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耀潔:我的"防艾"道路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在一次會診的機會,我遇到了一位因手術輸血感染艾滋病的婦女,她死去了,給人們留下了深思,艾滋病的血液播散意味著巨大的災難。從那時起我走上了艱難而坎坷的"防艾"道路。在這個不平坦的路途中,我已走了五年多了,以我醫(yī)生的神圣職責,為了我們的民族,我要喚起民眾,教育民眾懂得"防艾"知識,減少艾魔給人們造成的災難。

          

          一、"防艾"宣傳的起因

          

          鄭州市某部隊醫(yī)院收住了一位姓巴的女病人,腹部有腫塊,高燒不退,十六天未能確診。1996年4月7日,該醫(yī)院請我會診,下午四時我見到病人,她極度消瘦,高燒持續(xù)在39度至40度,口腔潰爛,腹部隆起,其皮膚表面出現(xiàn)暗紫色斑點,壓之不褪色。做了全身檢查,又抽了腹水、胸水,化驗結(jié)果:"未發(fā)現(xiàn)癌細胞。"病人害的啥?從紫斑形態(tài),使我懷疑到"卡波西氏肉瘤",這是不是一個艾滋病人?抽血化驗艾滋病病毒抗體,果真病人患的正是艾滋病。十幾天后巴某死了,她才42歲。她是一年多前做子宮肌瘤手術時輸血感染的,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均未被艾滋病毒感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的艾滋病人。

          

          令人吃驚的是:病人輸?shù)难茄獛斓难。血庫被艾滋病病毒污染,那受害人絕不止這一位!這只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深深刺痛了我的心。"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艾滋病肆無忌憚地橫行,會有多少無辜者喪命于艾魔鐵掌之下!這種病目前在世界上仍無疫苗可防,無藥可醫(yī),只能預防其傳播與蔓延。上述病人從輸血感染致死,時間將近兩年,其家屬任何人均未被感染,這說明了預防艾滋病是很容易成功的,但必須讓人們懂得、掌握預防艾滋病的知識,了解預防艾滋病的緊迫性。

          

          我聽說巴某死后,她丈夫躺在她墳前睡了十多天。他后悔不應該給病人輸血(術中輸血是她 丈夫要求的。)這一事實使我更難過。時下,在防艾宣傳中,主要是強調(diào)性傳播、嫖娼、賣淫、婚外情、靜脈吸毒等傳播途徑,而很少提及醫(yī)源性"血禍"之危害,這更激起了我關愛生命的責任感。

          

          1996年秋,我開始自費編印第一批"防艾"資料。我當時經(jīng)濟狀況十分困難,只有500元,河南文史研究館拿出800元,宋慶齡基金會拿出400元,這1700元錢共印出一萬二千份資料。1996年12月1日"國際艾滋病日"那一天,文史館出車,在同事們的協(xié)助下,我們走遍了鄭州市5個長途汽車站,三天內(nèi)向群眾發(fā)放了800多張宣傳資料。

          

          第二年,我得知患艾滋病的病人農(nóng)村里更多。因"保密"我很難和他們聯(lián)系。這些情況激起了我宣傳"防艾"的信心和勇氣。我陸續(xù)地寫啊!編啊!印啊!講。±酶鞣N形式向群眾宣傳預防艾滋病的知識。每年編印出二期資料,每張用八開的紙,現(xiàn)已印出九期,共計三十余萬張。除第一期外,每期費用3000元至5000元,這些錢都是我拼命寫稿、講課掙來的。

          

          這幾年,我的"防艾資料"的散發(fā)方式很多。最大途徑是無償送給河南省防疫站,從那里再發(fā)往基層醫(yī)務工作者或病人家屬們手中。同時,也通過熟人在汽車站、火車的車廂內(nèi)發(fā)給群眾。某些計劃生育指導站也是一個發(fā)放點。還有一些報社、雜志社替我發(fā)放。更讓我感激的是六期、八期資料有萬余張是河南省婦聯(lián)婦兒工作委員會往縣級婦聯(lián)發(fā)放的,并證實已發(fā)到農(nóng)民手中。有些熟人找我看病時,我也托他們帶往農(nóng)村發(fā)放。另一出路是有些報紙、雜志發(fā)出通知,告訴群眾,請她們來信索取。我每年向群眾講"保健知識"課30至70多場。自1996年后,我把艾滋病知識加入了講課內(nèi)容,同時在課堂上向聽眾發(fā)放"防艾資料"。不少人說:"高教授宣傳防艾入迷了。"

          

          二、"防艾宣傳"的坎坷路

          

          在五年的"防艾宣傳"活動中,向我索取資料者越來越多。僅最近1一年多來,我就收到了三千多封來信,而接到的電話是信函的十多倍。除騙子之外,我對來信必復,應該說是一帆風順吧。其實不然。如一次我和丁老師拿著防艾資料到一家夜總會向"三陪"小姐散發(fā)時,小姐們?nèi)绾樗瞳F般躲來躲去。有位大膽的小姐接過資料看了看,見是艾滋病的資料,便揉作一團扔進垃圾簍,并嚷著說:"老太婆,還不快走!快走吧,這些東西讓客人見了誰還會來這兒,他們不以為我們有艾滋病才怪呢!"夜總會的老板聞訊趕來,像見了仇人似的,將我們攆了出去。諸如這些事情并不少見,不但一些娛樂場所,就是政府機關、工廠、企業(yè)也少有例外。這其中有個誤區(qū),他們大多數(shù)人認為:我不嫖娼、不賣淫,不會得艾滋病。更可怕的是把艾滋病與性亂劃上了等號,說艾滋病是一種不好的病,見不得人的病,有些人甚至連看閱"防艾"資料也認為是一件丑事。因此,宣傳預防艾滋病便遭到了許多白眼和冷落。而艾滋病病人更不用說了,他們走在路上,別人看見就跑開,有的跑得急了,以致于連滾帶爬……病人的周圍鄰居不敢和他對面說話,更不敢串門,甚至全戶遷走,人死了誰也不敢去抬棺材,真可謂"談艾色變"。

          

          鑒于以上情況,我把艾滋病知識編印成書,送給讀者,他們也不好意思看。近年來我又把艾滋病知識編入婦產(chǎn)科書內(nèi),這種做法比較理想,未再遇冷落,但出版費用太高,以我個人的收入狀況無法實施。總之,自費宣傳防艾之路十分艱難坎坷。

          

          三、我接觸艾滋病病人之后

          

          自1999年8月份以來,各新聞媒體一擁而來采訪,由此引來許多信函和電話,使我得知某些地區(qū)縣、鄉(xiāng)、村的艾滋病疫情很嚴重。1999年11月我請記者王某前往調(diào)查,她回來所談的情況比我所聽說的更嚴重,主要是血液傳播。湖北桂教授在某村對有賣血史的農(nóng)民抽血檢查艾滋病病毒抗體,提取血樣155人,結(jié)果有96人艾滋病病毒抗體呈"陽性"。這種狀況令人震驚!

          

          1999年11月份我聯(lián)系到12位艾滋病病人,其中8人因賣血感染,3人因輸血感染,1名雖系"三陪女"但她卻有賣血史。春節(jié)前我給8名賣血感染艾滋病病人每人寄上100元,半月后400元退回,4張匯款單上寫著:"收款人已死。"

          

          2000年3月18日,我去某村探望艾滋病病人,同時給他們送藥。老鄉(xiāng)們排著大長的隊,等候看病、領藥。其中有一個叫程XX的中年男子,走在前方說:"大夫你要多少錢?賣給我一點藥吧,我害病快一年了。"他手中拿著幾角錢。我說:"不要錢。"我給他退燒藥、健胃藥共計一百多片。他說:"是毛主席叫你來的吧?"我?guī)サ?00多元錢的藥很快就發(fā)完了,同時拍了30多張資料照片。

          

          此后,該村某人給我打電話索要藥物。7月8日,他們來人取走了400元的藥,但他卻扣下三分之二。據(jù)說他表弟開診所,他居然把較好的藥賣掉了!我得知情況后很痛心。決定以后親自去給病人送藥,省得再上那些不道德的人的當。

          

          9月12日趁中秋節(jié),我租了個車,帶了八斤月餅,四件杏仁露飲料、兩件鮮奶、奶粉、茶葉(送給協(xié)助工作的人)。除此之外,我這次還帶了五百多元錢的藥(其中360元是婦女生活雜志社副社長楊方榮捐助的),又去了該村。艾滋病人對我很友好,病人吳X非常親切,我抱著她兒子程X照了幾張照片,她拿著藥說:"感謝共產(chǎn)黨感謝毛主席"。

          

          一個叫孔XX的捎來一封信,談到他們村周邊艾滋病的嚴重性,那里農(nóng)民們特別恨"血頭"。

          后來,我又于10月31日第三次又去了該村,我?guī)Я藥浊?防艾資料"、2000多本書和600多元錢的藥,老鄉(xiāng)們莫大歡喜。當我問到有關病人時,這才得知吳X、孔XX等已被艾魔奪走了生命。我借此機會向他們宣傳了艾滋病的傳播途徑,怎樣與艾滋病人相處等等的醫(yī)學知識。這次我走了五個村,其余四個村有的比原來那個村更嚴重,因艾滋病滅門絕戶者大有人在。

          

          在漫漫的調(diào)查、探望艾滋病人的路途上,我不知道受盡了多少磨難。2001年3月29日早上5點,我從鄭州乘火車出發(fā),上午10點到駐馬店,換乘長途汽車去新蔡。結(jié)果,因中途堵車,直到晚上八點半才到新蔡,在車上悶了九個多小時。這么長的時間我拖著七旬高齡的身體,連口水也沒能喝上。車上擠得要命,和我一同去的兩個小青年悶得不時跳出車窗透氣,而我卻只能呆在車里受罪。終于到了目的地下車時,我才發(fā)現(xiàn)的雙腳腫得不能走路,雙腿疼得幾乎無法站立。事情過去許多天了,我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同時我還得知了一個十分有研究價值的信息,即夫妻一方因賣血或輸血染上艾滋病死去,另一方抽血化驗艾滋病病毒抗體"陰性",而時過2~3年,多次化驗仍為"陰性",且健康狀況良好。如我調(diào)查過的石XX、王XX、巴XX、王XX等,他們都是因賣血、輸血感染艾滋病而死去的,而丈夫均無恙。如果說,這是因女人容易感染艾滋病,那么,劉XX、孫XX等其丈夫因賣血感染艾滋病死亡,而她們卻仍健在。由此說明,在我接觸的艾滋病病人中,除因賣血、輸血感染艾滋病以及少數(shù)兒童系母嬰傳播之外,其他傳播方式我尚未發(fā)現(xiàn)。

          

          四、各種各樣的壓力與阻力

          

          艾滋病是當前世界性瘟疫,我國的病人多在農(nóng)村,農(nóng)民得病死亡多是因貧困而無力醫(yī)治,更不懂得如何預防,直到死亡還不知害的是啥病。在駐馬店農(nóng)村,老百姓把艾滋病叫做"怪病",周口一帶叫它"無名熱(艾滋病人發(fā)熱)"。

          

          我自費搞"防艾"宣傳活動、自費給病人送藥、寄錢,幾年來十幾萬元付出去了。而我的生活環(huán)境如何呢?大家有目共睹:50多平方米的破舊樓房,家里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我和老伴七十多歲的年紀了,嚴冬臘月連暖氣也用不上……我在這樣的生活條件下用去十多萬元,四處奔波為艾滋病患者做工作,仍不被某些人理解,說我瞎折騰……

          

          我明知道我的努力是杯水車薪,但我還是幻想能夠感動更多善良的人們來同情艾滋病人、善待艾滋病人,特別是艾滋病孤兒,他們需要救助!

          

          各種各樣的壓力與阻力弄得事與愿違,就拿幾個例子來說吧。

          

          1999年12月1日中午鄭州市電視臺請我現(xiàn)場播放"防艾知識",某位領導一下午找我4次。4點種我去了,她態(tài)度很好,說得也很好聽。她說:"為了愛護我,艾滋病不是啥好病。廳里(指衛(wèi)生廳)說了,河南至今還未發(fā)現(xiàn)一名艾滋病人。"而當時,我口袋里就有個紙條,上面有12個艾滋病人的姓名與地址!

          

          1999年度,我被評為國家教育部關心下一代先進個人,不知什么原因,我未能去北京領獎,單位也沒有落實獎勵措施,我只收到了證書及獎牌,究其原因,是怕我見了中央領導談河南艾滋病的情況。

          

          2000年3月18日,我在給艾滋病人送藥時拍的照片被單位領導扣下。

          

        2000年8月中旬《中國新聞周刊》對河南的艾滋病作了采訪調(diào)查,(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并寫出了較詳細的真實報道,許多報刊轉(zhuǎn)載。又有領導說我擅自為記者提供有關艾滋病疫情的資料,影響了河南形象。并勒令我以后不準再接受記者的采訪。

          

          11月9日,半個月前定下來的去某高校講課,該書記電話問我:"下午給學生講什么?"。我說:"自我保健知識。"她說:"講艾滋病嗎?"我說:"講,講的很少。"當時中央電視臺記者小王在旁。兩個多小時后,這場講課被莫名其妙地取.消了,小王等同志正在拍攝的電視片也被不明不白的停下來了。

          

          11月15日晚,該書記告訴我今后不要見任何記者,并說,不能再講艾滋病。說得多了,誰還來河南投資?

          

          還有人告訴我說我家的電話被監(jiān)控了。這我并沒查證落實,我只知道領導們曾詢問與我接觸過的人,問她說:艾滋病疫情是不是你告訴高耀潔的?嚇得她們再不敢見我了……

          

          11月19日晚,衛(wèi)生廳某處長來我家辦事,他說;
        "你見了衛(wèi)生廳的人,不要說我來過。"我和他談到艾滋病的嚴重性,處長搖著手說:"不敢說,不敢說……"我說:我自費印的艾滋病資料大量送給河南省防疫站發(fā)放,某處長說:"王哲(防疫站副站長)敢跟你來往?"由此看來,我真像個"防艾瘟神",詳見網(wǎng)絡:《揭開河南傳播艾滋病的"血痂"》一文。

          

          五、今后怎么辦

          

          自去年秋以來,我做了一項防艾知識調(diào)查,在一萬多人中,能夠正確了解艾滋病傳播途徑、預防方法者不到15%,特別對血液傳播途徑更是一無所知,為了更好地開展"防艾"工作,本人已編妥了一本近十萬字的專業(yè)書籍,準備印刷五萬至十萬冊,現(xiàn)在正在籌款,款到即開印,一旦印出,通過新聞媒體告知廣大民眾,對農(nóng)村基層醫(yī)務人員、病人、家屬,免費贈閱,以便增強他(她)們對艾滋病防御知識的了解,來抑制其艾滋病的蔓延。

          

          春節(jié)前夕,我收到一位小學生的來信,她說:"我媽為我和弟弟上學賣血,得了艾滋病,F(xiàn)在她的病很重,求求您救救她,我不能沒有媽媽……"由此我想到:艾滋病孤兒的父母因艾滋病奪去了生命,這些兒童今后的生活怎么辦?特別那些染有艾滋病的孤兒,為何是好?因?qū)Π滩〉目捶ㄓ姓`區(qū),不少人認為這是孩子們的父母造的孽,故而不肯解囊救助他們,貧病交加的他們睜著大眼睛等待死亡。

          

          元月上旬我去北京參加清華大學召開的"性病、艾滋病學術研討會",在大會上有專家提及艾滋病的孤兒問題。

          

          春節(jié)過后,我開始著手調(diào)查艾滋病孤兒事宜。自3月19日至4月7日,我四次赴開封所屬某某縣,一次赴某縣、一次赴XX縣,發(fā)現(xiàn)某某的艾滋病較##縣嚴重,但當?shù)匚嫔w子比其他兩個縣做得棒,我們遭到送出縣境及防疫人員往外驅(qū)趕之機。不管為何在那個縣我還是走了七個村莊,見了幾十位艾滋病人,發(fā)現(xiàn)一個新問題,當?shù)?醫(yī)生"把艾 滋病人作為賺錢的對象,如一個姓陳的村醫(yī)給病人用地塞米松退熱,弄得病人大汗淋漓,加快死亡。這些艾滋病死者多是青年人,在每一家病人的背后,都會留下1~3名遺孤,有的小孩已出現(xiàn)生活無著落。為XX縣古呂鎮(zhèn)小高莊村,十歲的高X,其母已死,其父病重,他十四歲的姐姐高X已失學。

          

          在古呂鎮(zhèn)東湖完全小學,已有近二十名艾滋病孤兒,校外還有多少孤兒則無人統(tǒng)計,我見到兩個女孩,姐姐十歲,妹妹五歲,父母雙亡,隨叔父嬸母生活,其叔嬸家還有兩個孩子,他夫妻二人也患有艾滋病。

          

          鑒于以上情況,在近期我分批給孤兒們寄去了兩千余元,其中一千元寄給了東湖小學彭校長,讓他救助失學孩子們復學。但無濟于事。我只有 繼續(xù)深入調(diào)查,拍更多的孤兒相片,呼吁全社會各界善良的人們向孤兒們伸出援助之手!謝謝大家,謝謝同情孤兒、救助孤兒的女士們、先生們!

          

          高耀潔 鞠躬 2001年5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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