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森:經濟學家的閑言碎語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2005年,中國的經濟學家們可真受夠了窩囊氣!上邊,主管們在批;
下邊,網民們在罵;
中國經濟學家們中間,大家又相互在吵。雪上加霜,一位經濟學行外老兄說話聲音更兇:“吵什么吵?中國根本就沒有幾個經濟學家!”
受夠了窩囊氣,這還不夠,媒體還看笑話:中國經濟學家們么?不都“集體失語”了?你說冤不冤?這日子難過不難過?集體失語也好,懶得回應也罷,且不論,時下確實是應該自察一下我們的行頭、反思一下我們自己角色的時候了。中國的經濟學人是干什么吃的?人們在問我們,我們也該問一問自己。
要弄清經濟學人是干什么吃的,自然會聯系到什么是“經濟”,什么是“經濟學”,這也自然與中國經濟的當下狀態(tài),以及經濟學在中國的當下狀態(tài),脫離不了干系。
中國經濟的當下狀態(tài),經濟學在中國的當下狀態(tài),這可都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大話題。說不清,就不能強求。這里,我們只能說點簡單的,侃點常識。什么是“經濟”?在舊時,漢語的“經濟”和“經濟之道”,都是些大詞!敖洶顫馈保敖浭罎瘛,這些可都是些重大任務!我們現在的經濟學人,哪個能做得來?做不來,挨罵,不虧,我們也心平氣和。做不來硬做,為所不能為,為所不該為,逆潮流而動,那才倒真應該屁股挨板子!
經濟,不論從哪種意義上說,在我們老祖宗那里都有。但經濟學,好像卻是西方的舶來貨。馬克思的也好,薩繆爾森的也罷;
斯大林的“經濟問題”,弗里德曼的“貨幣主義”,哪尊“神”不是從西方請來的?既然都是從西方來,對這些老外,就要一視同仁,F在不是都在講人權么?經濟學,要不要講“學權”?講人權,講學權,一個理,就是要人人平等、家家平等。老德的,老美的,還有我們的老子的,大家都一樣,大家都該坐在同樣高的板凳上對話。話茬接得上,就交談。話不投機,就各自經營,自個發(fā)展,市場選擇。國人不是風行了數千年的實用哲學么?在這個問題上,為什么不實用了?“貓論”今日何在?一些假神,的確不能再拜了。要不,那不成了我是小狗?
古典和現代經濟學均來自西方,就有必要從詞源上考究一下“經濟學”一詞在西方人那里是怎么回事。標準歐洲通語中的“經濟”和“經濟學”,在詞形上是“economy”和“economics”,這大家都知道。十九世紀英國著名倫理學家亨利•西季威克(Henry Sidgwick,1838-1900)曾考證,“economy”一詞,在古希臘人那里,本來涵義是指對家庭事務的管理,特別是指家庭收入的供給和支出的管理。然而,由于國家(政府)的財政需求和供給,與家庭預算中的需求和供給,存在明顯的相似性,因而,“政治經濟(學)”,作為政府的管理藝術或政府財政金融部門的經濟活動這樣一個合宜的專有名詞,在亞里士多德的著作那里就出現了。從西季威克對“經濟學”詞源的考證中,我們可以知道,經濟學作為現代漢語語義中的那種“經邦濟世之道”的學問以及政府管理之藝術這一涵義,早在古希臘哲學家的思想里就萌生了種子。在西方人的老祖宗那里,“政治”與“經濟”,原來也是那樣戀戀不舍、難分難解!由此看來,家國不分,國是家的放大,以治家之道治國(因而才有“國家”一詞),似乎并不只有我們祖先的發(fā)明專利。這一查詞源,我們也才知道,西方人的“經濟學”和“經濟之道”,從詞源的詞義上來看,好像自個定的任務不重,但在這貌似的謙卑之下,可不得了:綿里藏針,深藏不露,好像確有鴻鵠之志。
理清了中國舊時和西方舊時的“經濟”和“經濟學”二詞的詞源涵義,才發(fā)現,這“經濟”任務,我們今天的這些經濟學人,可做不來,也玩不轉。別說照中國古人的意思那樣管理個邦國,就是按希臘古人的原意那樣管理個家政,你能管得來?別說玩股票、炒房產這類新鮮玩意了,如果太太不買菜,阿姨不做飯,下頓飯怎么吃,我們還不知道。泡包方便面,煮點速凍餃,那叫“經濟”,那叫“家政管理”?
中國人的“經濟”,做不來,西方人的“economics”,也學不會,那我們這些人,可真得要自個反省自個了。
中國的經濟學人,能做什么?實在想不大出來。記得韋伯曾說過:那些舞文弄墨、吃理論飯的人,對一個社會來說,既做不了司機,更當不了向導。韋伯主張,吃理論飯的人,只能像舊時鐵路上那些扳道叉的工人。
韋伯的時代過去了。現在,鐵道系統(tǒng)都電腦化了,已不再雇用老工人來扳道叉了。程控室的老大(哥),按一下電腦控制的按鈕,該向哪個方向跑的鐵軌,就自動挪好了,列車開過來,也就會轟轟隆隆朝某個方向跑了。這樣一來,舊時鐵路上扳道叉的工人,還不得下崗?!
這年頭,該下崗的,就得下崗。一個扳了幾十年道岔的老工人,下了崗,退了休,若還戀戀不舍那自己扳了幾十年道岔的車站,還想再回到現在那現代化的車站上,來試試自己手工扳道岔的高超技藝,那還了得!現在都電腦程控了,想扳,也扳不了。真要搬動了,那可更不得了了!你說,那車會朝哪個方向跑?
現在,市場經濟這尊神給請來了,運轉起來,也頗像跑在自個軌道上的火車:一旦跑上了路,就自動前沖,且慣性很大,F在,我們的宏觀調控機制,是否像車站里的電腦操控室?這我可說不準;
但吃理論飯的“舊時扳道叉工人”,作用似乎已經不大了,對這,我卻有把握說。
時下,熱熱鬧鬧的中國經濟學界,可也真點有像現在的一家車站。鐵路系統(tǒng)一天天現代化起來了,車站員工和頭頭們的角色也在轉換。一些人升格了,開始坐在鐵路操控室里按起了按鈕。我們這些沒大文化的人,就得認輸。做不了扳道叉的工人了,只能撿個列車安全檢查員之類的粗活:等列車?苛苏荆钢鴤沾滿油污的工具包,掂著個小錘,前敲敲,后看看,檢查一下哪個螺絲有沒有松動,看看哪個地方有沒有漏油。市場經濟這趟列車,開了出去,跑遠了,大家沒事,只能閑磕牙,嘮嘮嗑。實在沒人說話,就自個對自個說。于是,就有了經濟學家們的閑言碎語。
2006-2-23于復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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