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瑞:治治高校的“官場病”
發(fā)布時間:2020-05-2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官場病”導致學術精神的滄喪。作為學者必備的基本素養(yǎng),被官場規(guī)則消磨得所剩無幾;
至于學者的道德良知、社會責任,更是被官場染缸改變了顏色。
在我國官本位體制的影響下,高校也是官場。官場應有的病癥,高校幾乎都應有盡有。當年,英國的諾斯科特·帕金森曾寫過一本《官場病》,尖銳地揭露和諷刺了英國政府的官僚主義弊端。楊支柱關于高校管理的系列文章,包括《評估、株連與彌天大謊》、《高校擴招的憂思》、《為考試作弊者叫屈》、《2003年M大學考研復試》、《高校的政績工程》、《評承諾制》、《什么是依法治!返龋ㄒ陨衔恼戮d于《先有雞,先有蛋——透視中國教育》,北京,中國民航出版社,2001。)把中國高校管理中的種種問題暴露無遺,堪稱抨擊高!肮賵霾 钡牧ψ鳌
“官場病”在中國高校的表現,首先是“官本位”問題。楊支柱的文章中,對高!肮俦疚弧庇兄喾矫娴慕沂,使我聯想到了“八大員”治校的說法。本來,教授治校還是官員治校,是不成問題的問題,但在我們國家,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問題。而且,“官”的泛化,使“官本位”的外延在不斷擴展。真正的“官員”我們暫且不說,那些沒有官銜卻掌管著某些事務的辦事人員,基本都已經由“掌管”異化為“長官”了。所謂“八大員”,本來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對服務人員的稱呼,到了1970年代變成對鄉(xiāng)鎮(zhèn)基層干部中“以農代干”的稱呼,現今卻成了高校一景。高校中的“八大員”,是指駕駛員、炊事員、采購員、教務員等。駕駛員指揮校長今天已經司空見慣,教務員監(jiān)控教師也不是新鮮事,時代的時步使其總算不說對教師“全面專政”了,但實際運作上卻由他們全面指揮著教師,而且日積月累,“八大員”由科長而處長,已經有相當一批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官員,干部會議上寥寥可數的幾個教師,有點像羊群里的幾只牛。因此而來的校內政策向官員和準官員的傾斜,幾乎成了不可醫(yī)治的痼疾。
“官本位”對高校的影響不僅僅在干部隊伍的構成方面,更重要的是在學校的運行規(guī)則方面。我們的高校現狀大家都知道,不是按照學術規(guī)則操作,而是按照官場規(guī)則操作。于是,“政績工程”之類的管理行為屢見不鮮。楊支柱文中所涉及的評估、檢查、評比、項目審查、人才選拔,等等,無不是以官場規(guī)則在實際動作。即使是真正的教師主政,你也無法跳出這種怪圈。你如果不按官場規(guī)則運作,就會被淘汰出局。有的教師,誤打誤撞兼上高校的某個官銜,他們面臨的選擇無非是兩個:一是逐漸“淡出”教師行列,使自己官僚化;
二是堅持自己的教師本色,遭到有形無形的排擠。選擇前者具有極大的誘惑力,名利雙收,前途光明;
選擇后者則可能付出極大的代價,有點像當年書生從政的蔣廷黻,成為“撞進瓷器店的一頭野!。名貴瓷器不可能讓你撞個稀里嘩啦,你所撞上的很可能是瓷器外面罩的一層看不見摸不著但又實實在在的官僚之網,你撞得精疲力竭還看不清對手,你只有靠自己的一點良知支撐。即使不擔任任何行政職務、純而又純的教師,也會處處陷入這種官場規(guī)則的包圍之中。誰都要同與自身生存有關的方方面面打交道,人非圣賢,誰能清心寡欲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這樣一種體制,已經成為對教師進行“思想改造”的官本位磁場,相當多的教師都經不住這種誘惑,這才是“官本位”滲透學校最可怕的惡果。
“官場病”在高校的第二個表現是人才選拔和使用上的“劣勝優(yōu)汰”。經濟學中有“劣幣驅逐良幣”的規(guī)律,官場上也有劣官驅逐好官的規(guī)律。一個極為優(yōu)秀的教師,由于學識的支撐而不會隨波逐流,很有可能被學校的各級官員看作怪物,難免會受到“孤傲”、“不合群”、“太倔強”等指責,即便當面不說也會在背后指指點點。除非你功成名就已經有了博導一類可以唬住官員、準官員們的頭銜,否則你的腰桿永遠不能挺起來。那些在學術上沒有成就但常常到書記、校長那里坐一坐的先生,由于他們對官員的外行語言表現出的虛心,對學校建設的關心,對領導指示的心領神會和堅決貫徹,特別是學會了“夾起尾巴做人”的官場古訓,更容易戴上“學術帶頭人”、“跨世紀人才”之類的頭銜,更方便在教育資源中分一杯羹,而那些坐冷板凳的學究,得不到官場的重視純屬活該。因此,管理膳食的可以申請博導,有學術成就的反而連教授都可能評不上。講課“緊跟形勢”,或者能使出點花架子使人眼花繚亂的,優(yōu)秀教師十有八九,而真正在講稿中滲透心血的老師,可能因為板書不規(guī)范而被管教務的小科員指責。教師中間,也不那么干凈。學生難免有比較,一個得到學生贊揚的教師,可能會成為另外某些教師的參照系,當學生批評某個教師如何如何,無意說出“你看誰誰誰就不像你那樣講課”,說這話的學生就在教師之間制造了裂痕。我認識一個非常不錯的教師,講課極受學生歡迎,但在非!肮钡钠溉芜^程中,眾多“專家”無記名投票的結果是他根本沒有資格帶他最得心應手的那門課。這種現象實在不勝枚舉,究其根源,無非是“官場病”在作怪。
第三個方面是學術的官場化。在現行體制下,學術這東西也染上了官場的毛病。要想在高;斐鲱^,最有效的方法是做學術的“官樣文章”,既無風險,又有收獲。而要在學術上真正搞出一點東西,則麻煩不少。首先是現行的一套學術評價規(guī)則,要看你在哪一級出版社出版和哪一級刊物發(fā)表,那些有點獨立見解的著作和文章,既進不了四平八穩(wěn)的大牌出版社,也上不了擔負“導向”重任的權威期刊,倒是那些名不見經傳(是指管理部門的經傳而不是指讀者心目中的經傳)的工作室或刊物,在學術上創(chuàng)新的幾率要大一些。其次是我們的管理人員,能看懂學術內涵的有幾個?即使是真正的專家,在稍微偏離了自己行內的范圍時也會暈頭轉向。如果不是“官本位”,管理人員最少要從專業(yè)的和社會的反應評價中找參照,而在“官本位”體制下,管理人員一般是從領導指示、上級文件和官場通行的評價準則中找參照。這樣一來,復制和闡釋“官話”的著作和文章當然成了標準的“學術”成果。楊支柱文中對“官話”和“學術泡沫”的對應揭示,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了高?蒲谐晒袧B透的“官場病”。
更嚴重的是,我們的官場上已經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跑官”、“買官”潛規(guī)則,被高校的“官本位”通過“轉基因創(chuàng)新”移植到了學術活動中。爭取項目不是靠學術積淀,而是靠到主管部門“活動”;
出成果不是靠潛心研究,而是靠“政績工程”式的炒作;
至于跟“權錢交易”雷同的“學術交易”,則已經由秘密而公開,由臉紅到坦然!皩W術泡沫”、“學術垃圾”就是這樣炮制出來的?恐@種泡沫和垃圾的堆積,“學術官本位”蔚成風氣。以官養(yǎng)學,以學求官,真正的學術日漸萎縮。在官場通行的權術手腳,所謂的“學者”使用起來也得心應手,比起真正的官僚也毫不遜色。有些看起來義正詞嚴的學術批評,后面浸透了多少官場式的武林功夫,只有天知道!
“官場病”在高校的最終結果是學術精神的淪喪。作為學者必備的基本素養(yǎng),被官場規(guī)則消磨得所剩無幾;
至于學者的道德良知、社會責任,更是被官場染缸改變了顏色。些許剩下的一點,也被大量的“學術泡沫”和“學術垃圾”所淹沒、所遮蔽,以至于做學問到底要不要良知這樣不言而喻的道理,竟然也能成為值得“爭鳴”的問題。正如楊文中對株連、監(jiān)視、告密、行賄、撒大謊和不擇手段等不道德手段的分析所表示的那樣,“官本位”的社會與“官本位”的高校,在這里表現出高度的互動?梢哉f,高校的“官場病”,已經成了“帕金森氏綜合癥”。
當年帕金森寫《官場病》,只是在嬉笑怒罵中開出了病癥,但沒有開出藥方。而楊支柱描繪的高校“官場病”同帕金森相比,少了一點詼諧,多了幾分激憤。同帕金森不同的是,楊支柱雖然沒有開出具體的藥方,卻勾勒了治病的大體思路。讀一讀這樣的文章,對于保持我們頭腦的清醒,對于我們理出高校改革的頭緒,應該說是有啟發(f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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