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申寧:懷念東林黨人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董仲舒時,儒學定于一尊,漢唐以后,承孔孟之學的士人漸漸成為教化天下的人師,他們以思想的高貴與皇權的尊貴相輔相成,卻又時常齟齬,由此演出的一幕幕生動的活劇,在歷史的碑記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明代是一個士氣屢經摧鋤而起落跌撲的時代,明代士大夫因廷爭之罪而由廟堂入詔獄,殘身絕命者前后相接,累累成群。這些人多半是那個時代的社會精英。萬歷二十二年,即公元1594年,無錫人顧憲成革職還鄉(xiāng),與高攀龍、錢一本等在東林書院講學,諷議朝政,評論人物,褒貶得失,令朝野士大夫敬仰睹目。他們與在朝的李三方、趙南星等人深相交往,反對礦監(jiān)、稅監(jiān)的掠奪,主張放開言路,明言改良,整頓吏制,與以魏忠賢為代表的閹黨做斗爭。唱清流之調,行改革之事,開風氣之先,但招來的卻是禍患。先是以楊連、左光斗為首的六人被殺,史稱“六君子”,接著又有高攀龍、周順昌為首的七人被殺,又稱“七君子”。今日人們常言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幅對聯(lián),就出自東林黨人之手,其精神境界之高,即便放至今日又當何為?這些被殘害的社會精英,當他們面對附生于君權的閹禍,用自己的生命表達了儒學精神中慷慨激昂的一面,并在身后留下了長久的光彩。左光斗被逮之日自度必死,勉其弟曰:“率諸兒讀,勿以我為誡而謂善不可為,”全無絲毫彷徨氣沮之意。在他待死牢獄的最后日子里,史可法曾潛入探視:“至左公處,則席地倚墻而坐,面額焦爛不可辯,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公跪抱公膝而嗚咽。左公辯其聲,而目不可開,乃奮臂指拔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而汝前來。國家之事糜爛至此,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持者?不速去,無俟奸人構陷,吾即先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噤不敢發(fā)聲,趨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語人曰:‘吾師肝肺,皆鐵石所鑄造也!弊蠊舛芬該斒肋\之氣,“務為危言駭論”,在皇帝面前為天下爭善惡是非而得禍,但當他備受摧殘,體無完膚之后,托付給心中傳人的,仍然是一片擔當世運之氣。史可法后來以一介書生督師抗清,苦守危城,力竭被俘,從容受命,其間亦未嘗沒有老師留給學生的精神感召。
幾千年來,讀書的知識分子之所以能夠批評君王,是因為君主之位與圣人之教是分開來的兩種東西。對于君權來說,任何批評所代表的都是一種限制,伴隨著知識分子的士氣鼓蕩,只能是士大夫與君權關系的緊張。隨著君權的日趨而日尊,天子的敬憚之心也越來越少。因此讀書人便常常要為議論而付出自己的鮮血。然而,讀書人手中的圣道并非由帝王那里得來,故即使是廷杖和詔獄也不能把圣道由士大夫的手里剝奪殆盡。于是在廷杖和詔獄之后,圣人之教還會繼續(xù)釀發(fā)出士人的諷議和批評。
隨著社會的日漸進化,執(zhí)掌權柄的君主發(fā)現(xiàn),掌握思想與掌握權柄同樣重要,于是越圣人之權而代之,政教漸漸合流。由君權產生的“圣教”借國家之力得以遠播,遂使讀書人沒有了源頭之水,成了枯涸的草木,像明代士人那般諷議的尖銳和峭刻再也難以見到。及至今日,為稻糧謀的讀書人骨頭之軟,嘴巴之讒已是史無前例。對于這種人,即使當頭一記悶棍打去,歪倒在地后會說:“報告首長,我看見了滿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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