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屹：這個春節(jié)，讓我們有個家宴

　　讓我發(fā)如此感慨的是回國以后的一系列事情。

　　他鄉(xiāng)歸來。想見老同事、老朋友、老同學。發(fā)現(xiàn)大家已經(jīng)沒有閑暇。思念朋友是個閑情的話題，敘舊話新是個奢侈的事情。

　　教育電視臺搞了個紀念恢復高考30周年節(jié)目，北大選擇了我們的班。但是，在視聽中心，除了當年的班干部這些必來人物外，大部分工作在第一線的同學都沒能到。

　　一個非常熱心的朋友張羅了兩個多月，老同事終于聚在了一起。我們擁抱，放開吃肉，請人唱“老朋友歡聚在一起”的歌。這個期待了數(shù)月的聚會，還是因為彼此有工作合作才得以實現(xiàn)。

　　餐后回家，朝著一個方向：潘家園、亦莊、舊宮。彼此并不遙遠，但沒有往來。窗外燈光閃爍現(xiàn)代世界，突然勾起過去：那時，搬家都是互相幫忙，大家一起在凌亂的新居吃飯。好親密，好溫馨。那已經(jīng)是很遙遠的過去。住房都比過去好了，但是，我們在家的時間能有多少？

　　我們工作。工作需要我們請客。在外吃飯為了聯(lián)絡感情，是業(yè)務的需要，是工作的一個程序。梁實秋這樣詮釋請客：所謂請客，是指家里要請朋友便餐小酌，至于在酒樓飯廳鋪筵席，陳樽俎，呼朋引類，飛觴醉月，享用的是金樽清酒，玉盤珍饈，最后一哄而散，又經(jīng)手人員進賬報銷，那種宴會只能算是一種病狂或是造孽，不提也罷。

　　梁氏話語有些偏頗。但是商業(yè)的格式化占領了我們的生活蔓延到一切領域。請審視我們被這一程式化的結果：溢脂脫發(fā)或大腹便便。心肌梗死、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高膽固醇等等一切疾病，對我們糾纏不休。

　　53歲的事務所的首席執(zhí)行官尤金·奧凱利在2005年5月被診斷為腦癌晚期。在9月去世前，他有計劃地和親朋好友告別。按照和自己關系的遠近化了一個6層的同心圓：從商業(yè)伙伴，到孩子，妻子。他發(fā)現(xiàn)，他見面吃飯最頻繁的都是最外圈的朋友，而和妻子每周只能有兩次午餐。

　　我們都在忙什么？我們什么時候起離開了我們生活應有的軌跡？

　　速度，年報，統(tǒng)計，指標；
競爭，征服，開拓，創(chuàng)新。我們永在奔跑旋轉。

　　與大學好友、現(xiàn)為美國教授的朋友同去歐洲旅游。傍晚，坐在塞納河的游船上，觀看左右游船上的窗前燭光：夫人與先生在優(yōu)雅又悠閑地共進晚餐。我感慨：生活真美。因為此刻，伊拉克的戰(zhàn)火在燃燒。我的朋友不以為然。登上艾弗爾鐵塔，看著軍事博物館的方向，我的朋友發(fā)言：法國有什么，在所有的戰(zhàn)斗中都是失敗者，都靠美國幫助！我問，生活的目的是什么？難道是無限的競爭，無限的擴張，無限的掠取利潤，無限的耗費資源？在比利時，一個司機知道她是美國公民，這樣發(fā)問：你們相信戰(zhàn)爭？

　　朋友也關心生活：在英國問收入，在盧森堡，聽到當?shù)厥鞘澜缡赘坏臅r候，她評論：比美國差遠了。我凝視我親愛的朋友，每天換件大背心，同樣式不同顏色。吃飯去麥當勞或漢堡王，舉著一個king size（特大） 的可樂，和一個巨無霸的漢堡。我心很酸：當年那個雖在貧困國度，但是依舊不失高貴和韻味的中國女性呢？親愛的我的朋友，我們走丟了。當年，我們曾一起嘲笑日本是經(jīng)濟動物！

　　受北大朋友邀請，去那里給外籍研究生上課。朋友說，找個時間，我們兩家聚一下。我以為是客氣，加上忙碌，就放在一邊了。他住城西北，我住東南，聚會不易。學期結束了，他又說，“聚一下吧，我開車帶著愛人孩子去你家，在劍橋時，我常去你家吃飯”。他的誠意喚起我溫馨的記憶。那時，我們時不時相聚彼此的家。我住在劍橋的東南，他在中心，相隔很遠。想來時，沒有客套：今晚就去！他帶著他的學生來了，還拿著肉餡：要吃餃子。餐后，他放松地躺在我客廳的地毯上，和學生說笑玩鬧。午夜，我把他們送到車站，末班車已經(jīng)沒有了。

　　在那里，迎送客人，都到家吃飯。夏天假日，請到家里的花園來燒烤；
冬季節(jié)日，請到家里來飲酒開派隊。我們的系主任退休了，人太多，就在院士花園草坪上舉行歡送會。鋪著格子布的桌臺上，是學生們自制的食品和飲料。請客沒有一個必要固定格式，感情才是要表達的中心。我離開劍橋的時候，去一位老師家：他曾是北大的高材生，擔任過政府高官，在國內也經(jīng)歷各種場合的饕餮大餐。此時，他自己下廚做幾個菜：粉蒸肉、燒魚、涼拌黃瓜絲和海帶節(jié)排骨湯。送我回家后，他打來電話：剛才我回來，路旁有一只小刺猬，我停車，和它玩了好一會兒！那一刻放松的純樸和本真很可愛。

　　我們這邊好像總在趕路，沒有停下來觀風景的情趣了。我們要去哪里？我的芬蘭導師，社會政策和社會工作教授西比拉在國際健康大會這樣致開幕詞：“研究員詢問人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無論何時何地，得到的回答幾乎一致：出生和死亡，愛和關懷，友誼和團結，健康和智慧，安全和和平�！逼鋵崳�我們的生命根本就這么簡單。

　　這個春節(jié)，讓我們回家吧，和家人密友享受一個久違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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