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六金:我與曾山在“文化大革命”中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一、抵制“左”的錯誤
“文化大革命”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次嚴峻考驗。能不能堅持加入共產(chǎn)黨時的宣誓,能不能不說假話,能不能堅持實事求是,在重要的時刻,才能顯示出來。
當時,我在國務(wù)院機關(guān)事務(wù)管理局工作。機關(guān)的造反派說我在監(jiān)察委工作,知道情況,把我拉到左家莊,吃住都在那里,一個多月不讓回家,也不讓與家里人聯(lián)系。造反派對我有兩條要求,一條就是要我揭發(fā)局黨組領(lǐng)導(dǎo)人的問題,還有一條是要我揭發(fā)曾山的所謂問題。造反派說,曾山家里有一萬畝土地,是大地主,搞富田事變,是AB團,反毛主席等等。我當時感到氣憤,對他們說:
“你們說的不對。我與曾山在抗戰(zhàn)初期就結(jié)婚,幾十年了,對曾山我了解。他是苦出身,人很老實,忠于黨,擁護毛主席,我相信他。我也是窮苦農(nóng)民出身,從小就參加革命,槍林彈雨,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你們要相信我!
他們不讓我出去,剝奪了我的行動自由,日夜逼我揭發(fā)。但我不能說假話呀,一是一,二是二,總不能胡說八道吧。說假話、誣陷人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做。對造反派的逼問,我實事求是做了回答。他們看實在問不出什么,只好放我回家了。但回到家,另外的斗爭還在等著我們。
在“文化大革命”中,內(nèi)務(wù)部一共402人,就有7個造反組織。有的要保曾山,有的要打倒曾山。造反派把我們家里和住的胡同里貼滿了大字報,到處寫著“打倒走資派曾山”的標語。一次,造反派沖到我們家里來批斗曾山。老頭子對我們說:“你們到里邊屋里去,這不關(guān)你們的事,我的事情自己處理!痹旆磁梢蝗喝俗诟吒叩囊巫由,讓曾山坐在小板凳上,厲聲要他交待自己的問題。老頭子平聲靜氣回答造反派的問話。對有些故意找事、出言不遜的問題,我們聽著都難受,可老頭子還是不急不躁,說:“我的問題,中央都知道,我也寫了材料,你們可以調(diào)查。我自己是農(nóng)民出身,干了一輩子革命,問心無愧。我自己的進退,都聽黨的安排!
1967年1月,“文革”造成的混亂局面更加嚴重。各種造反組織都搞串聯(lián)。內(nèi)務(wù)部機關(guān)總共才400多人,一下住進了10000多名全國各地來北京搞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造反派,把內(nèi)務(wù)部除了檔案室、機要室外的所有辦公室、會議室都住滿了,機關(guān)工作陷于癱瘓。為了扭轉(zhuǎn)工作癱瘓的局面,周總理提出“要抓革命,促生產(chǎn)”、“打回老家就地鬧革命”。曾山立即貫徹周總理的指示精神,盡全力抵制“左”的錯誤造成的混亂。他不顧機關(guān)造反派已經(jīng)提出“打倒曾山”的復(fù)雜局面,立即在機關(guān)召開了萬人大會,傳達落實周總理的指示。會議剛一結(jié)束,造反派就抓住曾山不放。幸虧有王青爭、韓英等掩護著,曾山才從后門脫離開了會場造反派的圍追糾纏。
“文革”開始不久,許多老干部被打倒了。有幾次,周總理到機場去迎接外賓,都找不到與對方相應(yīng)的人員陪同。起初,他找相關(guān)部門領(lǐng)導(dǎo)代替,后來部級干部幾乎全被打倒了。有一次,周總理給我們家打來電話問曾山:“你被打倒了嗎?能出來嗎?”聽說還沒有被打倒,周總理立即讓他到機場迎接外賓。總理曾經(jīng)說過:“我了解曾山,信任曾山!边@一點給了我們很大的安慰。但造反派對曾山的批斗還是逐步升級,我們的處境也越來越壞了。
1967年9月,造反派用欺騙辦法,把曾山秘密劫持到勞動人民文化宮,輪番批斗,并進行肉體折磨,強迫他低頭、彎腰、搞“噴氣式”。我們?nèi)胰丝床恢降挠白,到處找不到,很著急,沒辦法就向國務(wù)院內(nèi)務(wù)辦公室打電話詢問。后來才知道是被造反派劫持到勞動人民文化宮批斗。
后來聽人說,批斗會散后,曾山一個人靠在金水橋的欄桿邊,花白的頭發(fā)散亂不堪,手捂著腰,臉色發(fā)黃,流著虛汗,疼痛難忍。老頭已經(jīng)是68歲的老人了,造反派還不放過他。家里人看見他這個樣子,難過極了。
國務(wù)院內(nèi)務(wù)辦的嚴佑民副主任和孫宇亭,很快把造反派折磨曾山的消息報告給了周總理。周總理了解曾山,非常驚訝、氣憤。周總理立即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口述了一份文件,要求內(nèi)務(wù)辦以最快的速度發(fā)下去。文件的標題就是“中共中央關(guān)于曾山同志問題的指示”,有四條:
第一,對曾山同志的錯誤,可以批判,但性質(zhì)應(yīng)由中央決定。
第二,曾山同志的活動,聽命于中央,造反組織不能干涉。
第三,外來學(xué)生不能干涉內(nèi)務(wù)部事務(wù),要立即撤出。
第四,開批判會搞“噴氣式”、大彎腰是錯誤的,是違反中央規(guī)定的,今后不準再搞體罰和變相體罰。
中央對曾山的四點指示傳達后,情況稍微好了一點。但批斗還是少不了的?伤丶液笫裁匆膊恢v,心胸很寬闊,只是說:“哪個單位都有造反派,來了運動,受點委屈也難免。我自己知道自己,中央也知道,沒有什么問題。我們要相信黨!痹凇拔幕蟾锩敝,造反派不斷沖擊我家,但老頭子很鎮(zhèn)定,很堅強,他那種堅定神情真讓人難忘。
1969年,在作黨的“九大”籌備工作時,周恩來總理在一次會議上,對內(nèi)務(wù)部軍代表萬海峰說:
“在江西革命根據(jù)地的斗爭中,曾山同志是有功的;
他去蘇聯(lián)也是黨安排的。曾山是個老同志、好同志,應(yīng)該把他選出來參加黨的九大!
經(jīng)過軍代表做工作,曾山以全票當選為“九大”代表。在黨的“九大”上,曾山與陳毅在一個組。林彪、江青一伙為了誣陷陳毅,四處搜集材料,羅織罪名。他們點名要曾山“揭發(fā)批判”陳毅,但遭到曾山的堅決抵制。這自然招致那一伙人的忌恨。后來毛主席出面說話,曾山才被選為中央委員。
文革期間,曾山對林彪、“四人幫”一伙的倒行逆施很憤慨,又為黨和國家處于混亂局面而擔憂。他對自己的境況考慮很少,泰然處之。他多次對我說:
“六金,我的情況中央是清楚的,我自己也問心無愧,我們都是老黨員了,對黨要有信心。我自己也做好了準備,如果我們不能再為黨工作了,就回江西老家種田去。你思想上也要有準備!
二、婆婆病逝
1969年2月,曾山突然接到老家來的電報,說:“媽媽去世了!”電報是大嫂拍來的,要曾山和我們家人趕快回家,為母親送終。這個電報象晴天霹靂,把老頭打倒了。老頭子忍不住悲痛,哭開了。這是我第一次見曾山哭得那么傷心,他真是太難受了。
后來才知道,是內(nèi)務(wù)部的造反派跑到江西吉安家里,說要挖曾山的黑材料。造反派在老家也貼了標語,寫著“打倒曾山”,還在家門口游行喊口號。他們恐嚇?gòu)寢屨f:“曾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被打倒了,被關(guān)起來了!崩咸宦,就暈過去了。你想,曾山媽媽一直在家鄉(xiāng)農(nóng)村種田勞動,雖然她沒有什么文化,不懂什么大學(xué)問,但她思想進步。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她的丈夫和兩個兒子三位親人為革命犧牲,但她依然竭盡全力支持革命,相信共產(chǎn)黨,相信毛主席。曾山是她的希望和支柱,她為自己革命的兒子感到驕傲。而現(xiàn)在,她的兒子卻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被打倒了。她相信自己兒子的人品,但老太太又實在想不明白。她受不了這個打擊,精神支柱倒了,她自己也一下子病倒了,沒幾天,就帶著迷惑、傷心地去世了。臨去世前,媽媽還顫抖著,費力地抬起手,指指北方,意思是惦記她兒子,想見見曾山。
曾山接到電報后,讓我趕快收拾行裝,他立即向組織請假。沒想到造反派那么不通人情,竟然不同意他回家。我老頭子一聽說不準回家,在自己的辦公室就淚流滿面;氐郊,我本來在收拾行李,一聽說不讓回老家,忍不住,我也哭了。找孩子們商量,讓孩子們回去,結(jié)果他們單位也請不了假。沒辦法,我只能勸他說:“別哭了,別哭了,我們回不去,孩子們也回不去,趕快想別的辦法!蔽覀兘o家里拍了電報,寄了錢,請嫂子、鄉(xiāng)親們代曾山和我們?nèi)野苍崂先。因為不能回家為媽媽送終,曾山難受了很長時間。
后來,大嫂也病了!拔幕蟾锩备愕绵l(xiāng)下也很亂,家里很窮,沒錢買藥治病,她也過世了。家里也是打來電報,讓曾山回去,曾山還是請不下假,回不去。我們只好給家鄉(xiāng)打電報,請鄉(xiāng)親們幫忙安葬。鄉(xiāng)親們也都愿意幫忙,安葬了老人。老母親、大嫂、弟媳,她們幾個老太太都葬在家鄉(xiāng)一塊地里,埋成了一排,還在一起。
家人的相繼去世給曾山的打擊特別大。他很早就出來鬧革命,沒有時間在家孝敬長輩、照顧親人,這本已使他覺得非常愧疚。解放后曾山想接母親和嫂嫂弟媳到城里來,她們又住不慣,牽掛這,牽掛那,又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了!拔幕蟾锩眮砹,無辜的親人們又因為曾山受到?jīng)_擊,作為兒子、弟弟、哥哥多重身份的他,甚至不能為她們送終,不能親自回去看最后一眼, 這能不讓曾山難過傷心嗎?
三、疏散湖南
1969年10月,中央決定一些老領(lǐng)導(dǎo)干部戰(zhàn)備疏散到各地。有個辦公室主任通知我們說:“蘇聯(lián)要進攻我們,要準備打仗。高級干部要疏散,中央決定你們也要疏散。你們愿意到哪里?”曾山說要回老家,他們不同意。曾山就說:“那你們安排吧。”最后,曾山和葉劍英被安排在一起,疏散到湖南長沙,陳毅被疏散到了河北。當時辦公室主任問他要帶什么人,曾山說:“什么都不帶,我們老兩口帶一個孫子。”我當時想,情況那么復(fù)雜,這一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我們也沒有什么家當,還是像從上海搬家到北京那樣,找了抗戰(zhàn)時期留下的那兩個灰布馬褡子,把被褥、衣服、生活必需品裝進去。曾山還有一個箱子,那還是出國訪問時,國家給買的,裝上書也帶上了。我們帶著小孫子,到南苑機場坐飛機走。機場的工作人員還笑我們寒酸:“這個首長,把文物都帶上了,兩個馬褡子?”葉劍英和我們是同一架飛機走的。
到長沙后,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個多月。剛開始,伙食什么都還可以,也還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后來又奉命搬到湘潭,慢慢地就不行了,早上吃的是饅頭、稀飯、咸菜,中午一個素菜,葷菜很少。不讓接觸社會,不讓自由活動,實際上是給軟禁了起來。那時,葉帥、曾山都七十多歲,也都是古稀老人了,身體也不好,這不是整老人嗎?
葉帥的子女都在各地工作,夫人也去世了,沒人管,怪可憐的。有一次,葉帥去了一趟廣東,回來后,造反派就斗他。造反派兇狠狠地問他:“去廣東干什么?不讓串聯(lián)不知道嗎?”葉帥說:“我不是串聯(lián),是回家看看,有點事!边@樣還過不了關(guān),斗了好幾天。
兩個老頭子經(jīng)常在屋里、院子里談話,他們對形勢很不理解,說“經(jīng)濟現(xiàn)在這么混亂,都不抓生產(chǎn)怎么行?群眾怎么生活?”憂黨憂國憂民憂軍,但也是無能為力。就這樣,天天在那個院子里呆著,沒一點事,兩個老頭著急,就向看管的造反派提出:“我們到鄉(xiāng)下去看看,看看農(nóng)村的大好形勢,向貧下中農(nóng)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搞點調(diào)查研究!钡,造反派不批準,不讓去。兩個老頭子革命了一生,奔忙了一輩子,就這樣關(guān)在院子里,沒病也要悶出病來。
一次,王震到湖南看望葉帥和曾山。王震當時被疏散到江西。老朋友見面甭提有多高興了。王震對曾山說:“我倆換個地方就好了!彼囊馑际亲屧降浇,自己去湖南。因為曾山是江西人,而王震是湖南人,大家聽了都苦笑起來。
由于生活不好,水土不服,曾山病了。那次是痔瘡破裂,大出血,血流不止,很嚇人。我們把他送到當?shù)氐尼t(yī)院,醫(yī)生簡單地用線把出血口給扎起來。曾山病得厲害,我們不得不寫信告訴周總理,總理回答說:“你們先照顧好曾山,立即送回北京治療!边@樣,我們立即乘火車趕回北京,下火車后就馬上送到醫(yī)院。但治病也不順利,造反派說不能給“走資派”看病,把病案都拿走了,不讓他看病。最后,還是總理說話,讓曾山住進北京醫(yī)院。醫(yī)生馬上給他做手術(shù),曾山的病才得到控制。
四、揭批林彪反革命集團
面對“文化大革命”動亂的形勢,曾山努力想理解毛主席的思想,同時對“四人幫”迫害革命一生的老干部那一套非常義憤,他長吁短嘆,睡不著覺,精神不好,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
在文化大革命中,曾山把公務(wù)員撤了,炊事員也撤了,讓呂阿姨做飯。后來索性汽車也不坐了,和司機老楊一齊擠公共汽車,中午回不了家,就在街上小飯館吃飯。
那段時間,他的心情很沉悶,在家里一遍又一 遍學(xué)習(xí)《列寧選集》。
1969年,在黨的九大,毛主席曾經(jīng)評價曾山說:“曾山對黨的土地革命是有功的,對江西中央蘇區(qū)的建設(shè)是有功的。”這給曾山包括我們?nèi)乙院艽蟮陌参俊?
從湖南回來后,大家沒有抱怨個人的處境,但都更加擔憂黨和國家的前途了。
1971年9月,林彪反革命集團被粉碎了,全國人民都非常震驚,并引起了全黨深刻的反思。中央組織了一個老同志學(xué)習(xí)組,一星期開一次會,揭發(fā)批判林彪。毛主席叫這個組為老中央委員組。曾山和陳毅、葉帥、王震等又見面了,他們對林彪的罪行都深惡痛絕,(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每次開會,都是積極發(fā)言,批判林彪叛黨叛國的行徑,他們對黨和國家的大事也思考得更多了。
曾山和正直的老同志關(guān)系都很好,討厭搞陰謀詭計的人。他和陳毅、粟裕、譚震林、張鼎丞、鄧子恢、陳正人等許多老同志都有很深的感情。陳毅和陳正人的去世,對他影響很大。
1971年1月,陳毅病了,在301醫(yī)院做切除闌尾手術(shù)。切開后才發(fā)現(xiàn)是結(jié)腸癌,并且已經(jīng)轉(zhuǎn)移。曾山聽說后,拉著我去探望他。我們先找張茜了解陳老總的情況,張茜眼睛紅腫,難過地說:“發(fā)現(xiàn)得太晚了,治療不及時。像他這樣的老人,體重突然下降了40公斤,這本來就是有重病的癥狀,應(yīng)及時診斷,及時治療,但是,醫(yī)院一直不給作會診,說他是走資派,還要醫(yī)生和我們劃清界線,病也給耽誤了。周總理也知道了,很生氣,但太晚了!痹铰犞y掩悲痛,避過頭掉下了眼淚。老頭擦干淚,進病房去看陳毅。我說了許多安慰張茜的話,然后也走進病房。
陳毅躺在床上,他的床腳頭栓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放在床頭,起身時,就用手拉著繩子慢慢坐起來。陳毅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坐著與曾山說了很多話。陳毅很激動,火氣又大,說:“那幫人迫害了我們那么多老干部老同志,天要報應(yīng)!边呎f邊掉淚,“我們倆現(xiàn)在還都活著,哪一天我們也同歸于盡吧。”曾山勸他說:“你好好養(yǎng)病,身體最重要。”想到當年那個馳騁疆場、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很會打仗、又很會關(guān)心同志的陳司令,境遇如此,現(xiàn)在又病成這樣,我難過得不知說什么。
我們和陳毅、張茜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革命友誼。張茜生下老大,沒奶,那時剛好我生下老二,奶很多,就把她的孩子抱過來吃,最后雖然給侉子找了奶媽,也還常吃我的奶,一直到兩歲。在北京,陳毅愛下圍棋,一有空閑,就打電話叫曾山過去和他下棋,兩人飯也不吃,在棋盤上直殺得昏天黑地。他們兩個感情很深呀。
1971年9月,林彪集團垮臺了。陳毅特別激動,打電話叫我老頭過去,兩人又高興又激動,聊了很長時間,好像預(yù)感到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快要來臨一樣。但是,他們都沒有挺過來。
1972年1月6日,陳毅去世了。曾山非常難過。陳毅的問題到死也沒能徹底解決。我們都參加了追悼會。張茜和陳老總感情很好,她難過得要命,太傷心了。不到兩年,張茜也沒能挺過來,追陳老總?cè)チ恕?
陳正人在“文化大革命”中也受到了迫害。曾山和陳正人很熟。在江西蘇維埃,陳正人是省委書記,曾山是省主席。1972年4月,陳正人受“四人幫”迫害,身體垮了。陳正人老婆去五七干校了,就一個兒子在家。這時候,他的心臟病犯了,去北京醫(yī)院看病,醫(yī)生叫他拿了藥回家吃,他的手哆嗦,藥都拿不住。曾山帶著我去他家探望,陳正人處境很苦,被打倒了,無人理睬無人管,身體又有病。我們安慰他,請他保重身體。他們說了很多話,對“四人幫” 迫害老干部感到氣憤?吹疥愓说木硾r,曾山很難過。
第二天,就是4月6日,曾山一起床,就給陳正人打電話問候:
“陳正人身體怎么樣?”
他兒子接的電話,哭著說:“我爸爸晚上去世了,心肌梗塞……”
我們趕緊去他家,家里沒人。陳正人的尸體已經(jīng)送到太平間了。后來打電報把他愛人叫了回來。
為了陳正人的悼詞,曾山還和造反派吵了起來。那一次,他真是氣憤極了。曾山很重革命友情,要求悼詞實事求是評價陳正人,但造反派不同意,說陳正人是“走資派”。曾山據(jù)理力爭,堅持要求寫上“陳正人同志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貢獻了自己的一生”的話,造反派不同意。最后,曾山還是找到周總理才解決了問題。4月13日,在陳正人同志的追悼會上,家屬不同意部里的造反派致悼詞,是曾山為陳正人致的悼詞?吹疥愓颂稍谀抢,他流眼淚了。
在追悼會上,周總理看到曾山臉色不好,很憔悴很勞累的樣子,關(guān)心地問曾山:
“你的身體怎么樣?”
曾山拍拍胸口說沒事。其實,雖然當時沒有體檢,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病,但他身體還是比較弱,心情更不好。他那時已經(jīng)70多歲了。
五、曾山去世
1972年4月16日晚,我們在家里一起吃飯。肖克來看望曾山。他和曾山十多年不見,肖克一進來,兩個人就擁抱,很高興。他們到里邊房間談話。我給他們倒了杯水,就回到客廳。他們談到后來,越談越激動,談林彪、AB團、富田事變、接管上海、“文化大革命”。一個多小時后,門開了,曾山靠在門口,臉色蒼白。我問:
“怎么啦,要開水?”
他捂著心口說:“我這里不舒服!
肖克見曾山身體不好,安慰幾句,就站起來說:
“那你先休息,我走了,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兩個人握握手,肖克就走了。
我趕快扶住曾山,讓他躺在床上。曾山胸悶,臉憋得通紅,說“熱,熱”。我就把曾山的棉衣、棉褲、帽子脫了,他躺在床上,全身發(fā)抖。我們趕快請醫(yī)生。不久,醫(yī)生來了,背了一個大箱子,但是連最簡單的急救藥都沒有,氧氣也沒有。后來又來了一個醫(yī)院的主任,看了看曾山,說:“在家里不行,趕快送到醫(yī)院吧!本徒辛艘粋救護車,我們把曾山送到醫(yī)院搶救。
幾個小時后,孩子們流著淚,過來扶我去看曾山。我摸摸他的頭、手,涼涼的,臉色慘白,已經(jīng)不行了。我一下暈了過去。
第二天,肖克還打電話來,問曾山好了嗎。肖克聽說曾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驚訝得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過去沒有發(fā)現(xiàn)他有心臟病,我們也是沒有一點護理知識,而當時的醫(yī)療保健制度也不健全。按道理,心臟病人是不能動的,就地搶救最好,但什么都沒有,速效救心丸或硝酸甘油都沒有,氧氣也沒有,送醫(yī)院也不該穿那么厚的衣服,搶救時是醫(yī)生用剪刀剪開衣服搶救的。但我們確實沒有經(jīng)驗,在場的醫(yī)生也沒經(jīng)驗,還搬他抬他坐車。
我們耽誤了他。我后悔死了,如果我知道一點心臟病的急救知識……
我不能接受曾山去世的現(xiàn)實,精神恍惚,渾身無力,腦子一片空白,也躺倒動不了了。第二天一早,鄧穎超、蔡暢、康克清、王定國等老同志來看我。幾位大姐拉著我的手,安慰我。鄧大姐一方面安慰我,一方面批評我。鄧大姐說:
“你就這樣躺下去,不站起來了?長征時死了多少戰(zhàn)友,戰(zhàn)爭時期犧牲了多少戰(zhàn)友,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
“知道,你就站起來!你要堅強起來,你還要革命,不能倒下去,你還有那么多的孩子,孩子們還要你這個媽媽。”鄧大姐說。
曾山過世了。周總理從外地打電話找曾山辦事,別人告訴他,“曾山過世了!笨偫砗艹泽@地問:“怎么沒搶救,你們干什么的呀?”總理很生氣。過了一天,總理回來了。曾山的死,對總理刺激也很大,他立即指示,要求對所有老干部,不管靠邊沒靠邊,都要立即體檢,有病立即治病。
曾山的追悼會是4月20日在八寶山開的。毛主席獻了花圈,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wù)院、全國政協(xié)和一些黨政軍機關(guān)獻了花圈。周總理、朱德、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鄧穎超、郭沫若、傅作義、王震、華國鋒、李富春、張云逸、張鼎丞、余秋里、粟裕、蔡暢、方毅、萬里、肖克、康克清、王定國、姬鵬飛、廖承志、萬海峰、李步新等都參加了追悼會。
汪東興主持追悼會,葉劍英致悼詞。葉帥說曾山是優(yōu)秀黨員,忠于黨,忠于人民,艱苦樸素,聯(lián)系群眾,為黨、國家和人民貢獻了一生。在“四人幫”橫行的年代,黨中央對他能有這樣的評價是很不容易的。
火化后,骨灰就存放在八寶山。
曾山去世后,幾位老帥和老同志都很關(guān)心我,葉劍英、聶榮臻元帥等都來安慰我,幾位大姐也問寒問暖,我很感謝他們。
那時,我什么都吃不下,人瘦得不象樣子。我在醫(yī)院住了一段;丶液,在家里坐也不行,走也不行,哪里都不能去,到處都能看到老頭子的身影,好像他隨時都在身邊,隨時都會回來。家里來了好多曾山家鄉(xiāng)的人,還有好多熟悉他的老戰(zhàn)友、老同志,大家淚眼相望,看著都難受。后來家里人把我送出去住了一段,回到家里,還是不行,沒人時忍不住要哭,忍不住時還自己跑到八寶山去看他。過了好久,才慢慢正視曾山已經(jīng)離開我而去的現(xiàn)實。(摘自《我與曾山》;
作者鄧六金為曾山夫人、當年中央紅軍長征隊伍中27名女紅軍戰(zhàn)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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