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國治_浪游者舒國治

        發(fā)布時間:2020-03-24 來源: 短文摘抄 點(diǎn)擊:

          梁文道眼里“最會玩、又最會講故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阿城,一個就是舒國治。阿城是內(nèi)斂型,常見形象是坐在角落里抽煙,偶爾開口說個段子,就叫眾人聽得入了迷。舒國治的氣質(zhì)不像阿城那么疏離,他是瀟灑的博物學(xué)家,天文地理無所不云――梁文道只是被舒國治迷住的人里的一個。事實(shí)上,舒國治是臺北城里家喻戶曉的奇人。
          
          臺北城里的奇人
          
          舒國治答應(yīng)傳張自己的照片來,這造成了不小的麻煩。由于家里沒有電腦并且他也沒有申請過郵箱,他得步行15分鐘走到朋友的辦公室,再由朋友的秘書小姐用她的郵箱代勞。這天秘書小姐碰巧外出,舒國治只好往另一個方向走,那里有家叫青康藏的書店,老板是熟人,有郵箱,有電腦。
          舒國治好像活在古代。他沒有車,代步基本靠一雙腳,但又周游列國賞盡天下。住在臺北這樣空氣濕熱的城市家中居然沒有空調(diào),因?yàn)樗X得天熱人就應(yīng)該出汗。沒有冰箱,沒有彩電,沒有存款,沒有負(fù)債,甚至沒有工作――幾十年如一日的沒有工作。你一定首先要問那他的生活經(jīng)費(fèi)從哪里來了。是這樣的,他每天花不到40分鐘寫幾百個字,發(fā)表在報紙上,俗稱專欄。以此換來的錢恰好夠他開銷。
          梁文道眼里“最會玩、又最會講故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阿城,一個就是舒國治。阿城是內(nèi)斂型,常見形象是坐在角落里抽煙,偶爾開口說個段子,就叫眾人聽得入了迷。舒國治的氣質(zhì)不像阿城那么疏離,他是瀟灑的博物學(xué)家,天文地理無所不云。去喝酒他給你講酒,吃葡萄他談?wù)撈咸,無聊的世界萬事萬物皆是他的話題。讓人聽下來真不知道他讀過多少書,滿世界跑過多少地方。
          梁文道只是被舒國治迷住的人里的一個。事實(shí)上,舒國治是臺北城里家喻戶曉的奇人,但凡外人來了臺北,總是希望能見一見,最好還能蹭他做個導(dǎo)游。這里面包括前幾年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帕慕克和硬漢派小說大師勞倫斯?布洛克。他們有一個和舒國治共同的愛好,走路。在《伊斯坦布爾》里,帕慕克曾沿著博斯普魯斯海不斷地深入伊斯坦堡的廢墟,而布洛克小說里的馬修偵探則始終在紐約的夜色里穿梭潛行。如今他們來了臺灣,放心地把自己交給舒國治,讓他帶領(lǐng)他們游走。這個人在臺北閑晃了大概有四十年,人們公認(rèn)他知道這座城市最多的秘密。
          舒國治曾帶梁文道去過臺北的“墳場”。此地名字陰森,氣氛古怪,梁文道在此喝到了上好的紅葡萄酒,并佐以口感絕佳的牛肉面!斑@兩樣居然能一起吃?”梁生驚。舒國治但笑不語。他是臺灣最會吃的人,人稱臺版蔡瀾。小吃專欄寫了幾百篇――是小吃,他并不將其稱之為美食。臺灣的食鋪門口張貼著他的推介招徠食客,游客們翻著他的《臺北小吃札記》和《窮中談吃》作為指南。自美國返臺20年,這個人竟沒在家中開過一頓伙,一日三頓都是外餐。不過他很少進(jìn)茶館餐廳,多是在攤子、小肆、騎樓下隨意坐下――這樣吃了20年的人,他的小吃札記自然有的是看頭。
          “小吃的佳美,透露出城市里人的佳良。事實(shí)上臺北之好,主要是人與人的關(guān)系密切,人情最溫?zé),最喜被照拂也最喜照拂別人的體貼!痹凇杜_北小吃札記》里舒國治如是說,“若有一個年輕人,不想再忍受上班,決心每天烘三百個蔥花面包,下午三點(diǎn)出爐,六點(diǎn)便全數(shù)賣完。再如主婦每日中午將精心調(diào)制的五十個便當(dāng)拿到公園賣,半小時賣完回家,這皆是我所謂理想的行業(yè)!
          
          十年前梁文道初至臺灣,感覺每個圈子里的人都在談?wù)撌鎳。其時舒國治還沒出過書,面世的不過是些報章副刊里的短文,人們卻紛紛為之激動,聽口氣都在期待他有什么大作問世。十年過去了,大作不見蹤影。舒國治只是把專欄文章集合起來,出了幾本集子,用版稅化解了自己的財政危機(jī)。前幾年最窘迫的時候,他賬戶上只有兩千塊臺幣。出書之后,版稅到手,又夠他繼續(xù)放心吃喝瀟灑游樂。
          
          晃蕩30年
          
          高,而且瘦。干凈樸素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一些松松垮垮。背雙肩包,走路大步流星,簡直像個放了暑假的高中學(xué)生――只是青春期被無限延長了。
          梁文道和舒國治1997年認(rèn)識。彼時香港尚未回歸,榮念曾率領(lǐng)進(jìn)念二十面體搞了一臺劇場演出,舒國治隨楊德昌前來!耙粋很清瘦的男子,背著一個大書包,總是一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很閑逸地晃來晃去!绷何牡阑貞。但只要他一開口,大家都圍過去,因?yàn)樗f話實(shí)在太有意思。他問一群香港人,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香港凡是1字開頭又是三位數(shù)的巴士都是過海的,梁文道吃了一驚,自己在香港土生土長20多年,不及舒國治晃蕩兩天。他又提到大陸某地一個地圖上找不到的村落,說那里有一座塔,蘇軾去過,于是他便和朋友一起找到那里,露營過夜,飲酒賦詩。大家總是說:“舒哥,你把它寫出來吧。”每次他都笑著回答:“好的,好的。”
          年輕的時候,舒國治寫過一點(diǎn)中篇小說。有一篇叫《村人遇難記》的拿過時報文學(xué)獎,楊牧評之“文字技巧出神入化”,詹宏志贊其“最好的作品總讓評論者無言以對”。人們一度認(rèn)為舒國治會沿著寫作這條路走下來,但他沒有。1983年舒國治決定去美國。畢業(yè)十年他一共上過三個月的班,其他時間都在臺灣晃蕩。此時他打算晃蕩得更遠(yuǎn)一點(diǎn)。
          七年的浪游之旅里他開著一輛二手雪佛蘭走了四十四個州,從洛杉磯出發(fā),先向東北,經(jīng)愛荷華、懷俄明至芝加哥,再往紐約,然后向南開過賓州、弗州、南卡北卡到了最南部的佛羅里達(dá),最后從東向西橫穿美國大陸回到起點(diǎn)。停留過的城市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沒錢的時候就找個地方住兩三個月,打份零工,做得最多的是中餐館幫人端盤子,端完了繼續(xù)上路。  流浪從來都是青春和文學(xué)的浪漫主題。香港人歐陽應(yīng)霽年輕的時候亦曾浪跡美國,背一個大包在灰狗巴士上睡覺,哪兒醒哪兒下車。臺灣的孤身旅者里甚至不乏女性,李欣頻、韓良憶、林文月,都書寫過她們游遍異國的奇異經(jīng)歷。但舒國治不僅僅是旅者,在那七年里他成了真正的流浪漢,風(fēng)餐露宿中和文明社會漸行漸遠(yuǎn)。詹宏志在美國一家中文報紙工作時,曾不斷收到一個作者用各種紙頭拼貼而成的奇異手稿,他后來意識到此人是一名流浪漢。詹宏志勸他:“回臺灣吧。再過幾年你就會習(xí)慣這種生活,那時你就永遠(yuǎn)回不來了!
          舒國治終于還是回來了。很多年后他出了一本叫《流浪集》的小書,薄薄的,豎排字,和插圖精美并附有詳盡的交通餐飲攻略的旅行書很不同。他這樣回憶那段孤獨(dú)而廣袤的歲月:“美國公路,寂寞者的原鄉(xiāng),登馳其上,不得不摒棄繁雜而隨著引擎無休止的嗡嗡聲專注于空無!钡巧瞎,不是探索風(fēng)景,也不是探索浪漫,而是探索單調(diào)本身。那單調(diào)在漫漫路途近乎刺痛地令人難耐,卻最終在記憶中烙下了更為刻骨銘心的美感。
          
          舒國治×南都周刊
          別檢討錢,檢討生活
          
          舒國治住在臺北的溫州街上。房子很老,曾被楊德昌借來拍戲――就是電影《麻將》里張震一伙小青年昏天黑地打麻將的地方。他一般中午出門,沿溫州街向北,過了和平東路就是青田街,再遠(yuǎn)一點(diǎn)就是小吃遍布、“非常有意思”的永康街。“溫州、青田、永康,都是浙南地名。”他也是浙江人,祖籍奉化。
          南都周刊:你今天是怎么過的?
          舒國治:我中午下樓,走路去青田街吃了中飯,然后到永康街找了一家書店,坐下喝茶。不久電話來了,有朋友約我去碰面。接著誰又來了,到了吃晚飯時終于高朋滿座,然后酒足飯飽到午夜――我的一天通常就是這個樣子的。
          也有時午飯后,必須寫稿,便找家咖啡館,寫完正是夕陽時分。趕緊到外頭散步。更好是晚飯后進(jìn)一家電影院。但近年少有觀影后走出戲院全身全心極其興奮、極其雀躍那種高昂的感覺了。   南都周刊:朋友和讀者都羨慕你這樣的隨心所欲。梁文道說你是他認(rèn)識的最灑脫的人。
          舒國治:我常常邀他出去玩啊(他去過嗎?)沒有(笑),他連坐火車都要趕稿的!他非常厲害,讀非常多的書、文章寫得那么多還十分好。我有時會說他太執(zhí)著了?赡芨啾龋姨粓(zhí)著了。
          老實(shí)說,我自己常常覺得每天都是很空洞、很刻板的便過去了。但也很真實(shí),F(xiàn)在我已不會每天都找最好玩的地方然后奔赴過去,似乎也沒這個必要了。不過每隔幾周或數(shù)月我還是會去爬一座大山,或坐火車到一個海邊的鄉(xiāng)鎮(zhèn)呆一段時間。
          南都周刊:在美國七年,一直開車一直走,有沒有覺得特別荒涼和孤寂的時刻?能夠一直自得其樂,是不是需要精神上特別粗礪和強(qiáng)悍?
          舒國治:那時候常常是很窘迫,所幸年輕時候的快樂跟窘迫也無關(guān)。其實(shí)也不是一路精彩。但就那樣漫漫而游,即使不在精彩之地,也寧愿耗著呆著,往下混著,就算不回家。依稀覺得這樣的廝混經(jīng)歷過了,往往長出的志氣會更有厚度。 自得其樂其實(shí)是很難的,能假裝不知老之將至也是得有造化的。所幸一方面我天性如此,又生在了比較隨性馬虎的時代,即所謂粗礪的歲月。比如大戰(zhàn)之后。這種時代大約有一股荒蕪,在景致上,沒什么建設(shè),空洞洞的。人呢,也沒什么積極奔赴的價值,松松懈懈,窮過富過皆能成日子。因太荒蕪,小孩連玩具亦不大有,只能玩空曠,豈不就是海大天大。
          南都周刊:讀書和游歷哪個影響你更多?
          舒國治:游歷占了大半以上。我是戰(zhàn)后五十年代生的,中國近代動蕩的氣氛沒有消散,還沒有完全脫去農(nóng)耕時代的影子,又初初遭遇了工業(yè)化――這個時代的人必須隨遇而安。所以同樣是玩的話,一個歐洲的浪游者他可能更傾向于探險,一個北京人他會覺得在四合院里玩蛐蛐兒就非常有意思,一個香港小孩的玩法他可能會特別熱愛百貨公司,他了解里面每一種眼鏡框架。而我是一個五十年代生的臺灣人,我的浪游也是一個臺灣人的浪游。
          南都周刊:很多人最好奇的一點(diǎn)還是,你這么閑云野鶴的生活,經(jīng)濟(jì)保障是什么?你靠寫稿掙錢,萬一戶頭快見底時,稿費(fèi)因?yàn)橹芷谶不來怎么辦?救急的錢你存嗎?
          舒國治:我沒有經(jīng)濟(jì)保障。因?yàn)槲掖娴腻X少到不夠成為保障。我的方法是,忘掉保障的重要性,盡量不把它當(dāng)一回事。另一種可能就是,大多數(shù)人過于將它當(dāng)做一回事。救急,不知指的是什么?有些急,搞不好錢也沒法救。前些年我有戶頭快見底的情況。這三四年已經(jīng)不那么拮據(jù)了。
          南都周刊:大家都知道你過得非常簡樸,又非常瀟灑。所以去年經(jīng)濟(jì)危機(jī)時有報紙約你寫專欄,教人怎么省錢。
          舒國治:活得瀟灑與否,不在積蓄,全靠態(tài)度。金錢是很多觀念的累積。比如父母總當(dāng)著孩子面為錢發(fā)愁,孩子自然會對錢這回事缺乏安全感,要靠賬戶里一個數(shù)字得到安慰。真正的問題不是談省錢的秘訣,甚至也不是談簡樸的生活,真正的問題是生活本身。我們的問題是不生活。為了逃避生活我們消費(fèi),椅腳壞了不修它,直接換張新的。桌上有水,拿面紙擦,為什么不拿抹布呢?因?yàn)榭梢灾苯尤拥,不用洗那么麻煩。夏天怕出汗,于是吹空調(diào),為什么不讓汗出來呢?天熱出汗,是多么自然、多么健康的事。吃葡萄要吃進(jìn)口的,因?yàn)閴蛱,其?shí)葡萄一點(diǎn)酸味沒有何以顯其清甜?還不如喝糖水。
          我們不生活,故而發(fā)展出許多“交換”的價值法則。希望花一點(diǎn)錢就使我們離開現(xiàn)下的不滿狀態(tài);ㄒ稽c(diǎn)錢,離開舊衣舊鞋包覆下的舊日之我。花一點(diǎn)錢,令我的家變新;君不見,臺灣人是最喜歡裝潢的人。
          錢少了,固然苦惱;但若只是取錢來完成形式上的一種空泛人生,那么即使柴米油鹽這種真實(shí)之極的切身每日感受也將得不到矣,其不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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