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履揚州，別樣滋味

　　冬季訪揚州，雖然人流稀疏，卻別有一番情趣。一旦紛紛揚揚、漫空迷離，你大可與情人深入其中悠閑散步，想象自身是寫意中的點睛人物。
　　雪晨，早茶有情懷
　　人們面對煙花三月，大多會向往巨商深宅院、飛絮瘦西湖，特別是東關(guān)古街，名店老號的招幌在暖風(fēng)中搖曳。情侶依依、花傘簇簇……殊不知，冬季訪揚州，雖然人流稀疏，卻別有一番情趣。
　　揚州的冬雪歷來少見。一旦紛紛揚揚、漫空迷離，你大可與情人深入其中悠閑散步，想象自身是寫意中的點睛人物。揚州的早茶老店，很早便開門迎客，無論是冶春、錦春、富春還是共和春，都會與晨風(fēng)共嬋娟。你與她，為此放棄戀床、黎明即起，笑吟吟攜手散步。
　　你們在揚州賓館入住時，已從導(dǎo)游口中聽到描述揚州早茶的一段曲調(diào)，恍然如食香縷縷襲來：“早上起來日已高，只覺心里鬧潮潮，茶館里頭走一遭。拌干絲，風(fēng)味糕，蟹殼黃，千層糕，翡翠燒賣，三丁包。清湯面，脆火燒，龍井茶葉香氣飄�！�
　　揚州人講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而“皮包水”就是吃早茶的真實形態(tài)，或理解為肚皮包著茶水，或詮釋為早茶的“當(dāng)家吃食”，譬如，面皮包著湯水的揚州包子。好萌好俏！
　　步入冶春茶社，最吸引你們視覺的，自然是臨水曲欄、水霧縈繞、畫廊迂回、綠色常在，食客悠然而來、飄逸而去，食境如詩如畫。
　　既然以早茶的名義，品茶，自然要放在首位。于是，你與她目光相聚、會意一笑，先點了冶春“一枝獨秀”的魁龍珠。在茶香繚繞中，掃視窗外御碼頭雨雪紛然，共話清代那位到處題刻的“風(fēng)流帝”……
　　綠茶品啜通透，你們感到食欲大振。貌似“老揚州”，點了這家店最富招牌感的燙干絲、四色鍋餅、冶春蒸餃、五丁包子。
　　揚州早茶的特點，是甜咸適中、不多不少、精致脫俗、留有余味。點綴火腿絲且豆香四溢的燙干絲，展現(xiàn)在扁舟形狀的盤中。菜盤一隅，是一柄微型折扇。蛋青為扇面、筍絲為扇骨，胡蘿卜丁為扇墜。在京城生長的你，很難想象，一款豆腐制品，能讓廚師如此精心設(shè)置！同樣酷愛文學(xué)的你與她，對此，不約而同地吟誦起童年、少年、青年生活在揚州、自稱“我是揚州人”——朱自清那篇《說揚州》：“燙干絲，先將一大塊方的白豆腐干飛快地切成薄片，再切為細絲，放在小碗里，用開水一澆，干絲便熟了；逼去了水，摶成圓錐似的，再倒上麻醬油，擱一撮蝦米和干筍絲在尖兒，就成。說時遲，那時快，剛瞧著在切豆腐干，一眨眼已端來了�！北痴b之后，你們細品燙干絲的滋味，誰也沒過多品評。似乎在默默懷念著什么。
　　蒸餃上桌，精致且味美。同以采寫為職業(yè)的你們，在下?lián)P州之前自然做過功課。揚州有“富春的包子，冶春的蒸餃”之說。冶春的筍肉蒸餃，不但個頭大，而且皮兒薄、餡兒多、湯汁濃，食之滿口充溢香濃感，肥美而不膩。你忽然發(fā)現(xiàn)，她沒有急于品嘗蒸餃，目光凝聚在回廊懸掛的一幅書法。你隨之掃視，竟然看到清代美食大家袁枚《隨園食單》中，一段有關(guān)冶春蒸餃的描述……
　　清晨，在揚州早茶世界里“探春”，自然不能錯過色味絕佳的五丁包子。這一點，你與她早有共識。讓你們突發(fā)驚喜的是，當(dāng)這款皮如紙、半透明、湯汁飽滿，肉香凸現(xiàn)的包子上桌后，一曲評彈開場唱來，講述的，恰恰是風(fēng)流帝乾隆爺與五丁包的傳說。
　　于是，你們隨著唱詞內(nèi)容，任由漫漫追思，融入那情、那景……
　　那年，也是冬雪迷離的清晨。在揚州御碼頭下榻的乾隆帝，突然要求御膳早點須做到“五不過”：即“滋養(yǎng)而不過補，美味而不過鮮，油香而不過膩，松脆而不硬，細嫩而不過軟”。這五味，囊括了補、鮮、香、脆、嫩。主輔料配比稍不均衡，便難達到“五不過”的要旨。
　　眾御廚特請當(dāng)?shù)匾晃恍斩〉拿麖N參與精心設(shè)計，將參丁、雞丁、肉丁、筍丁、蝦丁加工成餡，制成包子。乾隆嘗后，大為滿意，連連稱贊。后來當(dāng)?shù)氐陌傩障氲竭@種包子的餡心用的是五丁，首創(chuàng)廚師又姓丁，便叫它五丁包子。
　　一曲罷，包子滋味也盡情領(lǐng)略，你們再次掃視窗外，雨雪已遠、畫舫輕移，晨陽粉嫩。在揚州“吃文化”，莫非可超越季節(jié)、超越時空？
　　個園，堆石多意境
　　揚州雖美，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山。散履閑游，總感覺少了峰巒之遼闊、起伏之蒼翠。這等現(xiàn)實，與一江之隔的——鎮(zhèn)江，形成視覺落差。好在定居于此的古人，精心設(shè)計、移花接木，補上這一缺憾。
　　古時，聰慧者創(chuàng)意下隆起的“山”，便是精致院落之內(nèi)的假山。留下的綠，便是畫廊幽徑之側(cè)的竹叢。如果說，鎮(zhèn)江市引以為傲的南山、茅山、寶華山……是衣冠鮮亮、姿容俊朗的儒將，那揚州市的竹園、何園、聽雨書屋……便是舉止溫潤、搖扇談笑的儒商。當(dāng)年，那些功成名就者，寧肯舍棄帝都那繁華街市、豪華府邸，也腰纏十萬下?lián)P州，依戀小院深深，陶醉波光竹影，真的會享受人生。
　　我戀揚州。絕非瘦西湖那畫舫朱亭、二十四橋，而是揚州的竹與石。
　　或連綴成片、或形單影只的竹，與大寫意般的石景互動，堪稱佳配。
　　其實，假山這個詞，有失偏頗。因為，堆砌成景、以“山”稱謂的石塊，是由峰巒峭壁中精選而來，盡管是“乾坤大挪移”，也是廣義的山。恰如瘦西湖之水引自江河，豈可以“假湖”之名稱謂？
　　山石與竹影，是揚州城的靈魂。陽春三月、我迎著花香絮舞，徜徉在揚州古街。醉意悠然間，抬望眼，巧遇個園，于是，一腳踏入。
　　個園的“個”，既是竹字半邊，也因翠竹頂部呈3片綠葉，以自然之態(tài)形成“個”字。竹影印于白墻間，也是一片片“個”字。個字，另一個含義，隱喻園中半景為竹。 這類精巧的園名，或許，只有在江左煙霞麗景中可見一二。
　　園景另一半，自然是石。嘉慶年間，揚州這片最具個性、凸顯風(fēng)雅的名園，被鹽商翹楚選為頤養(yǎng)勝地。院內(nèi)幽靜處的多類珍貴名竹，值得品味之處，不在于植物本身價值，而是在于創(chuàng)意設(shè)景的奧妙。
　　悠閑踱步，來到水景之畔的畫廊中品茶�？|縷茶香，從精美的鏤窗飄移到曲徑邊的竹叢深處，隨著輕風(fēng)弄葉的低吟升華了。小院深深，舒緩流動的是歷史文脈，留下的是超逸哲思。
　　臨窗品茗，隨春風(fēng)吹皺的漣漪放眼，見太湖石壘就的假山，瀟灑立于碧池內(nèi)。頂部搖翠、底部苔蘚。揚州的疊石藝術(shù)，強調(diào)的是獨特意蘊。其形狀包括皺、漏、瘦、透、秀、丑。我對“丑”字略有不解，試探著問詢品茶老者。老者朗笑，用合攏的折扇指著池中一座山石問：“你看那座假山美不美？它像個什么字？”我凝神細看，原來正是個“丑”字。老者說，美即丑，丑即美，關(guān)鍵在人的視覺。我聽后陡生一種感悟，此時此刻，手中綠茶盡管色淡，一番感悟卻浮上心頭。
　　園中假山山景分為4板塊，以四季分布。含哲理、意趣深的是秋山。這座以紅褐色黃山石堆疊而就的山景，據(jù)說是石濤和尚遺構(gòu)。仔細端詳，確有幾分石濤畫黃山的神韻。穿越秋山的過程，恍若人生坎坷之路！須上下盤旋，左顧右盼。有時，明明看似通途、又似捷徑，于是興沖沖走去，卻不料碰壁折返。有時看似盡頭、無路可行，大膽沖去，竟然別有洞天，竟然直通“山巔”。春光明媚下的石壁，鐫刻一口訣：“通而不通，不通則通”或云“大不通小通，明不通暗通”。我認真咀嚼一番，感嘆寓意深遠。
　　走出個園，山石竹影依然縈繞于心境。維揚之美，在乎她的內(nèi)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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