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貨幣與牛奶一樣需提高品質來解決危機

　　　　著名經濟學家、北大國家發(fā)展研究院院長周其仁在搜狐公司舉辦的“2009新視角高峰論壇”上的主題演講：

　　　　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

　　　　周其仁：人類總有理想，但是這個理想不是過去就是將來或者就是在別的地方，為什么有這樣的現(xiàn)象？我想很可能是人類對自己的現(xiàn)狀總是不滿意，總是認為現(xiàn)實有缺陷、有問題，有待解決的事情，或者它可以改善、它可以辨別、它可以做得更好一點。拿我們中國來說，2008本來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年頭，改革開放30年，國民經濟持續(xù)高速的增長，也成功舉辦了百年奧運，本來是一個大喜大慶的年份，可是2008還有很多讓人不滿意的地方，意外的不滿意、意外的挫折；
有過自然界的挑戰(zhàn)，也有人類社會；
有國際的，國內的；
有難以避免的，也有事后看來是可以避免的，這些現(xiàn)實都讓人不滿意。

　　　　所以人類永遠要從過去、從未來、從其他地方去找去點東西，解決現(xiàn)在的問題。

　　　　金本位時代能比較好的解決貨幣問題

　　　　我想這方面可以舉的例子是非常多的，我講兩個例子，一個例子就是金融風暴。大家關注到金融風暴是因為金融形勢上有很多復雜的變化，但是所有金融風暴或者金融海嘯有一個內容，這個內容就是貨幣，美國發(fā)了太多的貨幣，全世界有太多的貨幣，所以在貨幣這個問題上人類或者人類當中一部分人總是在尋找能不能把這個問題解決的更好一點。一個思路，就是就是往過去去尋找比較好的解決貨幣的時代，這個時代確確實實是有的，就是金本位的時代。在貴金屬貨幣的年代，從目前知道的經濟史記載來看，就沒有什么惡性的通貨膨脹，因此也沒有惡性的經濟大衰退，不會有資產價格突然的沖上去，然后再下來，看不到這些。在貴金屬時代，物價大體是平穩(wěn)的，可以保持很長時間的平穩(wěn)。我們今天讓全球擔心的，從華爾街到全世界，讓人擔心的力量在貴金屬這個時代就很難觀察到，所以至少有一部分經濟學家曾經有過這樣的主張，就是人類不應該再利用現(xiàn)有的貨幣體系，因為現(xiàn)有的貨幣體系，就是法定的、不可兌現(xiàn)的貨幣，一般掌控在政府的手里，由政府確定這個貨幣量放多還是放少。而天下各個政府，都可能被短期的壓力所左右，所以這個票子不是發(fā)多了就是發(fā)少了，做不到像貴金屬一樣完全有自然的分布，有當時給定的技術開采力量決定它的供應量。貴金屬的開采通常和過去人類經濟時代的增長，一般來說是相匹配的，因為那個時代沒有技術革命，沒有突然經濟增長很高的機會，所以用于流動的貨幣量也不需要增加的那么快。但是這種回到貴金屬時代的理想，至少到今天來看還只是一個理想，因為回不去，技術進步以后，科學革命，人類從農業(yè)文明變成工業(yè)、商業(yè)文明以后，光靠貴金屬和人類開采貴金屬的能力帶來的貨幣的增長，不能滿足經濟貨物流通的要求，這也是貴金屬貨幣為什么到處使，到最后守不住的原因�？墒悄氵@樣守不住，因為替代的貨幣制度就是由政府控制的法定不可兌換的貨幣，替代的貨幣制度麻煩就來了，不是這個麻煩，就是那個麻煩。

　　　　現(xiàn)實的貨幣制度還是充滿問題和矛盾

　　　　所以我想講這個例子是說明什么呢？理想非常重要，但是理想下要對現(xiàn)實問題的解決。所以慢慢的這些經濟學家就開始探索其他的可能性，如果回不到貴金屬時代，能不能用別的貨幣制度也能達到像貴金屬一樣的可靠，使貨幣的發(fā)行不要忽然多、忽然少，這個探索到今天為止還是在探索過程。有各種各樣的理想是指向將來的，一部分經濟學家認為一些國家適應這樣的貨幣制度，另外一些經濟學家提出不同的別的主張。比如去年這一波美元帶動全球高通脹的沖擊，現(xiàn)在蕭條是沖擊走向一個節(jié)點以后的自然下落。仔細觀察全球的通貨膨脹率，2007到2008，有的國家沖的非常高，有的國家就沖的相對來說可控，中國大概在中間，最高的官方數(shù)字超過了8.7將近9，加上物價管制的因素，我們實際通貨膨脹的壓力會比8.7還更高一點。但是有的國家會沖到20%、50%，最離譜的是津巴布韋，不知道怎么去度量了，他的通貨膨脹沖過百分之幾百萬。但是另外一些歐洲國家，也包括我們周邊的韓國、日本，他的通脹指數(shù)在上一輪沖擊當中就相對來說比較低。這里同很多因素有關，但是貨幣制度與某種變革是有關系的，會引進一些像美聯(lián)儲、央行通過基礎利率的調控來控制貨幣供應量，會干脆選另外一個，就是把通貨膨脹指定一個目標，用這個社會的民族制度、政府承諾的制度來鎖定通貨膨脹率。

　　　　所以從全球而言，現(xiàn)實的貨幣制度還是充滿問題和矛盾，充滿讓人不滿意，不但是2008讓人不滿意，我相信09年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還會讓人不滿意。但是人類不會放棄對理想的追求，不是向過去借力量，就是向未來借力量，或者說你看，這個問題別的國家解決的很好啊，我們能不能學一學。我相信把理想和現(xiàn)實結合到一起，可能會變成一個比較積極的力量。其實貨幣問題也是一種特殊商品的質量問題，就是這個商品的質，這個貨幣的購買力，能不能保持穩(wěn)定。

　　　　用低成本檢驗辦法來加固人們的傳統(tǒng)道德

　　　　推到更普通的商品，這個商品的品質問題就非常大了。2008年，我們遇到了一個很大的沖擊，就是食品的品質、乳品的品質，這個講起來可以伸到很高的道德要求，因為帶來的后果非常嚴重。所以我們也會往過去、往未來或者向其他地方去尋找力量，因為你看計劃經濟是有很多毛病，但是計劃年代確實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啊。計劃年代再往前走，自給自足，任何一個農民不會給自己喝的牛奶里面去加三聚氰胺的，這個問題是很現(xiàn)實的。所以有很多所謂回到純真時代去，回到那個好象不要有那么多你防我、我防你、造假、打假，監(jiān)管再出現(xiàn)問題，但是這樣面向過去的理想，不管它多么理想，我們回不去，因為自給自足，第一養(yǎng)不好這么多人口，如果沒有分工，沒有交換，沒有一定的市場的發(fā)展，全人類不可能有60多億人口。回到自給自足可以，現(xiàn)在很多人口就要去掉，怎么去法？自給自足只是低流量的經濟，而我們社會的現(xiàn)實是已經有一定的分工、交換、市場，才有今天的人類社會，所以你回不去。但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我相信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是有一些有趣的或者對我們的思維、思想方法有很有力量性的挑戰(zhàn)的問題。

　　　　我在牛奶危機、毒品奶問題以后做過一些調查，在內蒙古訪問過一些牛奶戶，其中一戶是有三千多頭奶牛的牧場主，他說他20年前作為研修生到日本學習牛奶技術，實際上就是中國的一種勞力的輸出，發(fā)達國家工資很貴，他們缺乏勞動力，中國派一些勞動力去，一邊干活，一邊掙一些錢，同時學一些技術。這位姓崔的年輕人就去了日本北海道，他在一個日本的養(yǎng)奶牛戶家里生活了兩年，天天在那里跟他們一起工作。他回憶起來說，真是一種理想的狀況，因為日本的牧民、養(yǎng)奶牛的互助對產品質量非常認真，認真到作為中國年輕人很難理解，日本奶牛也會生病，生了病也要打針，打針也會有抗生素，抗生素在牛奶里頭也會有殘留，這個都是一樣的。但是日本的養(yǎng)奶牛戶，打針以后七天絕對不能讓奶進管道，絕對不可以交給乳制品廠的。他看到，有人在擠打針以后七天內的奶，這個牧場主差不多要打這個工人，所以他說值得中國人學習。我就再問日本人這么嚴格還有什么其他的道理嗎？他說是道理的，除了大家養(yǎng)成的習慣、文化、道德以外，還有一套制度和辦法，他的牧場也不大，一戶也就養(yǎng)一百來頭牛，一個奶罐車也要收很多戶的奶才能夠一罐，他們的辦法就是每家每戶的奶要留一個試管做樣品，十戶人家的奶放到一個罐車就是十個樣品，如果沒有問題就過，如果有問題就化驗這十個樣品，如果一家奶也問題，這一戶養(yǎng)牛戶就要賠其他九戶倒掉的奶。日本人對產品質量的這種高度認真也不僅僅建立在一個擠牛奶給自己喝這種傳統(tǒng)的道德水平之上，同樣有商品交換，有分工，有利益計算，里面都可能發(fā)生道德問題，發(fā)生產品質量問題。所以要有一套適合于分工市場相一致的成本比較低的檢驗辦法，用這個東西來加固人們的傳統(tǒng)道德，使人們堅守較高的道德成本可以降低，不是那么困難。

　　　　不放棄對傳統(tǒng)高品質、產品化高度發(fā)達年代的追求

　　　　這個例子我想給我的啟發(fā)就是，如果回不到傳統(tǒng)的自給自足的年代，我們就要永遠面對產品質量問題，無論是普通人生產牛奶，還是國家發(fā)行的貨幣，都有品質問題，都有商品名義和實質之間的差異，這里面回不到自給自足就要面對明天的現(xiàn)實。要把傳統(tǒng)自給自足高品質和產品化高度發(fā)達的年代，同樣不放棄加以追求，從中間找到一個現(xiàn)實的辦法。我想我們今天的主題是有意義的，無論是過去的理想、未來的理想，其他國家的理想，其他地方在我看來比較好的做法，都是有價值的，但它的價值不是孤立的，光是說過去多好、未來多好、別的地方多好，理想和價值是最重要的價值，是解決我們今天面臨的問題和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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