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林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短文摘抄 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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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厚厚的窗簾,窗戶依然白得耀眼。下雪了?我輕輕拉開窗簾一角,雪依然不緊不慢地下著,天地間白得虛空。
我輕輕翻了下身,心里有些抱怨采薇昨晚讓我回來得太晚,害得我睡不醒。
昨晚我一直待在采薇家,也就是我家的那座老屋。采薇三年前來到我們村,就一直住在我家閑置的老屋里,同來的還有一個男的,叫永生。兩人都是二十左右的樣子?蓙砹藳]多久,永生就消失了,剩下采薇一個人一直住到現(xiàn)在。只見過幾次面的永生,模樣有些模糊,像一片淡淡的光暈,只記得他個子很高,有些瘦。
俊得像個大姑娘!祖母每次提起永生,總嘆息著說出這句話,似乎他俊得有些不應(yīng)該或俊得過了頭,俊得讓人生出些許遺憾來。是啊,是啊。母親也總是連聲附和著,只是不知道還回不回來了,采薇可真是命苦!
采薇怎么命苦了?我很不高興,采薇的好日子都在后頭呢。
采薇來的那天也是個下雪天,雪下得不大,細細碎碎的,像在撒銀子。祖母起床打開門,看見雪地里站著兩個人,祖母老眼有些昏花,雪光也有些刺眼,好半天才看清是一男一女。
清晨的村莊,半睡半醒的。大冬天,冷得要命。人們習慣了貓冬,冰天雪地的,起來不知道該干啥。祖母生在江南,習慣早起,所以,她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采薇的。
在偏遠得像個傳說的榆樹莊,人們看見個外人,就像看見個外星人一樣驚奇,祖母沒有說話,轉(zhuǎn)回屋,叫來母親。
我聽見她們的談話,三下兩下就穿好棉衣,也跟著出來了。
兩個人站在我家門口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們。女的一件深藍色瘦身棉衣,長過膝蓋。男的一件黑妮子大衣,也長過膝蓋。兩人都圍著厚厚的圍巾,露出兩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這身打扮在我們山里人眼里是很時髦的,我立刻對他們生出一籮筐的好奇來。
哪里來的?母親問。雪地里的兩個人互望一眼,都解開圍巾,露出兩張年輕秀氣的臉。像畫上走下來的!我記得我當時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句話,心里一陣激動。浙江來。男的先開口,一口白牙晶瑩剔透。他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兩人挨得更近些。
走親戚?祖母問。兩人又互望一眼,女的說,不是走親戚,我們想暫住一段時間。說完,兩個人靜靜地盯著祖母的臉。能幫我們找個住的地方嗎?我們付錢的。男的走過來,站在我祖母旁邊,又向女的招手,讓她也過來。
母親似乎明白了,她開始咳嗽,她有咳嗽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犯病。女的被我們看得臉有些紅了,映著白雪的冷光,像剛剛吐蕊的臘梅。
先進屋再說吧。母親熱情地說。祖母是大家閨秀,骨子里有著江南女子的婉約,她遲疑了一下,又輕咳一聲。我拉開她瘦弱的手,讓這對兒陌生人進了屋。
很快,我就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因家里反對,就私自逃出來了。本來想去一個親戚家,到了親戚家的小村子,一打聽,親戚已經(jīng)搬到別處了。他們就搭了一輛馬車,被拉到山腳下。采薇指著那座看起來敦厚老實的大山說,翻過去看看!我家在村子最東邊,房子后面百米處有一片白樺林,我想采薇一定是被白樺林給吸引住了,所以才決定住下來。更何況永生帶了足夠的錢。既然是出來了,那在哪里還不是都一樣。
東北的白樺林神奇得像來自遙遠的天國。靜謐的夜,風過林梢,沙沙的聲音,像在彈奏一支曲子,一支會流動的曲子。讓人想起離愁,想起別緒,自然也會讓老祖母想起她的江南。聽著聽著就讓人想落淚。老祖母總是這樣說。晚上睡不著時,我會悄悄打開后窗戶,清冷月光下,成排成排的白樺,溫柔如新婚的女子。如果遇到霧天,整片白樺林若隱若現(xiàn),浮浮沉沉,讓我看得癡了,忘了是在人間。
老祖母長長嘆口氣,是啊,這里的人天南海北的,都是當初逃荒逃來的,條件好了,就都搬回去了,落葉還知道歸根呢!她拿起自己的長煙袋,裝上細碎的煙絲,吸了起來。祖母的煙袋有一尺多長,黃銅的煙鍋和煙嘴,很精致。采薇和永生都好奇地盯著祖母看。祖母有些不好意思,她五十多歲才從江南來到東北,剛開始很不習慣,尤其對東北的“八大怪”更是看不順眼。慢慢地,她也習慣了,旱煙吸得有滋有味有模有樣,吐出的煙圈妙曼無比,一串接一串。她逗我們小孩子,說誰能抓到握在手里讓她看看,就獎勵一個雞蛋。結(jié)果,我們雞蛋沒吃成,反惹出祖母好一陣笑。媽,看你笑得像個孩子。母親說。祖母就擦擦笑出來的眼淚說,江南來的孩子!說完,立刻就不笑了,將旱煙吸得滋滋響。
祖母吩咐母親,將那兩間閑置的老房子收拾一下。母親又從柜子里搬出她陪嫁的一床棉被,將家里不用的鍋碗瓢盆也收拾一下,都給了他們。永生掏出錢,母親說,你要是給錢就不讓你們用了,我們的東西是不賣的。老祖母還給了他們一個火盆,火盆是用粘土做的,烏黑發(fā)亮。這里的冬天,漫長得像一生一世,沒有火盆,要想不被凍死,除非具有超能力。
2
采薇和永生就這樣在我們村住下了。他們很少和別人來往,住下沒多久,永生就走了。采薇說,聽說馬上就大雪封山了,他要回去一下,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她說的時候,眼里是滿滿的光輝。你呢?你家里人不擔心你嗎?她家門前有幾株臘梅,此刻正在悄悄吐蕊,白雪飄紅梅,侵入骨髓的清香讓人不忍呼氣。
采薇正在數(shù)臘梅開了幾朵花,聽我說話,回頭,眼神黯了下來,有些悵然地說,家里沒人了,外婆去世了,就沒有家了。那他呢?他家里的人多嗎?采薇的手突然停在一朵嫣紅的梅花瓣上,天氣不算太冷,她的手卻白得觸目。他一大家子人呢!說完,緩緩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厚厚的紅圍巾,好半天才說,不知那一家子人怎樣對付他呢!
采薇家院子里有一塊大石頭,從我記事起就一直立在那,有半米高,像個瞭望臺一樣。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站在上面看遠處的山,看由山上蜿蜒下來的那條小路,那是唯一一條通往山外的路。如果小路上出現(xiàn)個人影,我們就會驚喜得大喊大叫,好奇地跑到小路口仔細張望。采薇經(jīng)常站在大石頭上,一動不動地望著被白雪深情擁抱的大山,看著白雪下連影子都沒有了的小路。她的臉凍得通紅,長發(fā)在風中憂傷地飄動,像一個靈魂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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