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扉:只有黃埔,依然此島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180分鐘的等待與18年的記憶

          

          我沒有想到,到廣州黃埔軍校舊址的路有那么遠。遠到2005年6月的一個周末的中午,我從廣州市區(qū)“舟車勞頓”經(jīng)黃埔碼頭抵達長洲島要用180分鐘。然而,更遠的路是在我心里。這一條路,走得悄無聲息,但——這一走就是18年。

          

          小時候我住在湘西南的一個叫武岡的小城。1987年夏天的那個中午,在小城一所重點中學念初二的我走進了一座奇怪的建筑。因為校園在城郊,我每天都得從家?guī)顼埲。那時候還沒有保溫飯盒,我拎的是不銹鋼的抑或是鋁皮的。每天得把飯盒放到有點關系的住校老師家的煤灶旁熱飯。那個中午,在另一所普通中學教書的老爸讓我把飯盒放到一個姓趙的女老師家去熱,趙老師住的地方是校內一個叫崇禧樓的大宅里。我的故事就從這個青磚黛瓦的高屋大宅開始的。它和我平常見的紅磚房或木房子是那么的不一樣。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叫“民國建筑”。而當時我被告知的信息是這是解放前一個反動的國民黨高官的房子,解放后回到廣大人民群眾手中,住著很多戶的學校員工。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白崇禧,但我知道反動透頂?shù)氖Y介石。趙老師告訴我,學校里原來也有那個獨裁者“蔣光頭”的房子,在文革時早就被拆掉了。再后來不久,學校因要修建實驗大樓,崇禧樓隨即也被推掉了。我那時還小,站在崇禧樓的廢墟前,我和伙伴們興奮地討論著我們將和大城市的學校一樣也有實驗樓了。而熱飯盒的地點也改到另一座叫“中山堂”的青磚黛瓦的高屋大宅里去了······

          

          2005年6月的那個周末的晚上,我從廣州回到深圳家中,上網(wǎng)。在湖南省武岡市政府的門戶網(wǎng)站上,我找到了這么一條介紹武岡市文化旅游景點“中山堂”的訊息:

          

          中山堂位于省重點中學武岡二中校園內,也就是黃埔軍校第二分校(武岡分校)的舊址上,旁邊是法相巖公園。1938年,日軍進逼武漢,黃埔軍校武漢分校被迫遷往武岡,改名為第二分校(又名武岡分校),1945年月10月遷往成都,期間共培養(yǎng)了23000余名各級軍官。第一任校主任為李明灝將軍。中山堂是黃埔軍校第二分校為紀念孫中山先生而建的。

          

          中山堂建于1943年7月,它集中西建筑風格于一體,系磚木結構單檐廡殿頂建筑,由正廳、左右?guī)、花園等組成,占地1300余平方米。遠遠望去,古樸寧靜,莊嚴凝重,正門上方有\(zhòng)"中山堂\"石刻匾額。正堂兩側和前面曾有中正樓、應欽樓、崇禧樓,現(xiàn)旁邊還存有李明灝將軍別墅。是我省保存完整的紀念孫中山先生的建筑物。1996年1月4日,被湖南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當天下午從廣州黃埔軍校舊址“陸軍軍官學!闭T出來,我們看到斜對面有一個“孫總理紀念室”的院子。島上的人們管它叫“中山故居”。據(jù)說是當年孫中山先生在建校后每次來黃埔的辦公和休息場所。站在“紀念室”的二樓走廊上可以眺望波光粼粼的珠江!凹o念室”的二樓正在做一個有關孫中山與日本好友梅屋莊吉的圖片展。在圖片展中有一封孫科寫給梅屋莊吉的親筆信格外注目:“昨接惠書藉悉,執(zhí)事代中山大學所鑄之總理銅像業(yè)經(jīng)工竣來月即可運粵,承贈影片一張并玉照一幀。至深感謝,特此奉復……”而就在“紀念室”的正對面,便是安置有梅屋莊吉所捐贈之孫先生銅像的孫總理紀念碑和中山公園。1925年3月,孫中山先生在南京逝世。幾年后,孫中山紀念碑在軍校后面的八卦山山頂落成,孫先生的銅像站立在高山之顛,巍然屹立,俯視大地。從山下往上望去,登山的臺階相互交叉,與平臺相連,與銅像結合,恰好構成一個“文”字(銅像是“文”字的一點,平臺是一點下面一橫)。那個下午,記者圍繞著紀念碑走了一圈,紀念碑正面以外的三側分別刻有總理遺囑“和平奮斗救中國”、總理訓詞“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等。

          

          81年“瞬息黃埔”與海峽兩岸黃埔人

          

          今年的中國大陸官方與民間,一致高調熱烈地展開著抗戰(zhàn)勝利60周年的大紀念。在這種大紀念的氛圍里,我們從廣州市區(qū)搭公交巴士抵達黃埔總站,然后改搭摩托到碼頭,再換乘小型渡輪,等到抵達珠江中的長洲島黃埔軍校舊址,我感到的是一種平靜,甚至有一點落寞。我去的時機點臨近黃埔軍校建校81周年的紀念日,但在黃埔一切安靜如常,沒有想象中的風光慶祝的場景,熱鬧離黃埔很遠。

          

          據(jù)說選擇長洲島做校址,當年是孫中山親自選定的。主要考量的因素是安全。因為當時廣東大小軍閥隨時都有可能發(fā)山大王脾氣,弄不好就會襲擊軍校。這個離市區(qū)甚遠,而且孤懸珠江、四面環(huán)水的小島,山青水秀,風光旖旎,的確是塊易守難攻的桃源寶地。1924年6月16日,黃埔軍校正式開學。9時30分,開學典禮在操場隆重舉行。在開學典禮上,孫中山的演講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他說,創(chuàng)辦黃埔軍校的目的,“就是創(chuàng)造革命軍,求挽救中國的危亡”。

        孫中山演講完畢,會場上掌聲雷動。隨后,由黨代表廖仲愷主持開學儀式,胡漢民宣讀總理訓詞,汪精衛(wèi)代表國民黨中央執(zhí)委致祝詞,最后是閱兵式和分列式。

        60多年后,當年的學員李默庵和宋希濂等人回憶說,有兩件事記憶猶新:一是當日檢閱臺正中央高懸校訓:“親愛精誠”,兩邊配對聯(lián):“養(yǎng)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睂O中山那天穿著白色的中山服,戴一頂白禮帽,一旁的宋慶齡“黑衣布裙,美如天仙”。二是一嘴廣東話的胡漢民向全場宣讀“總理訓詞”:“三味煮雞,蘿卜大蔥”,搞得臺下的人們一頭霧水。事后細看貼在墻上的訓詞,才明白原來胡漢民說的是“三民主義,吾黨所宗····”

          

          在黃埔軍校舊址處,有一塊說明碑,它記載說現(xiàn)在的校舍是1938年被日寇飛機轟炸后按原來的樣式重建的,當年的校舍只有圍墻內兩棵古榕幸免于難。黃埔軍校校舍面臨珠江,座北朝南,大門、二門后面是一座兩層磚木結構、三路四進、回廊相通的樓房,總面積10600平方米。走進黃埔軍校,首先赫然入目的是倍感親切的 “陸軍軍官學校”的牌匾,這塊招牌以前在書本和影視中見過多次,這次看到褪盡鉛華的真身,依然震撼。輕輕地由外門踱進大門,紅門兩側,宮墻的內壁上一廂掛有兩對、一共是八個木制條幅。這是去年黃埔軍校80周年時海內外的“黃埔人”捐贈的。右側的兩對條幅分別寫著:“炎黃大帝開天地,國父中華創(chuàng)共和”、“軍政行伍文韜莫測,官兵運籌武略堪夸”;
        左側的兩對寫的是:“軍政取誠為祖國,校園訓詁報精忠”、“文能武能能文能武,武可文可可武可文”。最后這一聯(lián)抒寫的是黃埔軍校不大為外界熟知的文武兼?zhèn)洹F鋵崗狞S埔走出來的不僅有粲若群星的風云戰(zhàn)將,也同樣不乏赫赫有名的文壇巨子,教官中就有后來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巨匠的沈雁冰、郭沫若、成仿吾,學員中有二期的聶紺弩第六期的臧克家,都是那一代的風騷。據(jù)有關史料顯示:從1924年創(chuàng)辦至1949年蔣介石退出大陸,黃埔軍校共招收學生23期,畢業(yè)生3萬余人。其中,前6期均在廣州黃埔島校本部學習,后17期的辦學地點有南京、武漢、成都等地。國民黨中出身黃埔的上將就有近40人;
        而共產(chǎn)黨十大元帥就有一半5人(林彪、陳毅、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出自黃埔軍校。而最讓人注目的是黃埔系中“黃金二期”——黃埔軍校第二期畢業(yè)生, 600名學員中就產(chǎn)生了325名將軍。將軍成長率高達50%以上,這在世界軍校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今年“兩會”期間,記者在北京偶然地得到了一個機會,受邀參加了一次“黃埔軍校同學會”發(fā)起的聚會。那是“兩會”代表中的“黃浦人”在審議《反國家分裂法》的空隙中和在京的黃埔后人、家屬搞餐聚。記者在聚會現(xiàn)場看到周恩來的侄女周秉德、馮玉祥的女兒馮理達、陶鑄的女兒陶斯亮、徐向前的公子徐小巖、張治中的公子張一純、侯鏡如的小兒子侯伯文等人都悉數(shù)出席,并談笑風生!耙淮S埔三代親,天下黃埔一家人”,這種高朋滿座、其樂融融的場景,讓記者感慨黃埔就是黃埔。據(jù)侯鏡如的小兒子侯伯文介紹,北京的“黃埔軍校同學會”與臺北的“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兩個民間團體的相繼成立,他的父親都是重要的推手。1984年6月16日,黃埔同學會在北京成立。黃埔一期的徐向前與侯鏡如被推舉為首屆會長與副會長。1990年5月,時任黃埔同學會會長侯鏡如,一手促成了同是黃埔一期生、鄧小平莫斯科中山大學同學,后來名列蔣介石“十三太保”之一的鄧文儀訪問北京,進行了“雙鄧會”。后來鄧文儀回到臺灣透露說:當時“鄧小平以一句‘過去的事情就不用再談了’,將過去的恩怨舍去不說!编囆∑奖硎,“我們都姓鄧,而且是老朋友,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大陸和臺灣是兄弟,都是一家人,不必打仗了,打仗對雙方都不好!1991年元旦,也就是“雙鄧會”后半年左右,鄧文儀聯(lián)合了138位在臺的黃埔同學作為發(fā)起人成立了中華黃埔四海同心會,目的就是“團結海峽兩岸和海外的黃埔同學,完成和平統(tǒng)一中國的使命!

          

          那個周末的下午走出黃埔軍校時渡輪還沒有來,我們坐上一個老阿麼的烏篷船,在“突突突”的馬達聲和濃濃的柴油味中離開軍校碼頭。搖搖晃晃之中,我仿佛是走進了一條時光的隧道,在眼前幻化的,是18年前遙遠的湘西南小城里“親愛精誠,繼續(xù)永守”的黃埔,是 81年前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的黃埔……在耳邊回蕩的,是那首雄渾有力的《陸軍軍官校歌》:“…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發(fā)揚吾校精神,發(fā)揚吾校精神…”在那一瞬間,筆者突然想起南宋大詞人辛棄疾的詞句“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突然想起清朝詩人吳梅村的詞句“只有敬亭,依然此柳。雨打風吹雪滿頭”;
        突然想起民國文學大師林語堂的名著《瞬息京華》扉頁上的那句獻辭——“獻給英勇的士兵。他們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我們的子孫后代才能成為自由的男女。”

          

          后來我才明白,其實我想說:就是這個“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孫文曾住”的珠江小島,讓整個一部中國近代史,都逃不掉黃埔的影子。81年一瞬間,風流沒有被雨打風吹去,依然可以“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只有黃埔,依然此島。(鳳凰周刊.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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