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天氣預(yù)報 [淳安:望得見未來,回不去故鄉(xiāng)]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一間陋室,一張竹床,床上鋪著三米多長的卷軸,畫上山水交映,城郭環(huán)繞,道路縱橫,民居林立…… 這是一座城。一座余年春記憶中完整的淳安城。 的確,走訪六百多位老人,耗時十三年,易稿二十四次,終于在紙上復(fù)原了淳安,從這一點上說,再沒有人比78歲的余年春,更熟悉這座古城了。
但這個暮年老人,只能在紙上、在夢中見到它了。1959年,為建造當(dāng)時中國最大的水利樞紐工程新安江水電站,在離淳安城50多公里外的銅官峽,建起了一座105米高的截水大壩。
緩慢上漲卻又不可阻擋的湖水,悄然淹沒了兩座延續(xù)千年的古城――淳安(因東吳大將賀齊在此駐軍,又名賀城)與鄰近的遂安(因城后五獅山,又名獅城),29萬人從此告別祖祖輩輩繁衍生息之地,背井離鄉(xiāng),另尋生路。當(dāng)年26歲的余年春,便是其中一人。
52年過去,昔日的高山已成水中群島,萬畝良田陷為湖底,這個原本民風(fēng)淳樸的小城,也有了一個叫千島湖鎮(zhèn)的新名字。如今,它已是中外聞名的旅游景點,并有著看上去頗為廣闊的發(fā)展前景。
但余年春還是滿心遺憾。他時常站在自家的陽臺上,舉目眺望。十多公里外的龍山島水面下70余米處,便是他的故鄉(xiāng)。每當(dāng)有客來訪,這個暮年老人就會指著那兒,認真地說:“如果能讓我再見它一眼,我死而無憾。”
•一•
余年春的早點,永遠是2個苞蘆果。這是淳安人喜歡的食物――用玉米面包裹著蔬菜、豆腐,下油鍋炸。這樣的習(xí)慣,他已經(jīng)整整保持了七十多年。
這是故鄉(xiāng)給他留下的不多念想。記憶中的淳安,和這種食物一樣精致:無處不在的馬頭粉墻、青灰小瓦、雕花窗欞……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從西城樓下開始蔓延,漫過橫街雷家巷2號的余家,一直延伸到東城樓。
古城自有其韻味。從東吳開始,作為上至徽州、下至杭州的水路主道,淳安自古便是交通樞紐、富庶之地?箲(zhàn)爆發(fā)之后,日本人打到離此數(shù)十公里的建德,便停滯不前,由此帶來了這里最為繁榮的商貿(mào)時期。城中店鋪云集,還完整地保留了許多古廟、書院與戲館。
中學(xué)畢業(yè)后,年輕的余年春在淳安一家旅社做前臺服務(wù)員,又順理成章地娶妻生子,如果沒有什么意外,他的人生軌跡將和祖祖輩輩一樣,清晰而平靜。
但突然間,這樣的平靜隨著古城一起,從地平線上消失。
為了解決長三角地區(qū)的電力缺乏問題,1956年,國家批準修建新安江水電站工程,并很快上馬動工。古城被淹沒的日子,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
一開始,余年春并不相信:“這么大一座城,怎么能說淹就淹呢?”人們聚在一起,反復(fù)討論猜測。直到水位測試牌已經(jīng)插到了淳安縣城后山,他不得不相信,古城的最后時刻,就快來了。
庫區(qū)移民的遷移工作很快開始運作,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首次大規(guī)模移民。遷移的效率極高。街頭巷尾的廣播喇叭里開始反復(fù)宣講“舍小家,為大家”,動員會上當(dāng)場下達遷移通知,有些村莊當(dāng)天晚上開動員會,第二天就卷起包裹移民了。
29萬移民中的大部分人,陸續(xù)遷移到了安徽、江西等地,少部分人,轉(zhuǎn)移到了附近山上地勢較高的排嶺鎮(zhèn)。故土難離,移民到排嶺鎮(zhèn)的余年春一直覺得,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搬走后,他還是會趁著老城未淹之前,時常跑回去看一看。
那段時間,老城路邊到處都是被人丟棄的各式木制家具和數(shù)不清的壇壇罐罐。那些原本優(yōu)雅的紫檀烏木家具、明清兩朝的千工床、黃花梨木的涼榻……都歪歪斜斜躺在干結(jié)的泥地里。
標志性的時刻終于到來。1959年9月21日15時47分,新安江水庫大壩封口,庫區(qū)正式開始截流蓄水。大水緩慢接近了古城,最后的日子來到了。
此時,賀城已幾成空城。為了水質(zhì)及航行安全,水庫區(qū)的房屋必須拆除。拆房隊便進城了。
一座座精致整潔的徽式大宅,如多米諾骨牌般連續(xù)倒塌。余年春親眼看到,水已經(jīng)淹沒到了墻根,有老人還是哭喊著舍不得走。拆房隊把老人連人帶椅抬出門外,幾十個人將繩子捆上房梁,拉緊繩子,發(fā)一聲喊,用力一拉,老宅緩緩地倒下,數(shù)不清多少代人的苦心經(jīng)營,瞬間化為烏有。
到后來,連拆房隊也沒趕上大水上漲的速度,只能坐著船,去拆還露在水面的房子。
那年10月底一個清晨,余年春呆呆地站在不遠處的山嶺上,眼睜睜地望著大水緩緩地合攏,吞沒了最后一處屋頂,那應(yīng)該是老城西北角的“留真照相館”,全城地勢最高的地方。
2座古城、3個古鎮(zhèn)、49個鄉(xiāng)、1000多個村莊以及近31萬畝的良田,無數(shù)祖輩繁衍生息的努力,無數(shù)悲歡離合的故事、無數(shù)曠日持久的情感,就這樣掩藏在了碧綠的湖水中,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再也回不去了,這淳安人的故鄉(xiāng),遂安人的故鄉(xiāng)。
•二•
故鄉(xiāng)變他鄉(xiāng),自然,他鄉(xiāng)便成了新的故鄉(xiāng)。
今天,當(dāng)你站在淳安縣千島湖鎮(zhèn)的十字街頭,看著絲毫不遜色于許多大城市的高樓,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車輛川流不息,一線名牌商店與各種五星、四星級酒店沿著湖邊依次排開,這般繁華場景,的確很難想像,這座新城初建時的困頓與窘迫。
當(dāng)年,幾乎在同一個地方,沒有耕地、沒有房子,只能自己開荒、建房,一切從頭開始。余年春和另外五戶人家,擠在一棟剛剛用泥土和石頭壘砌成的房子里,每戶人家攤到的面積,不到10平方米。六戶人家,六個灶臺,沒有煙囪,一開灶,煙熏得屋內(nèi)人人流淚。
這樣的生活和動員會上的承諾不太一樣。干部們在會上說的是,“一到目的地,青年人不再種地,都當(dāng)工人了。老年人吃的也是食堂飯,住的是新建的房,在家過共產(chǎn)主義了。東西該丟的都丟掉,家具農(nóng)具不要全帶了,只帶上裝衣服的箱子、碗筷、棉被就行了。”
但最后,連應(yīng)有的補償都沒能拿到。原本承諾的移民經(jīng)費一減再減,根據(jù)相關(guān)數(shù)據(jù),近三十萬移民中,平均每人只能拿到120元移民費,最低的,只有50元。
缺錢、缺房、缺糧、缺少生產(chǎn)工具、缺生活用具,“除了人,什么都缺!眰}促移民的惡果終于完全顯現(xiàn)。一度,淳安曾是浙江省最富庶的甲級縣,但在水庫建成之后,便成了浙江最窮困的縣城。當(dāng)?shù)馗刹可踔劣谩暗雇?0年,徘徊10年,恢復(fù)10年”來形容。
那些被一卡車一卡車送往安徽、江西等地的淳安移民,更是被推向了命運的漩渦。
到了陌生的村子,在當(dāng)?shù)厝搜壑校景踩硕际且蝗赫Z言不通、形容憔悴、無立錐之地的“難民”。接受移民也是一種國家行動。安置地的農(nóng)民幾乎是把田地白白地劃送給移民,一畝田國家也就只給100元左右的補助。雙方都有怨氣,也常聚眾械斗。
來自自然的威脅也同樣令人恐懼。作為移民主要輸入地的開化縣,很多移民患上血吸蟲病,有一個叫汪畈村的山村,一下子死了50多個年輕人。
一向以“詩書傳家”為榮的淳安人,實在無法和他們的新鄰居解釋:“我家喂狗的碗,都是宋朝的瓷器!彼麄冎荒苋淌軡M腹辛酸,為了生計默默耕耘,沒有人有時間感傷。
也有膽子大的。一個叫方哲的移民,在“文革”中多次討要移民費。1975年4月16日,他甚至向黨中央發(fā)出一份加急電報:“家沉庫底,幾度轉(zhuǎn)遷,漂泊他鄉(xiāng),妻離子散,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社會黑人,居住破廟。請求關(guān)懷。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無我家五口生存之地,那就全家自爆轟轟烈烈死去,讓后人記住,我家是新安江水庫移民犧牲品!
半年后,他居然得到了中央批示,縣委書記親自撥錢,拿到了3000元建房安置補助和500元生活補助費。這成為那個灰暗年代為數(shù)不多的一縷亮色。
新安江水電站也開始發(fā)揮自己的功能,這個足有3000個西湖那么大的水庫,有每年66萬多千瓦、相當(dāng)于當(dāng)時14個浙江省需求的發(fā)電容量。
但淳安人對于眼前的這片水面,顯然有著更為復(fù)雜的情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甚至有些恨它。
湖水不僅淹沒了肥沃的田地,也淹沒了原本交通便利的公路。四通八達的富庶之地,一下子成了交通閉塞的死地。大多數(shù)淳安人,出門就得坐船。從山上到新縣城,要在水面上航行七八個小時。從縣城唯一的山路坐車到省城杭州,還要用上同樣的時間。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余年春常常夢到那座故城,有時,他會突然從夢中驚醒,然后一整夜再也睡不著。
“我總是想啊想啊,想不明白,我的故鄉(xiāng),怎么就變成這樣了?”時隔多年之后,回憶起這一幕,老人依舊眼圈發(fā)紅,眼角微微泛淚。
•三•
淳安新城并未停止它的生長,并逐漸開始向人們展示它具有生命力的一面。
如今,這座以旅游業(yè)著稱的湖邊小城里,每逢周末或是旅游旺季,便擠滿了游人、導(dǎo)游、掛著各地牌照的旅游車輛,乃至騙子、扒手……它身上浸潤的商業(yè)氣味,年深日久,洗也洗不掉。
當(dāng)?shù)厝宿k酒店、餐館、旅館,特產(chǎn)小賣部……收入自然不菲。豪車越來越多,與之相匹配的,是居高不下的房價,這個貧困縣的商品房,均價在七八千元,一些有著湖景好地段的別墅,甚至能賣到五六萬一平米。
湖邊停泊著一艘豪華游輪,名叫“伯爵號”。這是內(nèi)地迄今為止唯一一艘四星級豪華游輪。船長70米,高近40米,有六層甲板,其中最昂貴的總統(tǒng)套房,掛牌價每晚8888元。
余年春的家,窩在排嶺路一片老式的住宅區(qū)里,站在陽臺上,能一眼望見“伯爵號”。這里的住戶,大多是當(dāng)年的庫區(qū)移民。建于上世紀80年代的樓房已然破敗,看不清顏色的水泥墻上,爬滿了不知名的野草。
退休后,余年春經(jīng)常望著那片水面出神,回憶故鄉(xiāng),直到有一天,他做了一個決定,繪制老城地圖。
余年春開始了十多年的奔波勞碌,他四處走訪當(dāng)年的老城居民,有時為了搞清楚一個位置,一個人名,還要自費跑到外地調(diào)查。他做了大量的筆記,包括手抄了5部縣志,從明代到民國,一共160萬字,就連其中的插頁圖畫,都一一描畫了下來。
余年春沒學(xué)過繪畫,為了把地圖畫得精細,他特意買來《芥子園畫譜》臨摹學(xué)習(xí),十多年間,他畫禿了幾十支鋼筆。余年春的房間很窄,他只能跪在床邊,或者趴在床上,十余年如一日地抄寫、繪畫。2003年,在改易了24稿后,他終于在紙上重建了故鄉(xiāng)賀城。
盡管是純手工繪制,畫卷卻精美、細致到了極點,山川、河流、城墻、村落、街道、廟宇盡收其中。就連一口水井,都能在圖上找到標注。圖上每座建筑旁,還用蠅頭小字注明了歷史,并配有圖例、歷史沿革、用途等說明;每一戶家庭的門牌號碼甚至家庭成員,都被詳細地記載了下來。
余年春的老伴指著圖紙上那些代表沙灘的小黑點說,為了把黑點畫勻稱,那幾天,余年春到了吃飯時間也不肯停手,因為停手后,“手的力道不一樣,畫出來的點就不好了!
對于地圖的準確度,余年春十分自信,他每次走訪后,都會請當(dāng)事人確認無誤簽名,再尋找周圍的鄰居證實。紙上一處標示“橫街雷家巷2號”的房屋,老人指著它,笑瞇瞇地說:“這就是我當(dāng)年的家!
不少回鄉(xiāng)尋根的老淳安人,都來找余年春,看看這座紙上的故鄉(xiāng),聊以慰藉。2009年5月11日,回鄉(xiāng)尋根的臺灣作家龍應(yīng)臺也找到了余年春,她在地圖上找到了“應(yīng)芳茍”這個名字,其旁注有小字“冬英”――這正是龍應(yīng)臺的母親。
余年春手繪的淳安古城圖,被龍應(yīng)臺稱之為《新安上河圖》。龍應(yīng)臺從未看過淳安的樣子,她對淳安的印象,都來自母親的追憶。母親暮年失憶,連女兒都不認得了,卻仍然記得自己是淳安人。
余年春、應(yīng)冬英……這一整代淳安人的鄉(xiāng)愁,被龍應(yīng)臺寫進了她的作品《大江大海1949》里。在書中,她感嘆道:“難以想象,這么巨大的卷軸地圖是怎么繪制的……余年春一筆、一筆,畫出了全世界沒有人在乎、只有他和母親這一代人魂牽夢系的水底故鄉(xiāng)。 ”
•四•
畫在紙上的故鄉(xiāng),可以多少慰藉老人與游子的心,但很多東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是座沒有歷史的縣城,年代最老遠的建筑,也只有五十余年,無論大小高低,大都是些鋼筋水泥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房子,歷史的痕跡,還未被深刻地刻入到城市中。
新一代的千島湖人,許多人都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父輩的故鄉(xiāng),沉在不遠處的湖底,至于它是什么樣子,并沒有太多人關(guān)心。
“那不重要!苯诌叺囊粋年輕人說,“怎么?你覺得那個很重要嗎?”他反問道。
但許多淳安老人知道,那究竟有多重要。家園、田地,故城,甚至于祠堂、祖墳,都沉入水下,在這座新城里,淳安人始終找不到可以祭拜祖先的地方。
這種徹底的割裂是可怕的。淳安人只能在家中建起臨時的香案,對著祖先的遺像叩首,內(nèi)心自責(zé)無比;又或是清明節(jié)時,帶上香與紙錢,找一個離湖面最近的地方,對著祖墳大概的方向,點香燃紙,遙遙祭拜。
有人曾租來汽艇,前往群島之間,尋找祖墳的位置。但多數(shù)人都悻悻而歸。時間太久遠了,早已記不得具體的位置。就算記得,又能怎樣呢?它早已被湖水淹沒,只能徒增傷心而已。
不過,若是想在淳安新縣城里,尋找一些昔日的痕跡,那也還是有的。許多回來尋找故鄉(xiāng)記憶的人,余年春都會帶他們?nèi)ヒ患颐小蔼{城烤餅店”的小店鋪。
這家十多平米的小店,藏在繁華的街道之中,并不起眼。老板毛志國,是遂安縣姜家鎮(zhèn)人。作為移民的后代,他在縣城里做烤餅生意。這是一種當(dāng)?shù)靥禺a(chǎn),用肉、梅干菜、蔥花、姜粉混合,放在烤爐里燒成,每張賣2元錢。毛志國的生意不錯,每天能賣出200多張。
但他心里清楚,這和老遂安“獅城烤餅店”的烤餅,味道并不太一樣。曾有遂安的老人前來品嘗,然后皺著眉頭問他:“你會做原來的那種餅嗎?”
他只能尷尬地笑著,搖搖頭。老店的配方,早已隨著古城一起失傳了。
同樣愿意為后人保存記憶的,還有一家名為“賀城府創(chuàng)意餐廳”的餐館。
這是一家具有典型徽派建筑風(fēng)格的餐館,沉重的木門,灰色的瓦,老板王勇從余年春的手中,買來了那幅手繪賀城地圖的復(fù)印件,把它放大后,刻在了餐館進門處的照壁上,許多前來就餐的食客,都會在此駐足許久。
但在偌大的淳安新城里,如果你還想找第三家類似的地方,余年春會遺憾地告訴你:“沒有了!
•五•
五十多年后,新安江水電站的發(fā)電規(guī)模,早已不能滿足今日的需要,它已經(jīng)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功能。
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間,那兩座一度被遺棄的千年古城,突然被健忘的人們記起。
本世紀初,當(dāng)?shù)卣疄榱寺糜伍_發(fā)的需要,為了給千島湖增加新的觀光項目,派了水下攝影隊,潛入了幾十公尺深的湖底,再去看看在水草中沉睡的古城。
在湖底深處,在無邊無際的幽暗中,通過手電筒的微光,潛水員們訝異地發(fā)現(xiàn),古城內(nèi)許多民房、樓梯、磚墻依然聳立,并未腐爛,房內(nèi)仍是雕梁畫棟。
拂去墻上的淤泥,城墻石縫里的石灰保存完好;氣勢宏偉的拱形西城門,也完好地聳立在水中,并且可以開合。推開木制城門,上面的鉚釘和鐵環(huán)仍清晰可見。
不僅如此,通過GPS定位系統(tǒng)、多波束測量系統(tǒng)、側(cè)掃聲納探測等多種手段,人們發(fā)現(xiàn),千島湖水底除了有淳安和遂安兩座千年古城,還有威坪、港口、茶園這三個大型古集鎮(zhèn),目前保存也較完好,它們與兩座水下古城,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水下古建筑群。
各種開發(fā)方案漸次提出,卻又因各種原因擱淺。
有人提出潛到水下參觀,但馬上就有人提出反對: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普通人,潛到水面七八米以下,就會受不了強大的壓力。
有人提出“水落城出”,用圍墻將古城整個圍起來,抽取中間的水,讓古城露出來。這個方案也很快被否決:造價實在太大,圍墻根本無法承受強大的水壓。
還有人建議“異地重建”,將古城整體搬遷到陸地上,恢復(fù)其原貌。但在群山峻嶺之間,去哪里找一塊龐大而平整的土地來安置古城?長期浸泡在水中的木質(zhì)古建筑,一旦脫離水體,縮水干枯,誰來負責(zé)?
在千島湖的天清島旁,一艘白色的潛艇被擱置在岸邊,這是國內(nèi)首艘內(nèi)湖(河)觀光潛水艇“天清號”。潛艇全長23.6米,共設(shè)48個座位,可潛深50米。
但這艘潛艇從2004年建造完工至今,一直未能潛入水底。潛艇在水下掀起的水流大,沖擊力極強,而被浸泡半個世紀的古城,根本經(jīng)不起這樣的沖擊力,“被潛艇一攪,墻體完全有可能倒掉!
甚至有人想到了高科技――建一座名為“阿基米德橋”的水中透明隧道。2010年10月,首屆國際阿基米德橋?qū)W術(shù)研討會在千島湖召開,中外科研人員濟濟一堂,對千島湖阿基米德橋的工程設(shè)計和建設(shè)方案進行討論。據(jù)稱,目前該項目已經(jīng)進入了“模擬試驗”階段。
種種方案背后的動力,都來自于從當(dāng)年失落的家園里挖掘商機。從1982年千島湖風(fēng)景區(qū)成立開始,這里的名聲日益增大,全年游客人次已近千萬,旅游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占到全縣生產(chǎn)總值的20%左右。
當(dāng)“水上的腦筋”都已經(jīng)動光了,旅游部門便將目光投入了水下。“開發(fā)歷史1800多年的水下古城,目前在國內(nèi)還沒有聽說過!碑(dāng)?shù)芈糜尾块T的一位官員說。
對于余年春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在有生之年,他也許真的能有機會再見到昔日的故鄉(xiāng)。有時候,他甚至這么開解自己:“當(dāng)年被沉到水下,也許是好事呢。不然,到后來,也早就被拆光嘍!
但無論未來如何,現(xiàn)在,余年春依然只能在水下攝影師拍攝的錄像帶里,用目光觸摸這座古城。
小小的電視屏幕,如同一個異世界的窗口,在湖底深處的漆黑里,照明燈投射出小小一圈光亮。郁郁的水藻隨著湖底的水流微顫。前方突然出現(xiàn)了城墻的暗影,除了少量地方被水沖垮外,大部分都還保持完好。
隨著光亮轉(zhuǎn)移,青石砌成的城門映入眼簾,黝黑的城門洞開始露出容顏 ,緊接著,一座老屋隱約浮現(xiàn),精琢的雕花,厚重的實木,依然保有舊時的模樣……
這,便是余年春魂縈夢繞、如今至死不渝的故鄉(xiāng)。
七月一個溽熱的夏夜,余年春吃過晚飯,把一張睦。ù景驳胤絼》N)的碟片放進了DVD里,坐在18寸的舊彩電前,聽得很入神,贊嘆不已。窗外晚風(fēng)吹拂,樹葉有了活力,嘩啦啦地響,像在訴說著什么。遠處湖上,“伯爵號”的航燈搖擺閃爍,這艘豪華游輪,開始了它每日例行的夜航。
電視屏幕里,一個歸鄉(xiāng)的少年郎走在田埂上,肩上是他的雨傘,他帶著夸張的喜悅表情,唱道:“一路上見家家戶戶下麥種,不由我回家種田心更堅!惫爬系某,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飄蕩,那么醇厚,那么悠揚。
隨后,從遠處的湖面上,傳來另一種喇叭的應(yīng)答――那是“伯爵號”的汽笛,在向湖面上的其他船只宣布它的到來。這聲響與唱腔不是一個調(diào)子,高亢了許多,很少有人意識到,這其中隱藏著某種趾高氣揚的傲慢。
在“伯爵號”下方七十多米深的湖底,古老的賀城正在寂靜中與它沉默對峙。這個一度被萬畝良田圍繞、記錄完整歷史的故鄉(xiāng)之城,在無聲中包含著對人類的諷刺與感傷,遠深于一切語言,一切喧囂,一切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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