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風：傻樂：一個時代的文化墮落

　　傻樂是莫名其妙的樂，沒道理的樂，是不該樂而樂，在應該痛、應該哭、應該喊的時候卻樂呵呵的。

　　沒有樂的理由卻樂不可支，是為傻樂。阿Q大概可以說是傻樂的典型，總是被人欺負又總是樂呵呵的。

　　傻樂者因傻（可以是真傻也可以是裝傻）而樂，因樂而傻。

　　傻樂可能是出于無奈，也可能是出于無知。在前一種情況下，樂者明知不應該樂而找樂，明知沒有樂的原因而依然樂，目的是為了克服和化解無奈帶來的焦慮和痛苦。這是裝傻者的樂。

　　在后一種情況下，樂者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現(xiàn)實處境，不明白為什么不應該樂，像豬圈里的豬樂呵呵地吃食，籠子里的鳥興高采烈地唱歌。這是真傻者的樂。

　　前者清楚自己的現(xiàn)實處境，是明知不該樂而樂；
后者昧于自己的現(xiàn)實處境，是不知不該樂而樂。前者源于怯懦，后者源于無知。

　　在該痛該哭該喊的時候而不能哭不能喊，久而久之則不想喊不想哭以至于喪失了痛的感覺，這樣的時代常常流行傻樂。

　　90年代以來中國大眾文化和娛樂藝術(shù)可以用傻樂概括之。無聊惡俗的搞笑節(jié)目，不觸及現(xiàn)實問題的、一味拿弱勢群體特別是農(nóng)民開涮的小品、相聲以及所謂的情景喜劇，都是傻樂的典型。最最能夠體現(xiàn)傻樂特點的還是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臺上的和臺下的，主持人、演員和觀眾全部在那里傻樂。的確如有人評論的，是“一年比一年愚蠢�！痹�因是什么？是中國的藝術(shù)家全部弱智？不是。真正的根源在于：似乎只有傻樂才能通過審查并達到皆大歡喜的效果，有利于安定團結(jié)。有一位網(wǎng)友說得好：“中國的相聲已經(jīng)被消滅了，因為不允許諷刺，導演說，‘越強的喜劇效果，它的負面效應就越大，就不能播出�！�這是什么邏輯呀，諷刺貪官污吏豈不就是‘反黨’啦！逼得相聲、小品演員們除了自輕自賤就不知如何讓觀眾會心地發(fā)笑了。”除了自輕自賤還有輕賤那些可以輕賤的弱勢群體、邊緣群體，比如草根百姓甚至殘疾人。本來，相聲、小品或情景喜劇都屬于喜劇類作品，其生命力在于站在草根的立場諷刺黑暗勢力，嘲笑強權(quán)。現(xiàn)在它卻退化為向強權(quán)獻媚、拿百姓開刷。幾乎所有小品（包括今年的《不差錢》）的嘲笑對象都是農(nóng)民或農(nóng)民工，原因不外乎這些人都是些可以放心大膽去糟踐的弱勢群體。他們?nèi)�部被刻畫成沒有文化、勢利眼、傻頭傻腦還假裝聰明的笨蛋（今年的《不差錢》中那位農(nóng)民大叔居然把“藝術(shù)細胞”說成了“藝術(shù)細菌”，把“報答”說成了“報銷”“報復”，把“刀郎”誤作“屎殼郎”，“精辟”誤作“屁精”，如此等等，這種低級無聊的“笑料”居然還獲得了觀眾的滿場喝彩，可見全民傻樂的程度已經(jīng)到了何種程度）。尤其2001年的春晚小品《賣拐》居然拿殘疾人的生理缺陷尋開心，難怪在美國演出時遭到強烈的抵制和譴責。

　　情景喜劇的墮落也頗為說明問題。前幾年流行的《我愛我家》是一部非常優(yōu)秀的情景喜劇，從此之后真正有藝術(shù)生命力的情景喜劇幾乎絕跡，取而代之的是媚俗無聊的傻樂作品《歡樂家庭》、《家有兒女》等等�！段覑畚壹摇穬�(yōu)秀就優(yōu)秀在它通過一個退休老干部的形象對于中國官場文化的陰暗面進行了辛辣的諷刺。但是該劇不久就被禁播，原因據(jù)說是“老干部們不高興”�？磥砝细刹考词闺x休了也是調(diào)侃不得、諷刺不得的（在位的干部就更不要說了），這大概就叫“柿子撿軟的捏�！鄙禈妨餍械闹贫刃栽�因就在于此。因此，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主要不是要和娛樂文化的生產(chǎn)者過不去，更不是和過大觀眾過不去。他們都有難以難說的苦衷。當然，我也是。

　　魯迅先生說過，“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是把人生無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蔽覀兊纳�活中不乏這樣的悲劇和喜劇，而我們的藝術(shù)中既沒有真正的悲劇也沒有真正的喜劇，有的只是傻樂——傻并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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