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廣義：裕仁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

　　在今天的日本，有一個真實存在而又不言自明的禁忌，就是避免談及已故昭和天皇裕仁的戰(zhàn)爭責任，否則就會遭到右翼分子和保守媒體的圍攻。2000年美國學者赫伯特·比克斯在其關于裕仁天皇的傳記性著作《真相———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一書中，論定了裕仁天皇在戰(zhàn)爭期間作為國家元首和最高統(tǒng)帥所應承擔的全部法律、政治和道德的責任；
翌年，該書摘取了普利策新聞獎中傳記獎的桂冠，評選委員會評價這本書“改寫了對裕仁的傳統(tǒng)評價，揭示了歷史的真面目，對日本有歷史的警示作用”，美國《洛杉磯時報》更是尖銳地評論該書“內容具有爆炸性，粉碎了日本戰(zhàn)時天皇只是消極被動，甚至是傀儡的一貫說法”。

　　我請美國友人寄來了《真相———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該書不僅時間跨度大，涉及裕仁天皇1901年出生，1926年即位至1989年死去的長達90年的日本政治形勢和宮廷內幕，還征引了大量的日文檔案資料，要想將其從英文譯成中文，難度太大，多家出版社望而卻步。

　　日前，《真相———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的中文版面世，叫我喜出望外。這是迄今有關裕仁天皇戰(zhàn)爭責任的最翔實公允的“實證專著”。有關裕仁天皇戰(zhàn)爭責任問題的論述，日本國內外已有多種專著，我案頭就有美國學者戴維·貝爾加米尼的《日本天皇的陰謀》（英國倫敦海涅曼出版公司1971年版）、日本學者井上清的《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日本現(xiàn)代評論社1975年版）。但是由于日本皇室和政府的嚴密封鎖，可供研究他的一生的資料甚少，尤其是他與那場以他的名義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的關系則更少。隨著昭和時代的結束，裕仁身邊的一些工作人員的日記和回憶錄逐漸公之于世。另外，美國國家檔案館也公開了許多有關太平洋戰(zhàn)爭和對日占領期間以及裕仁個人的機密資料。該書作者得以利用這些日美兩國的新資料，并且對當事人和知情人進行了廣泛的調查，在此基礎上以其獨特的視角記述了裕仁的一生，并著重描繪了他在那場侵略戰(zhàn)爭中所扮演的角色。

　　這部傳記還凸顯了另一個重要主題，即從三種交叉的路徑來了解這位天皇。他是一個很有特性的存在———身處一個復雜精細、等級鮮明、協(xié)調一致的決策系統(tǒng)的中心，掌控著真正的權力；
他代表了一個有著自己的目的論和獨特的正統(tǒng)化模式的官僚政治制度，這種制度在戰(zhàn)時條件下發(fā)生了轉化；
他又體現(xiàn)、表達并鼓勵了一整套美化20世紀30—40年代初侵略戰(zhàn)爭的思想言論，他統(tǒng)治的每一個階段都遏制了日本民眾民主主義思潮的發(fā)展。作者明確認定：裕仁不但不是傀儡，而且還是大權在握的實力人物，理應對那場侵略戰(zhàn)爭負有責任，并且對日本侵華戰(zhàn)爭以及日軍暴行負有直接責任；
不觸及裕仁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日本的過去就得不到充分的研究。這些精辟的論斷，可以說超越了以往有關裕仁天皇戰(zhàn)爭責任問題的論著。

　　一部好的譯著需要著者和譯者的密切合作來完成，赫伯特·比克斯和王麗萍（還有另一位譯者孫盛萍）堪稱完美組合，而且這個組合背后還有眾多日美學者的強大支撐。赫伯特·比克斯是現(xiàn)在美國紐約州立大學任教的日本史學家。他從1991年開始該書的寫作計劃，1992年到了日本一橋大學，后來成為該大學的社會學研究生院的教授。在一橋大學，比克斯得到了日本歷史學家吉田裕教授和渡邊治教授的幫助。比克斯在日本一橋大學研究生院任教時，與吉田裕一起擔任王麗萍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王麗萍向比克斯表示，想把《真相———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一書介紹給中國讀者，比克斯回答說：“中國是日本侵略戰(zhàn)爭的最大受害者，我希望中國讀者能夠讀到這本書�！北瓤怂菇淌谒�言，也正是王麗萍和另一位譯者孫盛萍決定翻譯此書的初衷。在翻譯過程中，兩位譯者堅持三項原則。第一項原則是對作者的表述基本上采取了直譯的方法，力求盡可能準確地傳達作者的意思和史料的原貌；
第二項原則是對書中引用的大量日文資料，則采取了直接從日文翻譯的方式。這樣做避免了從日文到英文，再從英文到中文的轉譯對原文造成的偏離；
第三項原則是對書中所涉及的日文史料、史實，也都進行了核實。要想做到三項原則的后兩項，對書中大量的日文資料既追求原文，又核實正確性，談何容易。好在兩位譯者得到了多方面的協(xié)助與支持。經(jīng)過兩年的艱苦工作，譯者和著者共同精心雕琢的“譯著精品”才得以問世。

　　本書的歷史警示作用，其意義在于超越了過去的研究，值得引起當今社會的關注，尤其是持有如下觀點的人們的關注———認為國際秩序不應建立在尋求霸權之上，應該承認所有國家在形式上一律平等；
大國不應無視國際共同體的存在而發(fā)動先發(fā)制人的戰(zhàn)爭。該書指出，對于那場以裕仁天皇的名義發(fā)動、裕仁天皇作為國家元首和最高指揮官積極指揮的戰(zhàn)爭，裕仁天皇從未公開承認自己負有道義上、政治上和法律上的責任。盡管裕仁在侵略戰(zhàn)爭中起了如此決定性的作用，可是他最終逃脫了審判，沒有受到任何追究。對此，該書作者認為除了日本政府和裕仁本人負有責任外，美國更應該負主要責任�！墩嫦唷�——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提醒世人：不能忘記過去的戰(zhàn)爭包括日本侵華戰(zhàn)爭和太平洋戰(zhàn)爭，更不能將其“正當化”；
日本曾經(jīng)有過的典型的無責任體系，正是世人借鑒過去歷史，考察當今問題的典型素材。

　　《真相———裕仁天皇與侵華戰(zhàn)爭》（美）赫伯特·比克斯著新華出版社2004年9月出版(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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