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圍城》人物命名的隱喻】 圍城隱喻

　　[摘要]一般來說，中國人命名講求文雅，要為其賦予一定的意義，可以說，名字是家長對孩子寄托的美好希望。在小說中，名字則是代表著人物特點的符號�！秶�城》申無論是錢鐘書先生為他筆下的人物取的名字，還是作為家長(如方?翁)為子孫起的名字，或為自己改的名字(如褚慎明)，實際上都是錢先生意志的體現(xiàn)。姓名不僅體現(xiàn)了人物的性格特點，也體現(xiàn)了錢先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態(tài)度。作者正是利用中國語言多A，?和隱喻性的特點使他小說申的人物命名或有多種意義，或在字面意義的背后另有隱義。本文將試圖在錢先生的代表作《圍城》的人物的命名中探索他的中西文化觀以及其絕妙的諷刺手法的運用。
　　[關(guān)鍵詞]《圍城》；人物命名；隱喻；中西文化觀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309(2010)08-0020-2
　　
　　首先，品評《圍城》電人物姓名的含義要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標(biāo)準為根本，這是討論喀圍城》人物命名的基礎(chǔ)�？v觀《圍城》中的人物姓名，或清麗雅致，符合傳統(tǒng)的儒家道德標(biāo)準，如唐曉芙、孫柔嘉、高松年等；或來自傳統(tǒng)文化如《周易》、《楚辭》中的典故，如方鴻漸、趙辛楣等；也有現(xiàn)代姓名中不易出現(xiàn)的字，如蘇文紈的“紈”，指白色細絹。以傳統(tǒng)來顛覆傳統(tǒng)是其諷刺的高明之處。
　　錢先生在《管錐編》中提出一個重要理論――名實論�！懊�”，指名稱、概念(及其反映的事物的性質(zhì))、理論；同時也指名聲、招牌等�！皩崱�，相對于“名”而言，包括事物的存在、內(nèi)容、實踐等含義�！睆牟煌�角度可以得不同之“名”，有些名字與人的性格一致，可以為其印證。有些則是名不副實，“無名者”千名萬號，“不能名者”大名特名，只有無名，才可得天下之名。
　　
　　一、虛不奪實，名必副實
　　
　　《圍城》作為一部以知識分子為主要塑造對象的諷刺小說，其中可稱得上“名副其實”的人物少之又少。相反，與我們所理解的名實相副的含義不同，《圍城》中所塑造的人物盡是“丑名”與“惡實”相符，顛覆了“名副其實”的褒義詞含義， 目的就是使人類這“兩足無毛的動物”身上的劣根性窮形盡相地表現(xiàn)出來。在《圍城》中作者塑造了一系列小人物形象，還有小說里被人所指斥的品行惡劣的人物。最為顯著的是的小姐：“她只穿著緋霞色抹胸，海藍色貼肉短褲，鏤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紅的指甲。在熱帶熱天，也許這是最合理的裝束，船上有一兩個外國女人就這樣打扮�！边@樣的裝束現(xiàn)在也許還能夠為人所接受，然而在故事發(fā)生的1937年，這樣艷俗與暴露的打扮根本就是“傷害及中國國體”。鮑小姐之所以有姓無名，不僅因為她角色小，更因為她墮落的品性為人所不齒，僅一個“鮑”字，就將她的惡劣品行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因為“鮑魚之肆是臭的”。《釋名》中說：“鮑魚，鮑，腐也。埋藏奄，使腐臭也�！卞X先生把“鮑”姓與“鮑魚”經(jīng)過語義上的類比，強化了對她性格意蘊的暗示意義。作者明確地指出了鮑小姐的放蕩打扮是從外國女人那里學(xué)來的，也就是說在她出國留學(xué)只學(xué)到了外國的糟粕。不僅是她，連蘇文紈、方鴻漸、韓學(xué)愈都沒有學(xué)到真正的精華。在中西文化交流中，中國得到的只是“梅毒和鴉片”。
　　另一個名實相副的人物是王美玉。很明顯，這個名字的特點是俗，漢字中有很多表達“美玉”意思的字，如“瑜”、“瑤”、“琬”等。作者卻選擇口語化的命名，使它越是想表達美的含義越是有一種諷刺的隱喻在其中�！斑@女人尖顴削臉，不知用什么東西燙出來的一頭鬈發(fā)，像中國寫意畫里的滿樹梅花，……滿嘴鮮紅的牙根肉，塊壘不平像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地綴幾粒嬌羞不肯露頭的黃牙齒�！备F形盡相地寫出了這個妓女的輕浮與丑態(tài)，“美玉”只是塊俗玉。
　　還有一位是方鴻漸之父――方?翁。方父有三個兒子――“鴻漸”、“鵬圖”、“鳳儀”。“鴻漸”取自《易經(jīng)》，卦象中的鴻雁漸至高位，引申為進取之意，特別是仕進�！谤i圖”取“鵬圖萬里”之意，出自《莊子，逍遙游》，后人用以表達對功利的向往�！傍P儀”取“有鳳來儀”之意，出自《尚書》，寄托著人們招致吉祥的美好愿望，后來演變?yōu)槟凶诱袕瀑t妻以及對仕途和錢財?shù)南蛲�。方避翁為三個兒子取的名字正是寄托了中國古代封建家長望子成龍、成官的希望，體現(xiàn)了中國自古以來官本位的文化思想�！板馕獭笔侵祆渫砟甑墓P名，這樣的“巧合”也許正是作者的用意一朱熹的文化代表性。朱熹所代表的士大夫階層以儒家為正統(tǒng)建立了“天理論”。然而其目的并不是探求宇宙的本質(zhì)，而是旨在論證儒家倫理綱常的至上?�！板狻笔恰岸荨钡漠愺w字，取自《易經(jīng)》“遁”卦，卦象有隱遁、退避之意。方避翁是中國封建遺老的代表，他所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繼1919年五四運動后就受到了全面否定，處于衰落期的中國文化在與西方文明的碰撞中產(chǎn)生了一種畸形的融合和嚴重的錯位。錢先生將這樣一個酸腐的封建家長設(shè)計為一個隱退的人物，代表著封建中國必將落沒。
　　
　　二、有名無實，名不副實
　　
　　《圍城》中的眾多人物中，多數(shù)以“名不副實”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這些人的共同特點是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原本應(yīng)該正直單純的知識分子，在《圍城》中卻盡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這種知識分子的身份與他們虛偽、世故的性格形成強烈對比，名與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種名實不副的人物之所以為數(shù)眾多，是因為作者想以此刻畫知識分子的群體性名不副實，這些被冠以頭銜和學(xué)歷的學(xué)者本應(yīng)對社會和國家的進步有所擔(dān)當(dāng)，可他們卻固守著封建倫理的三綱五常，在家國大事面前沒有主見，缺乏獨立的見解，只記得個人恩怨，以至高尚的文化也淪為世俗的功利品。他們普遍懷有一種對傳統(tǒng)文化看不起、對外來文化盲目崇拜的心理，這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社會風(fēng)氣。“所以他說話里嵌的英文字，還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為金牙不僅妝點，尚可使用，而他話里嵌的英文字，只好比牙縫里嵌的肉屑，表示飯菜吃得好，此外全無用處�！崩蠲吠み@一名字聽上去雅致，但他明明是中國人，卻在自己的英文花名片上印上May DinLea�！靶灵购菝�把牙齒咬嘴唇，因為他想著‘Mating’(交配，屁股)跟‘梅亭’也是同音而更有意義�！弊髡呷肽救�分的諷刺有著惡謔的意味，同音雙意的中英文對比，顯示了其滿口仁義道德卻滿腹男?女娼、虛偽自私的丑惡嘴臉。在去往三閭大學(xué)的路上，通過他私藏西藥為自己找后路，留有私心少掏路費等事件讓大家認清了他的面目，以至方鴻漸、顧爾謙等人多次挖苦他。他的思想代表了一批中國知識分子重利輕理的文化態(tài)度。
　　再如第六章開頭，作者是這樣描寫高松年的出場的：“三閭大學(xué)的校長是位老科學(xué)家。這‘老’字的位置非常為難，可以形容科學(xué)，也可以形容科學(xué)家。不幸的是，科學(xué)家跟科學(xué)大不相同，科學(xué)家像酒，愈老愈可貴，而科學(xué)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錢�！薄八赡辍币馕吨�長壽，是有著松柏一樣長青的生命活力。高松年的出場設(shè)計引出了“老”和“松年”的語義上的對比，從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年歲并不高，顯然 他不是一位“科學(xué)老家”而是“老科學(xué)家”，即“老”是修飾“科學(xué)”的，也就能使人聯(lián)想到這位名為“松年”的科學(xué)家研究的科學(xué)可真是“不值錢”的。高松年身處校長要職，卻率領(lǐng)著一群烏合之眾，他的貪婪自私、狡猾世故、欺軟怕硬，使原本一片潔凈的校園變得爾虞我詐、庸俗骯臟，
　　還有一位并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名實相副”的人物，她便是唐曉芙�！墩f文解字》中解釋：“芙，芙蓉也�！痹凇秶�城》的所有人物中她是最受方鴻漸喜歡的，“唐小姐嫵媚端正的圓臉，有兩個淺酒窩。天生著一般女人要花錢費時、調(diào)脂和粉來仿造的好臉色，新鮮得使人忘掉口渴而又覺嘴饞，仿佛是好水果。……總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會里那樁罕物――一個真正的女孩子�！本瓦B楊絳也說：“唐曉芙顯然是作者偏愛的人物，不愿意把她嫁給方鴻漸�！彼�容貌姣好、舉止端莊、不虛偽、不做作，簡直就是方鴻漸心中的女神，讓他可望而不可即，創(chuàng)造了一種“企慕情境”(Sehnsucht)。她就像一朵清晨池塘里初開的荷花。然而她真的是一朵完美無缺的荷花嗎?作者對她的命名展開了一個哲學(xué)思考：“二柄多邊”�！岸�柄”是指可以利用事物的兩面性用一個比喻同時表示兩種截然相反的意思，“多邊”是指任何事物都有多種性能和作用，可以從同一事物中擷取符合自己意圖的一面�！弊髡邲]有過多地介紹她過于復(fù)雜的社會關(guān)系，為的是樹立其“女神”形象。然而不說不等于沒有。她與蘇文紈是表姐妹，從家庭地位、社會背景以及接觸的人來看大都是一致的，這就仿佛池底的污泥。作者弱化她的背景，突出她清高的一面。唐曉芙太過高傲，在她與方鴻漸的交往過程中，對人對事都毫不留情。她那過分的單純使她像初放的荷花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楊絳說：“作者如果讓他們成為眷屬，由眷屬再吵架鬧翻，那么，結(jié)婚如身陷圍城的意義就闡發(fā)得更加透徹了。”這一點我不敢茍同其觀點。如果方鴻漸將唐曉芙這種吃不到葡萄的心理謂之悲劇的話，那么娶到唐曉芙而后又婚姻不幸的結(jié)局則是“悲劇之悲劇”。唐曉芙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代表，但與方避翁不同的是，她是朝氣蓬勃的。如果以唐曉芙來取代孫柔嘉而與方鴻漸結(jié)婚，那么她身上所代表的先進的中國文化――這微弱的希望也將陷入徹底的絕望。錢先生對傳統(tǒng)文化是抱有希望的，甚至是努力使之崛起的，他之所以保留唐曉芙這個人物的純潔是為中國文化保留了生機。
　　
　　三、無名可得名，可名非常名
　　
　　在《圍城》中，并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非常名”的人物。試想，連唐曉芙這樣作者喜愛的人物都被描寫成一個清高的人物，“新儒林”中又怎么會有“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之輩呢?這種道家的理想人物在《圍城》中只是個幻影。能做到“無名可得名，可名非常名”的人也確實令人欽佩。也許，像錢先生這樣“但開風(fēng)氣不為師”的風(fēng)范算得上一個。
　　從人物的命名管窺《圍城》，我們看到了作為名字的文字信息所表達的意義，站在傳統(tǒng)文化的角度上，人物的名字各自有典，或有傳統(tǒng)意義，通過文字訊息了解到人物性格之間或同或異的關(guān)系，同則諷刺，異則反諷。我們也看到丁認物所代表的文化性，以及作者的喜惡標(biāo)準。作者對作品中所刻畫的這些人物進行了無情的揭批，流露出對中國當(dāng)時的文化狀況痛心和無奈。然而從唐曉芙身上我們看出，作者對中國的文化和未來依然寄托了一絲希望。這也就是品味《圍城》后絕望中的一絲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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