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玉:“截訪”已經截走了什么?
發(fā)布時間:2020-05-21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在古裝電視劇《雙鳳奇案》中,民女孫玉鳳為了洗刷家兄冤情,遠赴京城告御狀,歷盡千辛萬苦,最終蒙太后召見,得以伸冤。但其丫鬟卻被活活打死在「攔駕太后」的過程中。凡是看過這一電視劇的觀眾,無不被中國古代告御狀歷程的曲折與險惡所震撼。而在黃南丁氏所作《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書中,乃有葉楊氏為救二弟楊乃武性命競不惜自己的血肉身軀去滾三寸釘板 。那三寸釘板究竟是啥模樣?書中寫道:“門前一塊釘板,是有一人高下,二尺余闊,都是三寸長的鋼釘,雪也似白的放出光華”。對此,誰看上去能不膽戰(zhàn)心驚而退避三舍呢?然而,葉楊氏當“想到自己若不告部狀,乃武性命不保”時,便“不禁把牙關一咬,猛然大喊了聲:冤枉,求青天大老爺伸冤吶!即邁動腳步,飛也似奔上前去,向釘板上直撲下去!毖庵|撲向“有一人高下,二尺余闊,都是三寸長的鋼釘,雪也似白的放出光華”的“釘板”上,其痛苦自不待言。本來「告御狀」是人治社會的一個主要特征,是皇權專制社會的獨特現象,而延至當代中國,已經是一種悲哀了。
然而,有誰能夠想到,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告御狀」(上訪)者所面臨的艱辛與兇險,與當年民女孫玉鳳的遭遇和葉楊氏“滾三寸釘板”相比,竟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見證者就是一個叫做「截訪」的新名詞。它雖然出生不久,“年齡”不大,但卻來頭大,勢力大,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上訪者收拾到摸不著家門的地步。
據上訪者云:在北京永定門西街甲一號的國家信訪局接待站的門口,數個月一直有來自地方各省市、自治區(qū)的公檢法人員的有組織的攔截(劫)群眾上訪的嚴重事件發(fā)生。特別是在第十屆人代會召開期間,最多時,在中央來訪接待站的門口,停著數百輛公、檢、法的警車,數千名截訪人員站在長長的通道里,誰敢進接待站就打誰!就抓誰!野蠻簡直到了極點!遼寧省本溪市上訪人孫維琴上訪時被截訪者群毆倒地,有人大聲呼救,保安無動于衷,還調侃地說:「誰躺地上了?我怎么沒看到?」孫抗爭不成,后憤而吞藥自殺,幸被救活;
陜西省咸陽市上訪人李小婷,因拒絕截訪者強行查看身份證的要求,被一群截訪者一哄而上,拳腳相加,直到把她打得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另一名上訪者鄧殿全見狀,疾呼「要打死人了」,哀求兇手住手,卻立遭四個截訪者痛毆,鄧殿全被打得渾身是傷,以至無法行走,在臨時棲居的馬路邊養(yǎng)了幾星期;
上海唐霞珍、徐兆蘭、付玉霞等數名上訪者在胡同里被攔截并遭踢打,抓傷,血痕條條;
瘦小的付說:截訪者狠命揪住她,都快把她拎起來了……許多上訪者被抓回當地后,被非法監(jiān)控、軟禁、關押、乃至發(fā)送勞教,個別的甚至被迫害致死。
在統(tǒng)計方式存在許多死角和漏洞的情況下,中國民政部發(fā)表去年中國城鎮(zhèn)貧困人口是兩千萬,農村貧困人口推算在九千萬到一億五千萬,在城鎮(zhèn)打工的農村民工和家屬的數目應不低于四千萬,中國的貧困人口應在一億五千萬到兩億一千萬之間。存在他們之中的農民失地、工人失業(yè)、學童失學、官員形形色色的“權力出租”所鑄造的冤假錯案和枉法貪污受賄的腐案可以說是遍及神州,比比皆是。
他們其中的一些人忍饑耐餓,克服種種阻力和艱難困苦來到北京上訪,滿腔熱血期望得到公平、得到賠償、得到平反、得到……然而,中國各地方政府卻對這些廣大上訪群體舉起“截訪”的大棒,毫不手軟的進行殘酷鎮(zhèn)壓,回報給他們的不是支持和關愛,而是冷酷和恐怖。記得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這本書出版時(1748年),中國正值康乾盛世,可謂四海升平,國泰民安。由于康熙對洋人開放、寬容和客氣,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罷,均在中國得到了廣泛的傳播。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不知好歹的孟德斯鳩不但不領情,反而還說我們“中國是一個專制的國家,它的原則是恐怖!保ㄒ娗皶129頁)而令《康熙王朝》贊嘆不已而引為自豪的千古一帝,在二百多年前的洋人眼里,只不過是一位靠著恐怖、強權才坐穩(wěn)江山的皇權專制者。一個擁有五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國,立國之基礎竟被孟德斯鳩說成是“恐怖”,難道我們也不感到汗顏?好在這是在256年前被孟德斯鳩妖魔化了一回。如今二百多年過去了,幾代人過去了,中國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么,中國的統(tǒng)治基礎是否也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誰也不用費心研究,出生在當代中國的“截訪”這個新名詞,就已經為我們提供了圓滿的答案,這就是,中國的統(tǒng)治基礎仍是“故我”,任憑世界民主潮流浩浩蕩蕩,“我自巋然不動”。這豈不是我們自己在妖魔化自己嗎?
可是話再說回來,“截訪”雖然一時“截走”了“上訪者”,也捂住了當地的“假丑惡”;
也暫時抹掉了天子腳下一些治國者所不愿意看到的一道“政治風景”,換來了某些治國者耳畔的一時風平浪靜。然而,仔細想民“截訪”已經“截走”了上訪群體對中央政府最后的信賴和希望;
已經“截走”了由多少共產黨人用自己的鮮血淋漓在民心上所積累起來的而被貪官污吏的貪得無厭所糟塌,已經所剩無幾的共產黨的政治資源;
已經將民之所想民之所盼嬗變成中國社會一股巨大的潛流。
潛流將如何流向,目前已有明顯的顯示。如果不早日讓“截訪者”下崗,把“截訪”送到歷史的垃圾堆里。那么,當由冤恨冤屈冤魂所匯集成的潛流激蕩成驚濤拍岸轟鳴時,離政治風暴的刮起恐怕就不遠了。其實,正從這個層面來講,“截訪”雖然打著維護穩(wěn)定的招牌,卻正在“截走”中華民族的長治久安;
雖然舉著為執(zhí)政黨添光增彩的旗幟,卻正在“截走”執(zhí)政黨在民意中的親民為民形象和執(zhí)政的合法性。俗話說:“事要公道,打個顛倒”,某些治國者不妨作個換位想想,如果沒有天大的冤屈,有哪位母親愿意從“黑發(fā)告到白發(fā)”?又有哪位母親愿意拎著自己親手割下的兒子的腦袋進京討“說法”?“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樣的社會能夠穩(wěn)定嗎?這樣的世道合法嗎
當年民女孫玉鳳和葉楊氏為了洗刷一奶同胞的冤情,要付出人命和滾三寸釘板慘重的代價。在新社會,本來人民是主人,黨和國家的各級干部(當然包括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是公仆。憲法也明文規(guī)定公民有不可侵犯的上訪權。可是,曾幾何時,“主人”向“公仆”陳述冤屈,討要公道卻叫做“犯上作亂”,必須“截訪”,繩之以“法”。共產黨員張志新當年不就是因為為當時的國家主席“尋求公道”而被新社會的“紅色恐怖”堵上嘴巴、割斷喉管、奪去了生命嗎?張志新為當時國家主席“尋求公道”竟然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未免太讓人恐懼了!
新社會的當權者常常這樣說:“我們要學習張志新的五不怕精神!泵珴蓶|更要求人們要“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毛澤東選集》第5卷,第412頁)這些話當然都不錯。張志新為追求真理“尋求公道”而斗爭的勇敢精神確實是值得人們學習的。而“我們在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而斗爭的時候”也確實“必須有這種”“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精神。”(同上)不過我們要進一步提出一個問題:共產黨員為真理而斗爭,不怕坐牢、不怕殺頭,以生命為代價,迎來了新社會;
而在新社會,為真理而斗爭,為“尋求公道”為什么還要不怕坐牢、不怕殺頭?為什么“把皇帝拉下馬”還得以“舍得一身剮”為代價?為什么還得需要拿出當年葉楊氏“滾三寸釘板”的視死如歸的勇氣?難道這是合理的現實嗎?共產黨人的理想難道就是為后人重新安排一個以“不怕坐牢、不怕殺頭”、“舍得一身剮”和“滾三寸釘板”為代價去追求真理、行使“尋求公道”的權利的社會環(huán)境嗎?不,這決不是我們共產黨人奮斗的目標。
我們正是要改造那種追求真理要以犧牲生命為代價、“把皇帝拉下馬”要以“舍得一身剮”和“滾三寸釘板”為代價的社會環(huán)境,并切實從制度上保證共產黨人和人民群眾為真理而斗爭、“尋求公道”的民主權利。為真理而斗爭、“尋求公道”,在舊社會會有人犧牲、付出代價,人們不難理解。但在新社會也要有人犧牲,付出代價,就讓人不可思議了。因為新社會總應當比以往任何時代為人們提供更好的條件,我們不是常說社會主義社會有無比的優(yōu)越性嗎?
因此,我們應當從歷史上綿延不絕的“告御狀”和“恐懼”的歷史悲劇中,得出一些有益于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的教訓,這就是要下大力氣,直面社會現實的弊端,勇于克服“還未克服的遺物”,使我們的社會主義社會的肌體日益健康起來。當年召公尚且明白“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笔恰佰底右!彼麖淖匀滑F象中竟能悟出了一點“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水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否則,“若雍其口,其與能幾何?”的道理來。難道已經進入21世紀的中國共產黨人反倒會不明白此理,卻還在戀戀不舍熱烈擁抱這個由“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的母體所分娩出來的一個令人恐怖的專制新品即“截訪”嗎?
2004年8月27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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