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打造“中國夢”感召力任重道遠

　　看到中國春節(jié)走向海外的勢頭越來越強勁，很多國人也認識到了中國文化軟實力的巨大潛力。有人說，過去幾年間，美國保守主義政治走的是硬實力路線，專橫的反恐戰(zhàn)爭與笨拙的經濟危機，破壞了自由、平等、和平、繁榮、幸福的“美國夢”；
相反，中國文化卻如冉冉升起的新星，吸引了全球目光。然而，在筆者看來，打造文化軟實力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中國夢”也遠未具有能夠對全球形成影響的感召力。

　　美國文化影響力的構建用了200年

　　回顧歷史，我們不難發(fā)現，美國用了將近兩百年的時間才在世界范圍內構筑起了美國文化的巨大影響力。美國的歷史告訴我們這樣兩個道理：第一，文化軟實力的建設需要一個相對長的過程，它絕對依附于國家硬實力的發(fā)展，卻又滯后于國家硬實力的發(fā)展。1900年美國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然而，美國文化真正影響世界則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同時，美國文化走出國門更是和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對整個世界的貢獻密不可分的。

　　第二，文化軟實力必須具有普世價值的自信力、表現力與感召力，國家之夢也是人類之夢。當年美國那些簽署《獨立宣言》、撰寫《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開國元勛們，并沒有想到這些文件日后會成為“美國夢”的前提并影響世界。人人生而平等，具有不可讓與的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從獨立建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美國從一個殖民地獨立的邊遠小國變成世界帝國，而所謂的“美國夢”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世界之夢。盡管這種夢想從未成為現實，但依舊對現實具有感召力，成就了美國文化軟實力的基石。

　　傳統(tǒng)的“中國夢”早已被撕裂了

　　有些人會說，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歷史悠久，遠比美國長。的確，中華文化曾在整個東亞與東南亞部分地區(qū)，以中國為中心形成了一個超越政治國家與民族、超越戰(zhàn)爭與敵意的“華夏文化圈”。禮制天下、世界大同的儒家思想，為這個文化圈奠定了普世主義理想；
漢字為這個文化共同體提供了語言基礎；
建立在儒學科舉、唐朝律令、漢傳佛教基礎上的共同的政教制度，為這個文明類型創(chuàng)立了統(tǒng)一的制度體系。禮制天下，四海如一，協(xié)和萬邦，共享太平……便是那個時代體現普世價值具有感召力的“中國夢”。然而這個歷時千年的“中國夢”已經被近代西方擴張的強權摧毀。被強行納入現代化進程的現代中國，一個多世紀以來在西方主導的世界秩序中奔突，時刻不忘重整中國文化軟實力，遺憾的是既缺乏硬實力基礎，又缺乏軟實力資源。

　　中國的文化軟實力重建，有賴于中國的大國硬實力重建，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努力。早在一個多世紀以前康有為就提出過“地球一統(tǒng)”、“世界大同”的“中國夢”。在這種現代“中國夢”的傳統(tǒng)上，孫中山推翻了一個舊中國，毛澤東建立了一個新中國。60年革命、60年建設，中國重建文化軟實力的努力早就開始而且一直進行著。毛澤東時代的世界革命與文化革命理想，在冷戰(zhàn)時代的美蘇對峙與美蘇協(xié)同的世界格局中，的確在世界范圍內發(fā)揮了特定的文化軟實力的影響，動搖了所謂“雅爾塔秩序”的合法性。建國60年，前30年高舉旗幟，中國軟實力高于硬實力；
后30年韜光養(yǎng)晦，中國的硬實力高于軟實力。中共十七大提出“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具有國家發(fā)展的重要戰(zhàn)略意義。中國的國家軟實力的發(fā)展已經明顯跟不上，甚至阻礙拖延了硬實力發(fā)展，已經到了非下大氣力構建的關鍵時刻。

　　在硬實力不足的時候，不宜過分宣揚軟實力

　　構建中國國家軟實力，既是一種重建，又是一種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上所有的帝國衰落后都難以重建，只有中國例外，這是個奇跡。然而，中國的崛起或重建在當今世界的表現，多少是面目不清或前景不明的。中國的發(fā)展模式是否可能沖擊并重塑500年來西方主導的世界現代化秩序，是否真有一種“北京共識”在“華盛頓共識”之外可供思考與選擇，現代中國文化是否可能提供一種新的普世價值或理想，是否有一種“中國夢”可以比較甚至取代“美國夢”？

　　重建并創(chuàng)造中國文化軟實力，需要長期的努力，還需要硬實力堅強的支持，以及明智的軟實力策略。歷史的經驗表明，在硬實力不足的時候過分宣揚軟實力，有可能招來滅頂之災。虛妄的軟實力可能會破壞硬實力的發(fā)展環(huán)境，這比美國的硬實力破壞軟實力的結果會更令人擔憂。前一段時間美國新任國務卿希拉里談到“巧實力”，實質是如何巧妙平衡地運用國家硬實力與軟實力，值得我們反思，過分與不及都是危險的。在一切尚未準備好之前，過早過分地宣揚中國的文化軟實力，無異于癡人說夢。

　　中國文化軟實力的重建與創(chuàng)造需要長時間的努力，另一個原因是文化本身的。軟實力建設需要文化自信與自我充實。文化軟實力的核心意義，必須表現為一種在相當程度上主導世界秩序的普世價值。什么是“中國夢”的內容？僅僅表述生存權是不夠的，僅僅表述中國也是不夠的；
“中國夢”必須表述人的生存與生存尊嚴的全部權利，必須表述某種產生于中國思想資源的獨特的全球倫理理想，這種理想必須指明全面實現人的價值的方向與方法，必須包含具有現代生機并許諾未來的普世價值。

　　中國價值必須是世界的、人類的，這才具有軟實力的意義。中國價值是否具有顛覆與革命的意義？中國文化是否可提供另一種世界觀念秩序，指向更美好的人類未來？毛澤東的斗爭哲學昭示一個四海翻騰云水怒的世界，但它只是“世界秩序”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和諧思想是美好的，但仍是朦朧的。以“和諧”為核心的“中國夢”，究竟向世界許諾什么并如何踐行？這些問題都還需要通過中國的發(fā)展得以明確解答。世界廣大，歷史漫長，偉大的事業(yè)是超越個人生命歷程的，我們誰都不能期望在自己這一代完成，但誰也不能推卸自己一代應該完成的責任。我們努力，但不急于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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