊耳朵根本聽不見了。你看我父親的照片,臉上像有個酒窩似的,實際上那是槍眼兒。
           父親再次提及這次致命傷是在1959年的國慶節(jié)。那天,父親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新中國成立十周年閱兵,蔡廷鍇也應邀參加了?匆姼赣H在那兒,蔡廷鍇就湊過來想和我父親說話,我父親不想理他,一句話就頂過去了:“我這個槍眼兒就是你的部屬打的。”弄得蔡廷鍇一個大紅臉。父親從天安門回來,對我們講了這件事。
           父親這次負傷,喉嚨被淤血堵住,呼吸困難,生命垂危。緊急關頭,護士周少蘭俯下身子,一口一口地將父親喉嚨里的淤血吸出,晝夜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周少蘭連續(xù)四天四夜看護,把父親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
           周少蘭就是我的母親。
           1935 年 9 月,紅軍長征到達陜北后,兩人結婚了。媽媽后來改名周東屏,是父親改的,意為擋住死亡,是他徐海東的生命屏障。
           其實,父親的這次受傷離第一次受傷只相差四年,那是在1931年。
           那年3月中旬,國民黨軍隊開始了對鄂豫皖根據地的第二次“圍剿”,父親在配合主力反擊敵軍的一次戰(zhàn)斗中,左腿連中兩發(fā)機槍子彈,一顆穿過皮肉,一顆卡在大腿骨和小腿骨之間。在包扎所,他昏迷了一天一夜,后被送到紅軍家屬、陳錫聯的母親陳大娘家才慢慢蘇醒過來。
          
          父親曾二十三天沒有睡覺,勝利后一連睡三天,
          起來以后大吐血
          
          父親休養(yǎng)了一個月,傷未痊愈,就拄拐棍找到師部,要求回團工作。
           師長陳賡說:“你們團已經有團長和政委了!”
           “那我就當副團長!睅燁I導批準他當了副團長,這也是他第一次主動下調職務。
           1932年,國民黨對鄂豫皖根據地進行第四次“圍剿”,張國燾被迫率領紅四方面軍主力撤離蘇區(qū)開始長征,留下紅二十五軍一部和第七十五師、第二十七師在蘇區(qū)堅持斗爭。此時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二十萬國民黨大軍和滿目瘡痍、日漸縮小的根據地。張國燾只留下一封信,指示軍事方面由我父親負責,那時他已經是師長了。
           為保護整個紅四方面軍順利轉移,紅四方面軍做好了父親這個師全部犧牲的準備。所以,他們往哪兒轉移,往哪兒走,都沒有跟父親講,對他們的行蹤進行保密。
           在河南光山縣的郭家河,父親指揮七十四師擔任主攻,經過一個多小時激戰(zhàn),以傷亡很小的代價,將敵一○四旅近三千人全部殲滅。又一次,在皖西北葛藤山反擊戰(zhàn)中,他巧妙地部署兵力一舉殲滅追來的兩個團。被俘的師長柳樹春對此十分不解,當面問父親:“軍長,你是黃埔?guī)灼??
           父親回答說:“我既沒聽過保定的課,也未入過黃埔的門,我是‘青山大學’畢業(yè)的!”
           父親這個師,不但沒被敵人消滅,反而把敵人打敗了。但勝利后,他卻不知道大部隊到哪兒去了。父親第一次吐血就是這一年。他二十三天沒有睡覺,有時打個盹兒,取得勝利后他一連睡了三天,起來之后大吐血。
          周總理說父親和張學良
          是打出來的友情
           2000年是父親一百周年誕辰,那年張學良九十九歲。他比我父親小一歲。我去夏威夷拜訪張學良,參加張學良的一百歲華誕。他的親屬一再囑咐我,不要向他提我父親和他打仗的事情。
           2000年5月,在夏威夷的一所老年公寓里,我在大堂見到了張學良。他清醒地告訴我:你是紅二十五軍軍長、紅十五軍團長徐海東的女兒。
           沒想到,他還記著當年打仗時父親部隊的番號。他還讓人把十五樓上的趙四小姐請下來,與我們一起聊天。我們原本定的會面時間只有二十分鐘,結果講了一小時四十五分鐘。他家鄉(xiāng)的代表說,希望張學良回大陸,給他辦生日。他頭腦很清楚,說要節(jié)約,不能大擺壽宴。他還談了呂正操、萬毅等很多他當年的東北軍部屬。對于是不是回大陸,張學良沒有表態(tài)。
           我真沒想到他對我父親的印象這么深刻,正如周總理當年所說,他們這是打出來的友情。
           我家住在大連時,我聽說過父親和張學良打仗的一些故事。張學良的弟弟張學思在大連海軍學校當副校長,他幾乎每個禮拜都要到我們家去,叫我父親講怎么把他哥哥打服的,逼著父親講打張學良的故事。張叔叔來了,我們才能沾點光,聽父親講故事,平時他從來不講怎么打仗,也不允許我們在同學之間、朋友之間炫耀。
           采訪張學良,他們兩個打仗的事情逐漸清晰明了。
           1934年,張學良從德國回來,蔣介石任命他為鄂豫皖“剿匪”副總司令,蔣介石是總司令,張學良代行總司令職責。張學良在1934年3月1日的就職宣言中說:“在三個月之內,全殲紅二十五軍。”因為當時他的勢力很大,從德國回來又買了德式武器。父親在游擊地區(qū)用的都是繳獲的武器,各種亂七八糟的武器都有。從裝備來說,兩軍是沒法比的。
           沒想到,1934年長嶺崗一戰(zhàn),父親就殲滅了他一個整旅,一次殲滅他三千八百多人。當時我父親的部隊是兩千九百八十四個人。從那次起,父親的部隊,全部換上了張學良的德式武器。我父親說:張學良是我的供給部長。
           1934年11月,中共鄂豫皖省委在花山寨開會,傳達了中央《關于組織抗日先遣隊的通知》等文件,決定紅二十五軍向平漢鐵路西實行戰(zhàn)略轉移。省委決定紅二十五軍撤銷師一級建制,軍直轄二二三團、二二四團、二二五團和手槍團。父親主動建議由程子華當軍長,自己當副軍長。省委同意他的建議,并任命吳煥先為政委。這也是父親第二次主動降職。
           紅二十五軍長征時接到中央命令,讓該軍作為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第一先遣隊的首長,當時是方志敏叔叔,他們全軍覆沒后,中央就把第二先遣隊的任務交給了紅二十五軍。紅二十五軍打著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這個大旗,開始長征。長征路線中央并沒有給他們定,由他們自己來決定。
           張學良三十多萬大軍嚴陣以待。敵眾我寡、裝備懸殊,父親沒法在平原地帶與他們作戰(zhàn)。我聽父親對張學思說,他采取在大別山地區(qū)的游擊戰(zhàn)術,往有山的地方走,往桐柏山脈走,后來桐柏山脈不行,又往伏牛山脈走,伏牛山脈不行,又到了河南的盧氏縣,從那兒進的山,往陜南走。
           父親對張學思說,他們過了盧氏,就要進山了,此時父親對戰(zhàn)士們說:“我們三個團的援兵已經到了!碑敃r大家都傻了,援兵在哪兒呢?父親指著對面的三座山說:“這一座山就是一個團,三座山就是三個團。只要我們的部隊進了山,國民黨軍隊就沒轍了,我們就活了。那里就是我們的天地,我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我父親是1934年11月16日從河南的羅山縣何家沖出發(fā)的,1935年的9月15日到陜北永平,跟劉志丹會師。軍事科學院政委王誠漢叔叔(原紅二十五軍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時任排長)告訴我,這十個月里,紅二十五軍大大小小打了五百多場,有時候一天就打四五仗,走的路加起來也有一萬八千里。父親說他站著都能睡著。父親的部隊殲滅了張學良三個師。1936年,國共第二次合作后,蔣介石就把那三個師的番號給了八路軍,即一一九、一二○、一二九師。
           打到陜北時,我父親的部隊裝備特別好,全是清一色的德式武器,每個連九挺機關槍,其中三挺重機槍、六挺輕機槍。裝備的武器幾乎全是從張學良部隊繳獲的。
           紅二十五軍同陜北紅軍在延川縣永平鎮(zhèn)會師,合編為紅十五軍團。父親任紅十五軍團軍團長,劉志丹任副軍團長兼參謀長,政委是程子華,政治部主任是高崗,副主任是郭述申。父親跟劉志丹會師以后,也把劉志丹的部隊配備齊了從張學良部隊繳獲的武器。
           父親到達陜北的第一仗是打嶗山。當時張學良的一一○師來援助,全部被消滅。一一○師師長何立中當場被擊斃。
           第二仗是打榆林橋。張學良的親信高福源帶了一個加強團守在這里。一般一個團是三個營,他是四個營。但高福源還是被活捉了。
           “西安事變”的發(fā)生,原紅二十五軍發(fā)揮了作用。當時有兩個人在做張學良的工作,分別是被釋放的高福源和六十七軍的軍長王以哲。
           父親跟東北軍交手的同時,也在做張學良的工作。他給王以哲寫信,喊口號:“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幫你打回東北老家去!
           俘虜的東北軍士兵,都得到了優(yōu)待。如果想留下來當紅軍,歡迎留下;不愿意留下的給兩塊大洋、一個優(yōu)待證,放回家。這個優(yōu)待政策是紅二十五軍一直在做的。因為,紅二十五軍有錢啊。別的部隊,糧食都沒有,還給什么大洋啊。
          毛澤東向我父親借錢
           父親的部隊有錢是從打安徽太湖縣城開始的。
           部隊端了太湖縣城后,用繳獲的民團黑布給戰(zhàn)士們做了衣服。從那個時候起,父親的部隊每個人都有三個袋子:子彈袋、銀元袋和米袋。這是紅二十五軍的特點,他們每人背三個袋子,還挎著一個從張學良部隊繳獲的皮挎包。所以,父親的部隊比較“富”,銀元袋就是從太湖縣城開始背起來的。
           1935年冬,中央紅軍初到陜北,戰(zhàn)士們身上穿的衣服單薄、破舊,無力置辦新衣。毛澤東說他們五分錢飯錢都給不起。父親這時候正打算給部隊添置冬裝,儲備糧食。一天傍晚,有客來訪,父親認出來這人是中央紅軍后勤部部長楊至成。他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父親。這是毛澤東寫給他的一張借條:
          海東同志:
           請你部借二千五百元給中央,以便解決中央紅軍吃飯穿衣的問題。
          順致
           敬禮!
          毛澤東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
           父親立即詢問自己的供給部部長查國貞。查國貞說還有七千元。父親馬上要他把五千元交中央。當時中央供給部部長葉季壯高興地說:“這真是雪里送炭!” 彭德懷伯伯見了父親,特意向他表示感謝,笑稱他是位“財神爺”。
           他不僅給了毛澤東五千元,同時給了他很多大煙。父親每次打完仗,就有了錢、大煙土和鴉片。為什么那個時候繳獲的大煙土要留著呢?部隊沒有藥,給傷病員治病時,打針、做手術,就靠這個止痛。父親還給主席做了服裝,連主席的八角帽都是紅二十五軍做的。
          少奇伯伯給父親當“秘書”
           1937年9月,八路軍開赴華北前線后,父親奉命率部參加平型關圍殲日寇板垣師團的戰(zhàn)斗。10月12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達新四軍組編令。12月25日,新四軍軍部在武漢成立。南方八省的紅軍游擊隊整編成四個支隊,共十萬三千多人。1938年6月,第四支隊司令員高敬亭被錯殺。
           這年8月,父親奉命回延安養(yǎng)病,參加了六屆六中全會,進延安馬列主義學院學習。他在馬列主義學院學習期間,中央決定派他去擔任新四軍江北指揮部副指揮兼四支隊司令。
           毛主席找父親單獨談了三個小時,主席交代:你們有三項任務,一是向東發(fā)展,打進大別山。你本來就是大別山的一只虎嘛!第二,第四支隊要你負責。第三,你帶去的干部一律任副職。包括你自己在內,都任副職。這是為了團結好原部隊的干部。毛主席講的事,有的是要絕對保密的。
           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決定成立南方局和中原局,劉少奇任中原局書記。中央讓少奇伯伯帶五十多位營以上干部到華東敵后去。當時形勢十分復雜,少奇伯伯不能公開露面,就以我父親的名義,率一個檢查組出發(fā)。父親著少將服,佩少將肩章。少奇伯伯以“胡服”名,當父親的“秘書”。有多年地下工作經驗的少奇伯伯做得很自然,一路上給父親拿衣服,拿帽子,還抱著四個月大的我。
           1939年9月15日,他們從延安出發(fā)先到西安。檢查組是蔣介石批準的,父親就以檢查組身份公開活動。國民黨軍政大員紛紛來拜訪。檢查組經國民黨第一戰(zhàn)區(qū)司令官駐地洛陽,衛(wèi)立煌本要請父親吃飯,但衛(wèi)立煌的老婆突然去世,他離開洛陽去奔喪了。他委托參謀長郭寄嶠中將代表他拜會父親。郭寄嶠進門卻看到了少奇伯伯。他們之間過去有交往,彼此認識。郭寄嶠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就把這個宴請改為家宴,沒把少奇伯伯給暴露出來。
           在河南確山縣竹溝的新四軍辦事處,少奇伯伯和我們家住隔壁。媽媽說當年在竹溝,是少奇伯伯手把手教會她給我洗澡的。少奇伯伯和父親常常聊起這段日子,每次都會樂得哈哈大笑。此后的行軍中,我和哥哥便被用筐子挑著,一頭是我,一頭是他,隨著部隊轉移。我小時候特別調皮,上房子上樹,早上穿的衣服到下午就爛了。少奇伯伯說我:“你性格像你父親,天不怕地不怕。”
          父親的最后一戰(zhàn)
           1938年12月18日,少奇伯伯緊急召集新四軍江北指揮部張云逸、鄧子恢等人開會,研究如何粉碎日偽軍對皖東進行的第一次大“掃蕩”。
           父親領下了這個任務。三晝夜的鏖戰(zhàn),第四支隊以傷亡很小的代價換來斃傷敵人一百六十余人,俘五人,其中擊斃日軍中隊長一人,俘日軍分隊長一人。繳獲了大批炮彈、槍彈和其他軍用物資。這是新四軍東進抗日以來殲敵最多的一戰(zhàn),是父親到華中的首戰(zhàn),也是父親的最后一戰(zhàn)。
           1940年1月24日,父親作總結報告時大咯血,當場昏倒在地。此后,他高燒不退,昏迷不醒,病倒在皖東戰(zhàn)場上。母親為給父親治病,冒著危險上山采藥。她只知道野菊花能明目,首烏藤能養(yǎng)顏,大青葉能消腫,貓公刺能清熱……在山中采藥時,她巧遇了在此躲避戰(zhàn)亂的老中醫(yī),便把老中醫(yī)請來為父親治病,父親這才轉危為安。從那以后,父親再沒有親臨戰(zhàn)線。
           這一年父親年僅四十歲,他并不知道從這時起,他將永遠離開戰(zhàn)場。此時,抗日戰(zhàn)爭正如火如荼,父親的軍事生涯也日臻巔峰。他更沒有想到,自己以后會離開戰(zhàn)馬與病床為伴。
           但是,日本人還是盯住他不放。1940年春,在反日偽“掃蕩”的斗爭中,毛澤東曾給新四軍發(fā)來一封電報說:海東同志是軍隊的一面旗幟,你們一定要保護好,任何時候不能出問題,更不能讓敵人抓去。為了確保父親的安全,新四軍第二、三支隊副司令譚震林,親自為父親組織了一支特殊的警衛(wèi)連,從別的部隊調排長來當戰(zhàn)士,調連長來當班長,調副團長程啟文來當連長。所以,這個警衛(wèi)連的戰(zhàn)斗力很強。
           在擔架上,父親同樣指揮戰(zhàn)斗。父親的一個秘書說:敵人突然來了,兩面一交上火,你父親就能判斷出是在村東頭還是村西頭。父親的擔架沖在部隊的最前頭,他指揮著部隊怎么走。這位叔叔說每次都很危險,有時候敵人到了村西,首長從村東走,兜一個圈子又繞到敵人后頭。當時,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休息,全是首長指揮。
           1941年1月,父親得知“皖南事變”的消息后,吐了幾乎半臉盆血,眼看是不行了。家人都為他準備衣服了,悼詞也準備了。中原局把他的病情電告給黨中央和毛澤東。5月,毛澤東給父親發(fā)來一份二百多字的電報,電文的最后是八個字:“靜心養(yǎng)病,天塌不管!
           由于當時環(huán)境艱苦,醫(yī)療條件很差,抗日戰(zhàn)爭的后五年,父親基本上是在擔架上、病榻上度過的。父親的擔架是特制的,因為他發(fā)病的時候,肺都腫起來了,只要碰一下就吐血,所以,身上不能蓋被子。這是我母親設計的,被子蓋在鐵絲架上,鐵絲架固定在擔架上。但是父親一直相信他總有一天能站起來。
           1942年,毛主席給在重慶的周恩來發(fā)電報,讓他和蔣介石溝通,將徐海東轉到醫(yī)療條件更好的地區(qū)治療,蔣介石沒有同意。陳毅、譚震林都曾派人到南京、上海買藥,回來實報實銷。這也算是對父親的特殊照顧了。
           1945年,日本戰(zhàn)敗投降了,父親很高興。他說:“我這個‘老病號’把小日本給熬垮了!
           全面內戰(zhàn)爆發(fā)后,父親隨后方機關轉移到山東諸城、萊陽等地休養(yǎng)。1946年8月,父親離開山東根據地,從威海秘密乘船,9日抵大連,住進大連市文化街七十五號養(yǎng)病。直到新中國成立,父親重返戰(zhàn)場的愿望也沒有實現!
          (責任編輯/陳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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