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唯:嚴復在北洋水師學堂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嚴復一生中與天津淵源頗深:1876年首次奉調(diào)來津,數(shù)月后因補留英缺額南下,隨后赴英倫留學。1880年嚴復提前回國,恰逢李鴻章籌辦北洋水師學堂于天津,遂來津任教習,為時長達20年之久,至庚子之役,始脫離海軍南返。然翌年他應張燕謀之邀,又來津主持開平礦務局事宜,直至1902年任職京師大學堂譯學館,才告別津門。
任教北洋水師學堂,是嚴復26歲至46歲之間的重要履歷,可是這段時期有關(guān)他的具體任職情況和思想狀態(tài),卻因直接資料的闕如而顯得模糊薄弱。多數(shù)研究者從他譯述《天演論》切入視角,而對此前這位啟蒙者的困頓成長經(jīng)歷則不甚留意。迄今的眾多文獻載稱:光緒六年(1880年)嚴復來津出任北洋水師學堂總教習(教務長),1889年升任該學堂會辦(副校長),一年后任總辦,即校長一職。此說主要依據(jù)嚴復長子嚴伯玉編撰《侯官嚴先生年譜》的載述,《清史稿·嚴復傳》以及在學術(shù)界頗具權(quán)威的王蘧常《嚴幾道年譜》均大體沿其說?墒窃趪缽土舸娴奈淖钟浭鲋袇s難以核實上述說法。當年向李鴻章推薦嚴復的陳寶琛在嚴氏逝世后為其所撰墓志銘曰:“比學成歸,李文忠偉其能,辟教授北洋水師學堂”,表述也并不明確。由于北洋水師學堂的檔案已毀于庚子年間的戰(zhàn)火,嚴復在水師學堂的任職情況就無法得到官方文獻的證實。
近年出版的海軍史和有關(guān)嚴復的專題研究,已經(jīng)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考索。按通常成例,水師學堂(海軍學校)乃晚清“新鮮事物”,草創(chuàng)之初,師生寥寥,建制遠未完備,總教習一職往往后置。先于北洋水師學堂的福州船政學堂如此,后來張之洞創(chuàng)辦廣東水陸師學堂亦復如此。嚴復二次來北洋,水師學堂尚在籌辦階段,有無總教習之設,還是疑問。即使有,李鴻章肯否將百事待舉的學堂教務立即委諸一個剛剛學成尚欠缺行政經(jīng)驗的青年人,同樣存在疑問。光緒十年(1884年)冬,也就是嚴復在北洋任職近五年的時候,李鴻章向朝廷上《水師學堂著有成效請援案獎勵折》,其中介紹請獎各員,有關(guān)嚴復部分謂:“參將銜留閩盡先補用都司嚴宗光(嚴復原名),由閩廠出國肄業(yè),學成回華,派充該堂洋文正教習……”。從中可知嚴復到北洋水師學堂最初數(shù)年間的職務應是“洋文正教習”。
同年夏,嚴復留英時曾任駐倫敦公使的郭嵩燾聞知:“羅豐祿(字稷臣)充天津水師學堂總教習”(見郭日記)。羅乃嚴復留英同學,清末曾任駐英、比、意三國公使。嚴復出任總教習一職則已是光緒十五年(1889年)秋,郭嵩燾收到嚴復來信,記入日記:“嚴又陵現(xiàn)充天津水師學堂事宜總教習,保舉知府!贝藭r水師學堂總辦乃呂耀斗,有資料顯示此人直至光緒十九年仍在校任事,那么,嚴復出任總辦一職的確切時間似應進一步考訂。
引人注意的是,任職北洋水師學堂期間,嚴復與頂頭上司李鴻章的關(guān)系。按通行說法,嚴復既非李鴻章的嫡系,因而難以心腹相待;
加之,嚴氏思維超前且喜議論,李“患其激烈,不之近也!比绱吮阍斐闪藝缽统翜铝拧⑹送究部赖拿\。此說固然不無道理,但有失全面。顯然,倘無李鴻章賞識,嚴復不可能一而再地來北洋供職,當初,李認定嚴“詩筆不俗,洋學諒已精通,才器大可造就”,故專函船政大臣調(diào)嚴復來津。對嚴復的教學表現(xiàn),李亦肯定其“教導諸生,造詣精進,異常出力”。后來,嚴復的留英同學劉步蟾、方伯謙、林泰曾、薩鎮(zhèn)冰等人逐漸成為北洋海軍棟梁,而嚴復自感失落,一度消沉而吸食鴉片煙,李鴻章得知后誠懇相勸:“汝如此人才,吃煙豈不可惜!此后當仰體吾意,想出法子革去!睂Υ藝缽鸵差H受觸動。嚴、李關(guān)系疏離似在嚴復任職水師學堂后期,嚴在家書中屢屢抱怨:“自來津以后,諸事雖無不佳,亦無甚好處。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在北洋當差,味同嚼蠟”,以至悲嘆“四十不官擁臬比,男兒懷抱誰人知?”全然一派懷才不遇的落寞心緒。嚴復處世有“狂傲矜張之氣”(曾紀澤語),未必能得上司垂愛,仕途不順,也就在情理之中。為謀出路,嚴復曾寄望于科舉考試,又曾與友人共同投資河南一煤礦,尋求經(jīng)濟富足,甚或萌生“舍北就南”,轉(zhuǎn)投張之洞麾下的欲念。嚴復與李鴻章關(guān)系演變的若干細節(jié)尚待考索。
令人感興趣的是,嚴復作為學習輪船駕駛的科班人員,卻是那一批留英學員中唯一未上軍艦供職的人,可謂一個異數(shù)。當年的留學監(jiān)督李鳳苞等人認為嚴復的長項在理論、外文和交涉,“堪充教習”,而駕艦遠航的操作技能并不突出。留學英國的兩年間,嚴復關(guān)心歐洲社會政治情形,旁聽議會辯論,卻不曾上軍艦實習,其興趣所好已顯現(xiàn)出來。沈葆楨、李鴻章等大員安排他做教習應是用得其人。不過,嚴復在北洋水師學堂執(zhí)教時曾有“當年誤習旁行書(即外文),舉時相視如髦蠻”的詩句,對自己熱衷西學似有悔意,以至轉(zhuǎn)向科舉,另謀出路,“發(fā)憤治八比,納粟為監(jiān)生”,從1885年至1893年,先后四次參加鄉(xiāng)試,卻均遭落第。這一現(xiàn)象,表明嚴復不甘于平庸,也反映了當時傳統(tǒng)積習的深重。
孰料甲午慘敗,士林風氣丕變,思想界西風勁吹,嚴復得展其長,譯述天演等書,數(shù)年間名滿天下,成為輸入西學的一代啟蒙大師。對此,史學家吳相湘評論說:“歷來論者均以嚴復留英回國后未展所長,不知最初之因材施教計劃,嚴復實得其所。譯述西洋名著,對國家之貢獻,更出意想之外。而同時留學歸來的劉步蟾、林泰曾、方伯謙等,于甲午戰(zhàn)爭時身敗名裂。薩鎮(zhèn)冰較幸運且長壽,民國時任海軍總司令,然其成就貢獻比較嚴復實不可同日而語!
嚴復留學英國僅兩年又兩個月,而他任教北洋水師學堂卻達二十年之久,人們贊譽他“中西學問俱佳”,這顯然也與他長期的執(zhí)教生涯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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