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日記 [奔喪日記:從上海到古寨]
發(fā)布時間:2020-03-25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10月30日凌晨, 26歲的復旦大學博士生孟建偉回家奔喪,從光鮮亮麗、盛會歡歌的上海復旦,到54歲的父親被活活打死的太原古寨。1300多公里,兩個中國。他記錄下三日的奔喪所遇,拆遷的暴力與血腥,官員的處理方式,讓這個年輕的學生讀懂了中國的現實。
凌晨4點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迷迷糊糊中,我接起了電話,是老家大伯打來的。
“建偉,你爸在新宅剛被人打了,傷得很重。”
“剛才說什么了?”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晚上你爸怕拆遷隊偷偷把家里的房子拆了,就在房子里守著,結果一幫人翻墻進來就打,傷得很嚴重,可能已經……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頓時渾身發(fā)冷,冷得一直打哆嗦。我爸平時身體健朗得很,雖然已年過五旬,但干起活來一般年輕人都比不過他。怎么會突然間說沒就沒了呢?
一大早,天剛微亮,我腦中還是一片混亂。因為獨自一人在上海求學,這時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先是給指導老師打了個電話,雖然是周末,導師聽了我講述的情況后,一大早就來到了學校,跟我交代了一些處理事情的辦法后,趕緊讓我乘飛機回太原老家。在飛機上,我一直暗示自己這事肯定不是真的。
下午2:45 飛機抵達太原武宿國際機場。
故鄉(xiāng)的一切還是那么的熟悉,然而又是那么的沉重。等我趕到村口時,村里很多人在議論紛紛。我強忍著淚水,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向家里走去。然而,在鄉(xiāng)鄰的眼中,我看到了現實,看到了絕望。老父親真的不在了嗎?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下午5:00 四弟把父親遇害時拍到的照片交給我,看著照片,我再也忍不住了,每看一眼心中就猶如刀割一般。我的心里很亂,很煩躁,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突然我想到了曾經在網上看到的其他地方有關暴力拆遷的報道以及后續(xù)處理,我要求助媒體、求助網絡。
我陸續(xù)在各大網站以及自己的QQ上發(fā)帖,記述發(fā)生在太原老家30號凌晨父親遭拆遷人員暴力毆打致死的整個過程,希望媒體、網絡及時給予我?guī)椭?為老父親討回一個公道。
晚上9:00 去武警醫(yī)院看望了同時被打傷的鄰居武文元。他整個人四肢已經很難行動,左手四個指頭被打斷,渾身都是大塊的淤青。同時我也錄下了他對當時現場情況的描述。
晚些時候,我去中鐵十七局醫(yī)院看望突然病倒的母親。母親年事已高,平時身體就不太好,有高血壓,受此打擊更是雪上加霜。望著病床上滿頭白發(fā)的老母親,我這不孝子心都碎了。
“在外面不好好吃飯,都瘦成這個樣子了。”母親第一句話說的不是父親的噩耗,而是像往常一樣關心著我的身體。我一句話也沒說,只顧著擦眼淚。
“你爸是被活活打死的,咱們一定要替他討回公道,那房子是你爸辛辛苦苦十幾年,用自己的雙手和汗水一塊磚頭一塊磚頭蓋起來的。如果事情辦完了,你要把你爸埋在那里,那塊只屬于他的地!蔽页说魷I,只能不住地點頭。
我的發(fā)帖終于有了回應,陸續(xù)收到全國各地很多回復,有母校的,還有很多熱心網友。大家給我極大的鼓舞并譴責兇手殘忍行徑,讓我感受到真情永駐,正義永存!
10月31日
凌晨2點多 我獨自一人披著大衣站在屋外的院子里,今年北方的冬季特別冷,冷得我?guī)缀跽静蛔?但是天氣的冷,冷不過我的心,這冰冷的寒夜讓我的思緒回到了案發(fā)當晚,想起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們家的房子屬于太原市濱河西路南延工程的拆遷范圍,拆遷方與一些村民商議未果。10月30號凌晨2:30左右,睡夢中的父親感覺到有人用挖掘機推家里的房子,趕緊跑到鄰居武文元家商量。然而當他們還沒有明白過來發(fā)生什么事情時,已經有10來個暴徒翻過3米高的院墻闖了進來,不容分說地拿起鎬鈀、棍棒對兩人進行慘無人道的毒打,其中一人邊打邊喊:“往死里打!”幾分鐘過后,因為開著挖掘機過來把武文元家的后墻挖了個大洞,把被毒打的兩人從洞中拖出來,扔到外面20多米遠的地方,然后逃之夭夭。
村民聞訊趕來。許多人說,聽到動靜就起來想看看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結果一出門就被早已站在門口的暴徒阻止,還被威脅說,誰要是管閑事就打死誰。暴徒們走后,有人立刻撥打了110和120,并通知了我們的家人。
我家人過去后,看到躺在地上的父親當時只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呼吸,口、鼻子里到處是血,不停地往外冒。鄰居武文元因為裝死才幸免于難,但是除了頭部傷得比較輕微外,其他地方也是慘不忍睹。120趕到后,父親和武文元被送往武警醫(yī)院進行搶救,凌晨3點多,父親因為腦部受打擊嚴重,經醫(yī)院搶救無效死亡。
我的老父親啊!昨晚的這個時候,你到底受了多大的痛苦,遭了多大的罪啊!你的不孝子沒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您心里一定很難過吧。
我不敢去想象當時現場是怎樣的情景,但是父親遇害的照片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里,那滴血的畫面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兒子在這里發(fā)誓一定好好地活著,照顧好老母親,一定給您討回公道。
下午2點多 村委書記二虎子來我大伯家說,“太原市政法委書記柳遂記想來了解一下情況,跟大家談一談!鄙霞夘I導來了解情況當然是好事,我也非常歡迎他的到來。不過傳話人說要我去他們指定的一個地方談談,對此我很疑惑,沒同意他們的要求,最后這件事不了了之,領導也沒有來。
下午4點多 我親自去父親發(fā)生不幸的房子那邊看了下,并拍了些照片。
11月 1日
凌晨4點多 離我接到家里電話已過去了48個小時,沒有好好吃過飯睡過覺,我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雖然穿了大衣,但仍感覺到冷。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沒有收到警方任何正式的消息,包括已經在網上流傳的所謂抓到“兇手”的信息。
上午7點 去太原武警醫(yī)院太平間祭奠父親。雖然父親已經去世,但我們還是當他活著,他都兩天沒吃飯了,在世界的那一邊一定很餓,所以供奉些他愛吃的點心,灑三杯酒,燒點紙錢,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很憤怒的是,我沒能看到父親的遺體,只能跪在遺體倉庫前做了簡單的跪拜。
我沒有流淚,現在還不是流淚的時候。
上午9點 接到家人的電話,說太原市政法委書記等領導很重視這件事,要親自登門來慰問我的家人,很是感動。
上午10點20分 太原市領導、晉源區(qū)領導、古寨村干部都到我家。柳遂記書記介紹了警方調查的具體情況,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表示憤慨,說現在已經拘留了5個人(據村民們說當晚來的人至少有50人,現在僅僅拘留了5人),還說案件仍在調查中,另外強調尸體要進行法醫(yī)鑒定。我想鑒定是需要的,但就現在情況來看,難道真的到了非進行法醫(yī)鑒定就不能推動整個案件發(fā)展的地步了嗎?所以暫時沒有同意進行尸檢。
50多分鐘后,書記有事先離開。一些領導又不厭其煩地講尸檢的重要性,不過我仍然不同意對父親進行尸檢。
中午12點 香港《文匯報》等媒體記者對案發(fā)現場進行了實地采訪。
下午5點多 我接到了導師從上海打來的電話,說太原市副市長秘書已經到了復旦大學想跟校方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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