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風:崇山村記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看了中央電視臺播出的紀錄片“不只是731”,我被片中所記錄的我們民族那一頁慘痛的歷史而深深地震撼了。經(jīng)朋友介紹,我找到了該片的制片陳小青和編導,著名詩人郭小川的女兒郭嶺梅,并和郭編導一起去了在那場劫難中倍受摧殘的地方-浙江義烏崇山村。
一進村口,迎面只見一座古樸的江南風格的山墻。山墻那灰白的墻面和細密的黑瓦已經(jīng)被歲月蒙上了一層霧色。山墻的左下方開著一扇月亮門,伸向村里的人家。山墻右邊是一個有著同樣顏色的墻面和屋頂?shù)暮喡∥荨?
一個穿黑棉衣的老人從屋里走出來,他消瘦的臉上的老人斑映著他身后的那面古樸的山墻。郭編導介紹說這是老村長,老人笑著把我們讓進他的小屋,請我們在一個放在泥地上的方桌旁坐下。
“我們村子有600年的歷史了”。老人說著寶貝似的拿出一本線裝本家族歷史!拔覀?nèi)宥际撬纬麑⑼鯊┏暮蟠?00年前,他為了躲避官場的險惡,從山西帶全家遷居到了浙江,后來他的子孫越來越多,就形成了崇山村, 所以至今村里人大都姓王。”
“1942年日本兵闖進了村,一進村,當官的就騎著馬去追那些還沒跑遠的女人,當兵的就去搶東西,他們見了穿長衫的就抓,懷疑他們是八陸軍。村里有個裁縫,因為穿長衫,手上沒有老繭而被日本人抓起來。保長去為他求情,日本沒有馬上殺他,卻把他扔到池塘里,圍成一圈,不許他靠邊停下來喘口氣,看著他在水中精疲力竭游來游去地掙扎,他們卻得意地大笑。就是不把中國人當人。村里還有一個人26歲的小伙子,就因為穿得齊整些被日本人用開水從嘴里灌下去,抬回家,第二天就死了。
”
老村長又把我們帶到村里的退休老教師王景榮家。王老師告訴我們,他家里除了爸爸,一個叔叔和他自己逃到外鄉(xiāng)僥幸活了下來以外,留在村里的一家六口全沒能幸免。奶奶死的時候發(fā)高燒,一絲不掛還說熱,是干死的。哥哥死時吐的血在放進棺材抬往墳地的路上還流了一路。王老師說完又拿出一份發(fā)黃的蠟板刻印的文稿,“這是空軍66年來村里搞的調(diào)查報告,那時候在世的人多,記得也更清楚! 我翻開這份發(fā)黃的文稿,那蠟板刻印的一行行藍色手寫字體,將我?guī)У搅?0年多前的一座人間地獄。
1942年秋的一天,一架日本飛機在崇山村的上空低空飛過。飛機沒有扔下炸彈,機尾卻拖著的一條黑色的煙霧帶。不久,人們開始發(fā)現(xiàn)一些老鼠大白天爬出洞來找水吃,行動遲緩,而且越來越多的老鼠死在水邊。之后村民們開始接二連三地染上一種怪病 – 頭昏,高燒,四肢無力,口干舌燥,腋下,大腿根的淋巴出現(xiàn)腫塊,手腳卷曲,樣子十分痛苦。發(fā)病都很急,只有幾天的時間患者便面紅耳赤或全身發(fā)紫,口吐鮮血,死于血泊中。
善良的村民,開始還不知道這從未見過的致命的怪病是傳染性很強的鼠疫。一家死了親人,親戚鄰里還趕來安慰,幫忙料理喪事。但后來的村里死的人越來越多,人們開始意識到他的傳染性,并開始逃到野外外鄉(xiāng),不感接近得病的人。王煥海的老母親染病后高燒口渴難熬,身邊無人照顧,她掙扎地從家中爬出求救,向人討水喝,卻沒人敢接近她,連她的獨生兒子也只能流著淚眼巴巴地看著她在地上爬滾干渴而死。
一個老漢落著淚回憶:“當時我還是個孩子,媽媽把我送到外婆家避難。沒過多久,媽媽就病到了。爸爸來外婆家看我,外婆拉著我不讓我靠近爸爸,爸爸遠遠地看著我讓我聽話,我只能一邊哭,一邊點頭。爸爸回去幾天后也染病死了。沒想到那次會面竟成了我們的生死訣別!
就這樣,在短短的兩個月里,村里403人,三分之一的村民都在經(jīng)歷了極度痛苦之后相繼成了冤魂。
鼠疫暴發(fā)后的一天,一群日本兵將村子包圍起來,將村民都趕到后山。無論男女都要脫衣檢查,發(fā)現(xiàn)淋巴出現(xiàn)腫塊的就關(guān)進后山的林山寺,不許家人接近。開始日本人說他們?yōu)椴∪嗣赓M看病,讓村民將家里的病人抬到林山寺。缺醫(yī)少藥的村民起初還將信將疑地將家人送去試試。
吳小奶是村里一個漂亮的童養(yǎng)媳,那年18歲。她染病后,婆婆也試探地將她送到林山寺。不料兩個穿白大褂的日本軍醫(yī)卻將她拖進一個小屋,按倒在地,吳小奶苦苦地哀求著“先生我的病會好的”,但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卻毫不留情地剖開了她的胸腔,一聲凄厲的慘叫震動了整個山殿,不一會兒,那慘叫便嘎然而止。惡魔沾滿鮮血的雙手挖出了她的內(nèi)臟,裝入藥水瓶。被剖腹后,吳小奶的手腳還在抽搐,鮮血還在流淌。
趙六妹的親人的家人正在掩埋她的棺木,日本人將他們趕走,撬開棺木,挖出趙六妹的心肺,并砍去她的一支手臂和一條腿,裝進藥水瓶,揚長而去。那剩余的尸體被棄于野外,慘不忍睹。
42年11月18日,天剛亮,日本人就騎著馬,穿著防疫服,高統(tǒng)靴,帶著防毒面具將村子團團圍住,將村民都趕到后山,并開始在村里放火燒房,不易著火的高大祠堂就用硫磺彈打。轉(zhuǎn)眼整個村子濃煙滾滾,變成了一片火海。村民們有的要跑回去救火,日本兵就向這些人開槍。一時間,槍聲,哭喊,呼叫聲,房屋墻壁的倒塌聲混成一片。家里躺著的重病人來不及逃的就被活活燒死在屋里。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三天后仍然烏煙不散,村民們眼看著自己幾代人的家園就這樣毀于一旦,悲痛欲絕,全村700余人無家可歸,四處流浪。而臨村的居民聽說是崇山村的人,也不敢收留……
“那個林山寺現(xiàn)在還在嗎?” 我合上了那沉重的文稿問道!霸, 就在后山坡上! 我們隨村里的王松良老人向村外的后山走去。遠遠的只見綠色的田野和池塘映襯下的一座淡黃色的廟宇幽雅地端坐在半山坡上。
走近那個半圓形的池塘,看著那滿塘的綠水,我仿佛看見了那個氣喘噓噓的裁縫疲憊無望的臉,聽到了圍在池邊的那些短粗的日本兵的惡笑。
一路走著,那山坡上的寺廟的側(cè)影漸漸放大。林山寺的高高的山門也是一道白色的山墻,山門頂端的兩側(cè)是三層臺階式的微微上翹的黑色瓦頂,透著江南古韻。廟門前立著一塊“不忘國恥紀念碑”默默的提醒著60年前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邁進山門,穿過兩邊高大的古裝將軍彩色泥塑,看廟的老人帶我們到一個小屋, 指著堆著柴禾的泥地說,當年日本人就是在這間屋子對吳小奶下手的。”
老人又把我們帶到林山寺的右邊的一個石亭子。深灰色的石亭上莊重肅穆地標著“劫波亭”。拾階而上,亭子后面立著一個扇形的黑色大理石墻,墻上滿滿地刻著村里死于那場劫難的名字。我忽然鼻子一酸,仿佛看到了那些干渴之極的臉和他們被極度痛苦所扭曲的身體,看到了口吐鮮血的天真少年,聽到了吳小奶那令人顫栗的慘叫,看到了簡陋的棺木邊的老婦人殘亂的尸骨……
拖著沉痛的思緒, 我們踏上了回村的小路。猛然身后竄出兩只白凈的山羊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紅撲撲的臉,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著靈氣。轉(zhuǎn)眼那姑娘紅衣背影伴著兩只白羊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漸漸遠去。在江南初冬的夕陽下,那姑娘,那羊,那鄉(xiāng)間彎彎的小路和路邊的小樹構(gòu)成了一幅美妙的畫面。我心里一動,眼前的那美麗的少女仿佛變成了當年那漂亮勤快的吳小奶。
崇山村王氏子孫們600年室外桃園般的生活被日軍的人間地獄而永遠地改變了。來了崇山村,我才真正理解了為什么留學日本的王選有那樣非凡的毅力,帶領(lǐng)村里幸存的老人,聯(lián)合有良知的日本人士, 5年間27次在東京開庭,控告日軍的細菌戰(zhàn)罪行。
有如幸存的猶太人和他們的后代,通過媒體,紀念館,書,電影,一再將德國納粹當年對他們滅族的殘害昭告世界;
我們中國人面對二戰(zhàn)日軍侵華這段慘忍的歷史,也應(yīng)該痛定思痛,以史為鑒,用我們的聲音,讓整個世界,讓我們的子孫后代記住那一幕幕慘不忍睹的畫面:南京大屠殺遍野的橫尸,那些被731 部隊用作細菌戰(zhàn)試驗品的憤怒無助的中國百姓的面孔,整個崇山村被日軍作為細菌戰(zhàn)試驗場而慘遭蹂躪,400多名無辜的村民被生生拋入人間地獄的罪孽。
2003年春節(jié).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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