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富與財富符號
發(fā)布時間:2020-05-19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中國人求財富,向來如此,且向來不諱言。春節(jié)拜年,首要說的就是“恭喜發(fā)財!”舊時交往中,如果彼此不是問“您在那里高就”,一定是問“先生在什么地方發(fā)財?”時至今日,“福如東海常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這副對子,總是和“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并駕齊驅(qū)的。所以,不管在什么社會體制下生活的中國人,都自動會想到這樣存在我們語言定勢中的對財富的向往,都自動會表達這樣的向往而不會有絲毫不好意思。
財富之為物質(zhì)形態(tài),還只是人們心向往之的對象。而人們心向往之形成了可以涵蓋一個社會不同階層,跨越同種文化人們生活地域的共同文化符號,這就已趨近于“形而上”了。再進一步,對使用、改造、更新這樣的共同文化符號不但毫不諱言,且孜孜不倦,津津樂道,那就為說明與探討中國在經(jīng)濟改革過程中的某種文化“底蘊”,提供了社會心理的基礎(chǔ),畢竟使用、改造和更新財富符號,不但在“形而下”的意義上,而且在“形而上”的意義上,成為中國改革必不可少的部分。這一部分,我暫且稱它為“身份經(jīng)濟與身份成本”的過程。
身份作為人們在社會交往中彼此辨別的最初也是最有力的符號詮釋,在任何人的社會都必不可少。在中國,身份長期以來始終是和政治好惡聯(lián)系在一起:工人是領(lǐng)導階級,一時,工作服成為人們身份的象征;
農(nóng)民具有深厚樸素的感情,對襟褂子也曾上過臺面;
解放軍當過“全國人民的榜樣”,當時,有多少人為了一身“四個兜兒”的軍裝四處奔波呢?在經(jīng)濟改革成為一切事情向所謂“好”的方向“轉(zhuǎn)變”的象征的今天,一切身份自然也就和經(jīng)濟、財富、代表財富的金錢及其一切衍生產(chǎn)品發(fā)生了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這其中,財富符號就顯得尤為重要。買什么東西,利用它的什么特性,在追求財富乃至追求財富符號的過程中,退居其次。買香煙,吸香煙,誰都知道其中的弊大于利,甚至很多人也知道在健康層面上,這樣做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但吸煙,特別是吸某種牌子的香煙,代表了和“財富”有關(guān)的價值,所以有某種時刻要賄賂某人,必須起碼附帶贈送相應(yīng)品牌的香煙的社會現(xiàn)象存在;
明明城市當中的街道已經(jīng)無法容納更多的轎車,開轎車不但費時,而且費錢,并且還要擔心被偷被破壞,但“財富”的符號不但包涵而且主要通過是否擁有轎車乃至是否擁有什么品牌的轎車來表現(xiàn),所以,整個汽車行業(yè),希望通過汽車行業(yè)來帶動經(jīng)濟增長的國家政府加上渴求“財富”符號的“身份消費者”的集團,就要不斷制造和更新這樣的符號,使其成為整個社會認可的“身份”;
現(xiàn)在的“房地產(chǎn)熱”中,有多少人是因為自己果真需要利用200平米居住空間給他提供的物理生物心理上的好處,對其價格令人越來越瞠目的“豪宅”趨之若鶩呢?
推而廣之,在自有傳統(tǒng)基礎(chǔ)上,在政治經(jīng)濟精英的努力號召之下,現(xiàn)代中國社會中,幾乎人類的所有活動都在不斷地努力使自己成為“財富符號”,印證由此被人所推崇的身份:大吃大喝是“富有”的象征自不待言;
一時間,上海知識分子創(chuàng)造出來“知本家”的說法,又何嘗不是在把知識通過詮釋變成“資本”,變成可以制造財富,因此可以制造令人們尊重的“身份”呢?富有的貪官們未嘗不考慮自己的政治生命,未嘗不考慮老大一把子年紀,能否禁得起夜夜狂歡的負擔,但一旦擁有年輕漂亮的女性,哪怕僅只是形式上的擁有成為和“財富”,“財富符號”和它們構(gòu)成的“身份”標志的時侯,有那個貪官肯善罷甘休呢?文化教育自然也未能幸免。一紙文憑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令人不懼法律的懲罰,不斷造假,不惜重金賄賂,難道不是因為人們對文憑與財富乃至財富的符號的期待使然嗎?
因為制造、改變、更新財富符號以適應(yīng)新的社會認可的需求成為如此廣泛的社會運動,所以,這樣的活動形成了社會經(jīng)濟本身,也為這個社會制造了許多額外的“成本”。說求“財富”符號成為經(jīng)濟活動,這不難理解。看看“房市”、“車潮”、“金銀首飾熱”,就可以明了其中的“不可抗力”了。但這樣的經(jīng)濟活動會制造社會成本,而且在一定意義上,這樣的社會成本會成為社會不堪承受的,這一點國人卻并不體會,也不愿體會。
且不說追求富人人手一車,會給中國的有限能源造成何種壓力,給環(huán)境帶來何種破壞;
也不必深究文憑泛濫,已給中國社會造成了怎樣的誠信危機與壓力;
只是看看為了裝飾自己“繁榮”身份,中國金融界投入了多少再難回收的資金,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明明北京上海廣州的空房率已不但超過國際警戒線,而且事實上也超過的銀行貸款的最終底線,明明這樣制造的潛在壞賬已經(jīng)足以摧毀現(xiàn)存中國整個銀行體系,但這個號稱實行“市場經(jīng)濟”,要利用“看不見的手”來制衡“看得見的權(quán)力”的改革國度卻迄今沒有表現(xiàn)出足夠的勇氣,去制止,哪怕是去降低如是現(xiàn)實危機的壓力。這其中理由很簡單:房地產(chǎn)商要的是“財富”,炒作“房地產(chǎn)”的買家要的是吹起來的房地產(chǎn)背后的巨大“財富符號”和這種符號代表的“身份”,而政府要的是大眾消費繁榮的表象,換句話說:政府要的是“群體財富符號”和其中蘊涵的“集體繁榮”的身份,也保有自己的執(zhí)政合法性資源。為保持這樣的符號與身份不致破滅,不致失去它們在人們心目中的效力,再多的“身份成本”也顧不得了。
當然,一定會有經(jīng)濟學家出來反駁說:這樣的“身份經(jīng)濟”和“身份成本”在任何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體制當中,都不但是司空見慣尋常事,而且是資本主義經(jīng)濟賴以生存的基礎(chǔ)。但奇怪的是: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中的“身份經(jīng)濟”一旦跨越一定限制,造成比如金融的緊張,這個國家的民眾、政府和社會組織就會出面通過各種討論,來起碼降低人們對“身份”的期待,降低由“財富”符號構(gòu)成的“身份成本”給社會造成的直接的風險,以致于戰(zhàn)后西方資本主義本土始終沒有發(fā)生類似1929年那樣的毀滅性危機。反倒是受到如是資本主義“身份經(jīng)濟”影響,對“財富符號文化”毫無節(jié)制的所謂“第三世界”與“門檻國家”中,毀滅性危機始終未曾中斷過:1994年的墨西哥;
1997年的東南亞;
1999年的俄羅斯;
2001年的阿根廷和2002年的巴西。而資本主義本土重大組成部分的美國也不同程度受到以鼓吹“股份持有者文化”(culture of shareholder-value) 為代 表的過度“身份成本”的影響。在美國,曾尤其可以體現(xiàn)人們財富身份的行業(yè)-新經(jīng)濟與銀行股市,財富縮水烈度最高,造成的社會振蕩也最大。這些,我以為都必須引起我們高度的警覺,足夠的重視和采取斷然措施的決心。
之所以如此聳人聽聞,不是因為經(jīng)濟過程怎樣難以調(diào)控。真正難以調(diào)控的是形成全體文化底蘊的身份與其符號,是對這些符號鍥而不舍的追求,是這種追求給所在文化圈中的人們心理帶來的幾乎接近等同他們生存全部價值的“形而上”。在我看來,說“您在那里發(fā)財”時的不經(jīng)意,正是這種“形而上”的民俗表述;
說“知本家”時知識分子臉上放出的自豪,正是這種“形而上”的精英表述;
說“落后挨打”而且實際認為“落后等同經(jīng)濟增長的落后”,正是這種“形而上”的上層政治表述。而正是這種“形而上”的表述如此完整,涵蓋如此眾多的社會階層,造成它難以扭轉(zhuǎn)與改變,也造成中國經(jīng)濟改革中的諸多危機和“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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