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際可：名人不要可望而不可即——從劉翔的官司想到的

　　當從媒體得知，2006年7 月12日在瑞士洛桑田徑超級大獎賽中，劉翔以12秒88獲男子110米欄冠軍，打破沉睡13年之久的12秒91的世界紀錄時，盡管已經(jīng)是年過古稀的老頭子，平時不大進行體育活動，對體育的一般消息又并不關心的我，心中也著實欣喜了一番。就像我曾經(jīng)認識的一位美國老太太，雖然未必具有最初等的科學知識，卻對愛因斯坦落戶美國興奮不已一樣。

　　作為一個中國的老人，對于年輕人取得的榮譽、出名，總是興奮的。我們國家在世界上的名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不管他是體育界、文學藝術界、還是科學技術界的年輕人，只要是出了名，我的心情都是興奮的。

　　興奮歸興奮，我從未設想過和這些名人打交道�？傆X得我們生活在普通人的圈子里，和名人打交道的機會是很稀少的。不過，陰錯陽差，偏偏讓我領教了一回和名人打交道的難處。

　　事情還得從迎接北京2008奧運會說起。我們力學學會，組織了一個大眾力學叢書，讓我擔任主編，委托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其中的一本是由作家趙致真先生寫的《奧運中的科技之光》。十多萬字的文字定下來了，為了圖文并茂，又選了一百多幅插圖，算是內容完整了。大家覺得無論從行文上還是從內容的新穎上都是一本不錯的書，讓人們通過奧運學科學，通過科學看奧運，認為它既為奧運增彩，又推動廣大讀者了解科學，的確是一本好書。

　　人是衣裳馬是鞍，好書自然需要一個好的封面。先是由高等教育出版社設計了一個，大家覺得不夠滿意，便由趙致真先生托熟人設計了一個。這個封面幾個人看了，都覺得很好，連負責這本書的責任編輯也認為比他們原來的設計要好。

　　出乎意外的是，沒有多久，出版社的法律顧問說話了，說是封面上有劉翔的形象，會有肖像權問題，要改。我和作者趙致真先生是喜歡劉翔的，認為劉翔在封面上只不過是許多幅圖像中的一幅，封面上有賽跑的，有跳高的，還有游泳的，具體到劉翔的頭部面積還不到一平方厘米，認為不至于上綱到肖像權問題。不過，這家出版社是國內和國際上有名的出版社，他們做事認真，一定要通過劉翔的認可才肯同意。派人跟劉翔聯(lián)系，劉翔是大忙人，正在為準備比賽封閉訓練呢。只好打電話給管劉翔的田徑管理中心，在田徑管理中心有一個經(jīng)營開發(fā)部，電話是87183453，接通后，也是一位姓劉的小青年接電話說：要用劉翔的相片作封面需“要支付百萬至千萬的費用才行”。

　　這樣的要價著實讓我們吃了一驚。我們想，我們只不過是一本科普讀物。眾所周知，科普讀物在當前，是屬于不暢銷的讀物。比較好的情況下也就是印萬把本�？偣惨簿椭凳畮锥�十萬。百千萬對于我們這簡直是天價。盡管領導天天講科教興國、科學發(fā)展觀，可是最吃香的書還是怎樣賺錢的經(jīng)濟類的書，怎樣出國的外語類圖書，怎樣消磨時間的休閑類圖書，科普圖書無論如何都排不上名。實際上，《奧運中的科技之光》只不過是想借奧運的熱火勁，借體育的平臺來作科普宣傳。這樣的天價說明，想借劉翔的名頭來推動一下科普，這簡直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此路不通。

　　恰好在不久前，劉翔訴《精品購物》雜志封面使用劉翔的相片的肖像權官司結案了�！毒�品購物》以整版的封面刊用了劉翔的跨欄動作照片，劉翔起訴要求賠賞損失費125萬，結果一審敗訴，二審雖然勝訴了，不過只判決賠賞損失費兩萬元。相比之下，原來要求賠賞125萬簡直類似訛詐。這個官司也給我們吃了定心丸，即便是沒有通過劉翔，在封面上出現(xiàn)劉翔，我們也不至于被弄得傾家蕩產(chǎn)，身敗名裂。

　　我們的想法也很簡單，迎接北京的奧運，封面上總得有運動員吧，而且最好是中國的運動員吧。盡管作者為寫這本書連收集資料帶編寫已經(jīng)花了一兩年的時間，如果從出版的稿酬來說與他的投入相比是微乎其微的。我，作為大眾力學叢書的主編，趙致真先生作為《奧運中的科技之光》的作者，兩個退休的老人真是天真，我們既熱愛科普，又偏愛劉翔，還是不死心。兩個人商定，《精品購物》用了整個封面的大幅照片不就賠兩萬嗎，我們決定闖一下，兩人商量后便給出版社打電話說，希望修改出版合同，封面由我們兩人負責。如果劉翔上訴，打官司我們打，要賠我們賠，與出版社無關。

　　不想，出版社又搬出國家的出版規(guī)定和法律，說是封面不能由我們負責，必須由出版社負責。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便無言以對了。只好把設計好的封面作廢，在新封面上看不到任何中國運動員的痕跡。劉翔是從封面上挖去了，不過在我們心里，卻有像從封面上挖去了中國一樣的滋味。

　　經(jīng)過這么幾次折騰以后，我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連一些名人也不能幸免。劉翔能夠違法為《白沙》香煙在電視上做廣告，與白沙翩翩起舞，不能俯就一本小小的科普讀物。就是因為白沙財大氣粗，而我們沒有錢。

　　話又說回來，劉翔所以出名，是因為我們的體制是國家辦體育的體制。他的訓練成本是納稅人的金錢來維持的。為此我們引用著名作家龍應臺的一段話：

　　 “民間的質疑，不是沒有。一篇網(wǎng)絡文章，不脛而走�！笂W運金牌的陷阱」作者用這樣的公式來算成本：0四年雅典奧運中國贏得三十二面金牌。金牌是用多少錢堆出來的？一九九八年漢城主辦奧運時，中國體育總局的年度預算是十億人民幣，一九九二年參加巴塞隆納奧運會時，這筆預算增到三十億。二000年雪梨主辦時，預算增到五十億。以此類推，雅典奧運會備戰(zhàn)四年，中國就要花費兩百億元。最后得到三十二面金牌，那么每一面金牌就是大約用七億元換來的，「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金牌。」

　　作者質問：「海內外華人發(fā)起了『希望工程』捐款活動，幫助貧困地區(qū)修建『希望小學』。為失學兒童修建一所希望小學的費用不過二十萬元左右，而奪取一枚奧運金牌的成本則要七億元，用這筆錢可建造三千五百所希望小學。如果按每所小學一百人計算，建造三千五百所小學，就能挽救三十五萬個兒童避免成為文盲。如果把備戰(zhàn)雅典奧運會的兩百億元用來辦教育，能夠修建十萬所希望小學，可以讓一千萬個失學兒童上學讀書。假如你坐在領導人的位置上支配這兩百億元，你是選擇奪取三十枚奧運金牌，還是選擇讓一千萬個失學兒童上學讀書呢？」

　　這個計算的公式當然破綻百出，但是它所提出的問題，卻真實無比。中國的三十二面金牌是怎么來的？花什么樣的代價來的？到今天為止，中國的體育制度還是共產(chǎn)國家計劃經(jīng)濟由上往下貫徹的菁英集中營培訓方式。國家以納稅人的錢，辦理各層體校，投入大量金錢。幾乎所有賽事的得獎者，都來自這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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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典奧運最閃爍的明星，男子一一0米欄的冠軍劉翔，是怎么培養(yǎng)的？有一整套的科技器材和專業(yè)人員負責記錄、分析他的每一場比賽。一套分析軟件就是三萬元人民幣。訓練人員、分析人員、營養(yǎng)師、出國經(jīng)費，器材消耗……等等，一個劉翔，大概就是幾百個幾千個「希望小學」的經(jīng)費�！�

　　國家用納稅人的錢堆出來的名人，希望不要變成反過來勒索和訛詐納稅人的“名人”�？傊�，通過這回的折騰后，我覺得，我們的一些名人離老百姓越來越遠了。劉翔所以這樣，所以違法與白沙共舞（后來被停播了），也可能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被類似田徑管理局開發(fā)部這樣的機構給強奸了。我們從心底是同情他的，作名人也的確不容易，也不能夠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來生活和處理各種事情。希望他成長好。

　　我們希望有更多的能夠理解弱勢群體、同情弱勢群體、能夠雪里送碳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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