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路上] 漂流武士
發(fā)布時間:2020-03-1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或許就在此時此刻,您翻開本期雜志的時候,數(shù)艘小艇正在長江上游的通天河段中流擊水,揮槳而下;20余名配備專業(yè)器材的隊員在青海的夜里,靠岸支起帳篷。 對于漂流,他們之中的很多人是第一次,帶隊者文大川卻是老手。作為世界青年急流皮劃艇錦標賽的冠軍,美國小伙Travis Winn對中國的河流早已不再陌生,他為自己取的中文名字“文大川”就是一個佐證。
而“漂流”與“美國”,讓許多人記起了1980年代那場中美首漂長江的競爭。這項運動在特殊的年代里略帶突兀地由西方進入中國,在激烈的文化碰撞中,以10個生命為代價的啟蒙沉重得超乎其他任何一項運動所可以承載。以至于文大川、郭崢、納明輝等中美兩國的第二代漂流人,在首漂長江21年后仍然需要付出額外的努力,才能讓國人對漂流的想象擺脫掉開場白時留下的危險陰影。
浪遏飛舟
從西寧出發(fā),汽車翻過日月山,向東,可見農(nóng)業(yè)區(qū)一片片金黃的油菜花田,向西是連綿接天的牧草。沿著文成公主的進藏之路,此行20余人的目的地是青海玉樹通天河畔的曲麻萊。
8月3日把船放下水,隊員們將在水上漂流十余天,并拜訪沿途不通公路的藏族村落和寺院。央視《記事》欄目的導演和攝影師,全程跟拍這支由學生、警察、商人、導游、國際環(huán)保組織成員、無業(yè)游民組成的隊伍。本刊記者隨車跟隨,記錄的同時也被記錄著。
青海長云暗雪山。以此為背景,舵手郭崢講起了昔日的漂流故事。他并不是親歷者,他的師傅馮春才是。
1985年,32歲的西南交大電教室攝影員堯茂書聽說美國著名激流探險家肯?沃倫將于8月率隊來華漂流長江的消息。“征服中國第一大河的第一人,應該是炎黃子孫”,堯茂書于是決定首漂長江。6月11日,他西行千里,到達青海長江源頭格拉丹冬雪山,告別送行的三哥,獨自駕艇向通天河漂去。7月24日,在漂過通天河段進入金沙江段后,觸礁身亡。
堯茂書的遇難,在“文革”結束、改革剛開始,社會活力久淤乍開的中國大地激起了一陣“首漂長江熱”。隨后的長漂隊員中,就包括馮春!霸谄魅铮覀兌冀兴鄹!惫鶏樥f。
郭崢的城市身份是攀枝花市禁毒支隊的副支隊長,他說自己帶隊在野外伏擊從緬甸出發(fā)、穿越滇川兩省原始森林的販毒分子,是他愛上“戶外運動”的開始。從高大的身軀和黑紅的臉膛上,根本看不出他曾身中犯罪分子火藥槍的7顆鋼彈。
1999年底,他開始跟著幺哥學習漂流,先后參加漢江科考、中國大學生雅漂(雅魯藏布江漂流)和攀枝花國際漂流節(jié)。“幺哥說,孔志敏在葉巴灘遇難前一晚對他說,什么時候我們中國人能去漂美國的科羅拉多大峽谷就好了。漂虎跳峽之前,他們明知下去兇多吉少,還是爭著下水。2004年7月,當中國漂流隊首次完成科羅拉多大峽谷的漂流后,幺哥在岸邊的巖石上獨坐良久,我走過去,他流著淚對我說,今天剛好是兄弟們遇難18周年的祭日!
“美國人有100多年的漂流歷史,當他們看到只有18年漂流經(jīng)驗的中國隊員近乎完美的技術表現(xiàn)時,很是疑惑。幺哥告訴他們這是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美國隊員非常驚訝,他們認為當年那樣的技術和裝備條件下進行的漂流,簡直是拿生命開玩笑。如果在今天,我想人們肯定不會那樣做了,漂流運動本身有它的規(guī)律和技術要求。喜愛漂流,是因為熱愛生命!惫鶏樧鳛9名中方隊員之一,參加了赴美漂流。
當時為中國隊做向?qū)У拿婪絽f(xié)作隊員中,就有文大川的父親Peter Winn。他是著名的漂流專家、地質(zhì)學者,1970年代參與了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最早的漂流探險開發(fā)。80年代他來到中國,是當時長江、黃河漂流熱潮的見證者。
誰在說
2006年,在紀念長漂20周年的眾多報道中,人們開始反思當年對生命價值的不尊重和偏激的民族主義情緒。而令大川深感苦惱的是,去年以來他就不斷被中國媒體要求回答,作為一個美國人,他如何評價當年中國人以生命為代價同美國漂流隊競爭長江首漂并最終獲勝的行為,“每次我都說得很累”。一口流利的中文,證明大川已經(jīng)開始了對中國的了解。
“當時的情形,父親和我說過許多。這幾年,我在中國邊漂流邊感受。坦率講,作為一個美國人,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到中國漂流許多美麗而新奇的河段,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過程。在享受運動之外,美國的漂流隊員可能并沒有過多關注其他方面的意義。反思當年,我認為他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比如充分考慮自己的行為可能對當?shù)厣鐣斐傻挠绊!?
記者在采訪本上匆忙記下兩句:圍繞民族主義的爭論成為熱門話題。中國人不知如何自處的茫然,向外輻射到這個美國小伙子的身上,這就是大川苦惱的來源。
當晚,在海拔4000多米的小鎮(zhèn)花石峽的飯館昏黃的燈光下,談起第一代漂流人的故事帶給自己的震撼與感動,郭崢眼圈紅了。“現(xiàn)在的批評很多也很尖銳,說當年首漂長江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在國家、民族的宏大敘事下失去了對生命的基本尊重。幺哥和我說,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對死去隊員的遺孀。”
記者囁嚅著尋找合適的詞兒:“對過去的批評應該感同身受、設身處地吧,這是今天的人們在批評當年缺乏對生命尊重的同時,對逝者生命有所尊重的體現(xiàn)。人們受時代的局限,不能保證自己所信的永遠正確。他們能夠承受自己的選擇,今天的人們應該懂得沉默。”
回到旅館,坐在吱嘎作響的床上,記者把沒有說出口的話寫在本子上:在信其所信的過程中,不同時代的人依然可以表現(xiàn)出人性的高下。媒體的可悲或許在于當年無力反省、推波助瀾,用過多的附加意義裹挾民意綁架民間漂流行動,今天又急于跳出來,用批判歷史來證明自己的睿智。
夜深了,一股歉然的情緒和缺氧的憋悶糾纏在記者心里,該怎么安慰人心?記者并不清楚,這并不是職業(yè)記者該考慮的工作內(nèi)容。21年前的“長漂”,需要一次負責任的清理,或許可以梳理出民族主義的東西,同樣能夠梳理出寶貴的理想主義情懷。人們理應對向民眾鼓吹超越生命之上的價值的宣傳口號保持警惕,但不能因此而泯滅個體追尋生命之外價值的正當性與崇高性。國家與民族在歷史和文化中更多承載了中國人的超驗沖動,而今,在人們不做清理的指責聲中,宏大敘事被消解了,真正的信仰也沒到來,中國人被懸置半空,無處安放靈魂,無處收獲意義。
誰來安慰?這是1980年代結束之后,中國人的命運,記者同樣身處其中。
水在說
24歲的文大川有著24年的“漂齡”,“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我就開始漂流了!1997年,他獨立完成了科羅拉多大峽谷獨木舟漂流。1999第一次來中國,之后3年間與父親一起漂流怒江、拉薩河,2003-2004年,和中國朋友一起漂流大渡 河、雅礱江等,并建立了自己的網(wǎng)站www.省略宣傳漂流文化。
2004年漂流瀾滄江失敗的經(jīng)歷,卻讓他上岸走進河谷旁的村莊,對當?shù)卦∶竦奈幕a(chǎn)生了興趣。尚在俄勒岡州大學讀書的他,準備的畢業(yè)論文就是關于政治、科學、環(huán)保和旅游因素對河流附近居民的影響。
“在云南,我發(fā)現(xiàn)許多關心河流保護的人,他們沒有漂流過,我?guī)麄冇H密接觸河流,他們告訴我關于當?shù)匚幕退矫娴闹R。”
“據(jù)我了解,一些中國朋友把你以及與你經(jīng)歷類似的外國人,視為來華投身中國環(huán)保事業(yè)的國際友人。”
“其實,我剛來中國時的想法很簡單,自私地說,就是漂那些我沒有嘗試過的河流,享受漂流的樂趣。我深深驚訝于中國河流的美麗,因為中國漂流運動開展較晚,這種美麗是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所不知道的。而且因為水利事業(yè)的高速發(fā)展,許多中國人很快將永遠也見識不到自己國家的這種美麗,我覺得非常遺憾。”大川一說起河流,臉上的表情著迷且?guī)е鴰追譄o奈。
“隨著我對河流周圍社區(qū)的文化與利益的了解,我開始思考河流上游與下游的關系。比如通天河是長江的上游,一個上海人怎么看待上游與自己的關系呢?如果他能跟著我們在通天河上漂一漂,我相信他將獲得全新的角度看待上游地區(qū),城市人將重新認識當?shù)氐膬r值。我想邀請那些有影響力的人,比如水利委員會的官員、水電公司的經(jīng)理等等,如果他們親自體驗到大河奔流之美,當他們坐在辦公室里做決策的時候就會考慮得更多。”
建立規(guī)則
“中國人有權利享受自己國土上的河流之美,我想要幫助他們將這項權利更容易地實現(xiàn)!逼囃T诎皖伩娇陲h飛的經(jīng)幡下,踩著坡上的積雪,記者問大川,怎么想要做一家漂流公司,而不是像一些中國朋友期待的那樣成立一家NGO性質(zhì)的組織。
大川回答:“我只是想要盡快漂那些河,找到什么方式可以成功,然后盡快成功。2006年我曾經(jīng)非常失望,有的官員對我說,‘如果你不來申請,我們也不會管,現(xiàn)在你來申請,我們知道了就要負責,所以只好不頒給你許可!癁榱双@得一條河流的漂流許可,我遞給某市官員1萬元現(xiàn)金,卻連個正式收據(jù)都沒有。我一個人無聊地呆在那座城市里,想著漂完這次就回美國,再也不回來了!
“就是那次的申請經(jīng)歷,促使我們想到要成立這家名叫拉斯迪森特的漂流運動公司!贝蟠ㄔ诶ッ鞯暮献骰锇榧{明輝說,“我們想,用公司的方式和政府打交道更有效率。我們已經(jīng)開始的與云南迪慶州的合作就非常順暢,通過我們的努力,讓當?shù)卣吹狡魇且豁棸踩幸娴倪\動,前景很大。我們組織漂流活動,如果政府部門沒有充足的理由卻拒絕發(fā)放許可,我們將根據(jù)遭受的損失提起經(jīng)濟訴訟!
“市場的方式更重視建立游戲規(guī)則。我去北京國家水上運動管理中心拜訪時,那里的官員說開展漂流運動正需要我們這樣的人,幫助他們完善漂流運動的規(guī)則和許可證制度。”大川補充道。
傍晚時允車到通天河,堯茂書的紀念碑就立在直門達大橋的橋頭下。路上大川剛剛得知,數(shù)月前新修的一道水壩,使得眼前這段河道失去了漂流的可能,原定在橋下的登岸點將提到上游大壩之前。
文大川是來中國做一個文化批評者或是政府水利開發(fā)的反對者嗎?在記者眼中,就要抵達河流的喜悅已經(jīng)讓他有些急不可耐,他更像一個信賴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規(guī)則的改良主義者,癡迷而執(zhí)著地希望在一個開放的平臺上實現(xiàn)多方的共贏,包括河流兩岸的原住民。
8月20日,漂流結束時,隊員們將帶著怎樣的心情返回城市,因時間關系在通天河畔半途而退的記者,無法給出在場的描述,就像文大川無法代替中國人說出該不該在河上建壩的建議。他只是對著攝像機說:“別拍了,我們到河上再說,我保證這是一處你從來沒有到過的完美地方!
相關熱詞搜索:漂流 路上 漂流路上 漂流遠方我路上 路上遠方 開滿了花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