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亮三開扇窗戶【那扇窗戶永遠亮著】
發(fā)布時間:2020-02-18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我住在北京紫竹院昌運宮1號樓中國社會科學院宿舍時,我的南窗戶恰好對著丁聰老人的北窗戶。他住的是昌運宮4號樓,文化部的宿舍。我們兩家隔著一條小河,遙遙相望。
那時,我還在崗位上,常常工作到深夜。每每感到疲倦時,便伸伸肢體,放眼窗外,仰望夜空中點點星火,還有對岸十一層五號的那扇窗戶。丁聰書房的燈還亮著。我頓時有所醒悟,干勁復(fù)生。丁聰比我年長十歲,還那么拼命,我豈能懈。!
正值丁老第三次創(chuàng)作旺期。我望著那扇燈光熠熠的窗戶就想到他本人,他的干勁,他的笑容,他不停作畫的神采。那時他的口頭禪是:“我要把白白浪費的20年時間搶回來!”
“小人物”――大畫家
丁聰出生在上海自學成才的漫畫家丁悚(1891〜1969)家中。丁悚是上海文藝界的一位多面手,畫過年畫、月份牌,在上海美專、同濟大學等學校任過教,在幾家報刊上經(jīng)常發(fā)表漫畫,他是中國漫畫界領(lǐng)軍人物,中國第一塊“漫畫會”的牌子就掛在他家大門口。他的家又是一個文藝沙龍,文藝界各種人物經(jīng)常聚會他家,丁聰自幼耳聞目染,對藝術(shù)的方方面面都產(chǎn)生了愛好。
按理說,丁聰?shù)睦L畫本能地繼承了父親的基因。每天觀察父親和他的朋友的作畫,必然受到影響。但正是歷盡人間滄桑的父親告誡兒子不要以繪畫為生,因為畫畫“不能養(yǎng)家糊口”。也許正因為有父親的教導,這位有叛逆性格的丁聰硬要和生活抗爭,認準繪畫這條路,并堅定地走下去,終于在風浪里成就了他。
丁聰確實是才子,我在他家中見過他四歲時的畫。他十幾歲畫的戲曲人物,筆觸流暢,非常洗練,看來已經(jīng)相當成熟。18歲他就在《良友》畫報社當了編輯,顯示了他繪畫與編輯的才華。
“文革”中,丁聰?shù)母赣H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幾度抄家之后,丁悚舊病復(fù)發(fā),不幸逝世。當時丁聰正在北京“牛棚”里受審。
我想,丁悚臨終時一定還會想到自己的兒子。不讓兒子畫畫,畫畫使他倒了大霉。有冤向誰去申訴?!但他沒有預(yù)見到,正是這個兒子,后來成為中國漫畫界無人可代替的人物,他的輝煌終于在生前來到。我原以為丁聰因為父親叫“丁悚”,為了區(qū)分父子關(guān)系,所以起了筆名“小丁”。其實我錯了。丁聰告訴我:“‘丁’在漢語中是人的意思,取此名是表明自己是個‘小人物’!
這個“小人物”一出道就成了上海美術(shù)界的佼佼者。他的作品屢屢產(chǎn)生文化的事件效應(yīng)。
白白流逝的韶華
從上世紀30年代中期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是丁聰創(chuàng)作的第一個時期,在十里洋場,雜色斑駁的社會里,他面對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畫了他們的外形,更揭示了他們骯臟的內(nèi)心世界。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丁聰浪跡天涯。在香港編畫報;在桂林、重慶、成都、昆明等地為進步劇團上演的《欽差大臣》、《志氣歌》、《北京人》等話劇設(shè)計服裝或布景。凡是需要他做的事,他都義無反顧地做了。如果士兵手中拿的是槍,他手中則是筆,如戰(zhàn)士們一樣英勇地殺敵。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國內(nèi)形勢更顯復(fù)雜。這時他回到上海,為《周報》、《文萃》、《群眾》、《民主》等進步報刊畫諷刺畫,還為話劇《升官圖》設(shè)計服裝布景。1944年丁聰創(chuàng)作的漫畫長卷《現(xiàn)象圖》和1947年畫的舊上!冬F(xiàn)實圖》,是我國漫畫界經(jīng)典之作,其規(guī)模之大,人物之多,史無前例。他的諷刺犀利,畫風個性強,對社會腐敗現(xiàn)象從不手軟,對統(tǒng)治階級揭露入木三分。
新中國成立后,他被委以重任。工作雖然繁忙,但他任勞任怨,也從未放下手中的筆。他為名著《阿Q正傳》、《駱駝祥子》、《四世同堂》等作了大量精彩插圖。這是他創(chuàng)作的又一高潮,欣喜之情可以想像。
40歲時丁聰結(jié)了婚。夫人沈峻是一位上海小姐。我過去總認為上海小姐嬌滴滴,說話柔聲柔氣,衣著時髦講究,辦事不慌不忙。可是沈峻身材高大、穿戴隨便、動作敏捷、線條粗獷、聲嚴色厲,鼻子上架一副眼鏡,處理問題果斷有序。我覺得她不像大家閨秀,反倒像是東北大漢,但是又有一種難以道明的嫵媚的氣質(zhì),那是內(nèi)在之美、心靈之美。
剛剛開始有家的新生活,沒有想到“反右”自天而降。丁聰被請去給領(lǐng)導提意見,一句話竟變成了“右派分子”。繼“反右”之后又是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他被停止作畫長達20個春秋,而且正值年富力強時期。他哀嘆白白流逝的韶華,又無法填補這一空缺。
“文革”后重操畫筆
“文革”終于結(jié)束了,丁聰從“昏迷”中慢慢蘇醒過來。我國改革開放伊始,丁聰重新操作畫筆,再次進入我國畫壇。這時他進入創(chuàng)作的第三個高潮。
《讀書》雜志創(chuàng)刊,丁聰被聘為編委兼美編。他做了一件大膽的事,人物介紹不用照片而用畫像。當時印刷條件遠不如今天?锷系南嗥〉媚D:,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中是外。丁聰銳意改變這種局面,便以單線的畫像代替照片,效果甚佳。丁聰越畫越多,其他刊物也向他組稿。丁聰一向是有求必應(yīng),來者不拒。他說:“我以超常的干勁不停地畫,不要命地畫,不為別的,只為搶回失去的時間。”上世紀80年代形成了丁聰漫畫人物肖像的新風格,數(shù)量之多,大大超過前期。
丁聰明知畫肖像費力不討好,但為了工作,為了刊物的質(zhì)量,他始終默默地畫著。很多肖像是根據(jù)照片畫的。有的照片很小,看不清,有的照片拍下來的并非該人的常態(tài)。他說:“畫風景,畫動物,無人過問像或不像。而畫人則不同,他本人有意見,別人也要挑剔指責!奔毿牡淖x者也許會發(fā)現(xiàn),《讀書》前期有些畫像并未署名小丁。道理很簡單,丁聰不認識此人,不了解他的性格,自己沒有把握說像還是不像。后來,情況就不同了。編輯們硬是帶著小丁的畫像找上門來,請丁聰非簽上自己的姓名不可,說:“這是像主的懇切要求!
有的漫畫肖像是寫生畫的。如《方成像》。幾年以后,方成再見到這幅畫像時,寫了一段順口溜:“早年給我畫像,現(xiàn)在沒這么胖,畫像難在傳神,老兄手藝真棒!
順便提一件事。1985年,中國漫畫家代表團應(yīng)邀訪問日本。當時的日本首相中曾根不僅熱情地接見了以華君武為團長的代表團,而且還要求代表團中某位漫畫家當場為他畫一幅漫畫肖像。我方推舉了丁聰,日方漫畫名家小島功陪畫。兩位漫畫家當場完成了首相的漫畫像,各有特色,中曾根大喜。第二天《朝日新聞》以顯著的版面刊出中曾根手捧漫畫像的照片與文字介紹。丁聰在國際漫壇上又一次以實力為中國爭得光榮。
我曾請教丁聰,除利用照片與寫生之外,是否憑記憶力畫過?他說畫過,但極少,作為例子他指出《聶紺弩像》與《盛家倫像》。這樣的漫畫肖像往往是最熟悉的朋友,不僅了解對方的相貌與人體的特征,而且也深知他的愛好與性格。
誰不知道“小丁”
丁聰家的客廳里掛著一塊匾額,上邊是黃苗子題的三個字:“山海居”。所謂“山”指的是書籍堆積如山;所謂“!敝傅氖钦覗|西如同大海撈針。
我清清楚楚記得丁聰、沈峻剛剛搬進昌運宮時,四間屋子空空曠曠、寬敞明亮。沒有幾年的功夫,這里就邁不開腳步了。墻上掛滿了照片畫作,柜子里擺滿了各種書籍畫冊,桌上放滿了紙墨手稿書信郵件。
各種書籍太多了。有一次他把一大堆文學作品著作堆在過道,讓我挑選需要的東西。我當時恨不得搬走他大部分書籍,但又礙于面子,只選了幾本俄羅斯小說譯本。
1996年夏天,丁聰?shù)睦习榘l(fā)現(xiàn)他尿中帶血,催他去醫(yī)院檢查。他不肯,“好好的身體,哪兒也不疼,看什么?”老伴不讓步,硬是把他拖進了醫(yī)院。丁聰在醫(yī)院里住了一段時間,進行了全身檢查。
“我的身體怎么樣?”丁聰笑瞇瞇地問大夫。
“很好。”大夫點點頭,也笑著說,“心臟、肝脾、肺、血壓⋯⋯都很好!
“我可以出院了吧?”丁聰臉上馬上露出了喜色。
“可以進手術(shù)室了!”丁聰一聽愣住了,“我身體各部位既然都很好,怎么⋯⋯”
“正因為各部位都好,才能給你動手術(shù)!
醫(yī)生認為他的病情嚴重,需要動大手術(shù)。丁聰急了,“躺在病床上我怎么畫畫?”他認為畫畫比治病更重要!拔业漠嬚归_幕式我可以不出席,可是我不能不畫畫呀!”老伴只好騙他說:“動個小手術(shù)!薄靶∈中g(shù)還要麻煩幾位老教授、老專家?”丁聰望著站在他病床前表情嚴肅的醫(yī)學界權(quán)威們,對妻子囁嚅地說。
丁聰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肚子上開了一刀,足有一尺長。手術(shù)從上午8時進行到下午2時,最后縫了20針。丁聰說:“本來是個活蹦亂跳的人,如今開了膛,破了肚,變成病號了!痹捠沁@么說,但他內(nèi)心對醫(yī)生十分感激,只是用另一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罷了!搬t(yī)生為了我,拿著手術(shù)刀,站了大半天,連午飯都沒有吃上⋯⋯”
他幾次動手術(shù),出院后沒過多久,便應(yīng)邀到各地出席各種活動。大家都覺得奇怪,他怎么不老?怎么越活越年輕?
今天的中國讀書界誰不知道漫畫家丁聰――“小丁”?
見到丁聰就像遇到了春天
70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幾十本畫集,是人際關(guān)系的記錄,是世態(tài)炎涼的寫照,是名著的插圖。其實,他的才華絕不局限于漫畫,其他方面,如舞臺布景、戲劇服裝,甚至書法、拉琴⋯⋯也無所不長。
丁聰臨終時已是93歲老人,但他的頭發(fā)仍然烏黑油亮,視力未減,聽力未衰,只是在90歲時停止了創(chuàng)作,談話機能失靈。
每次見到丁聰就像遇到了春天,使人頓時感到暖暖乎乎,心胸開闊。別看他坐著像尊彌勒佛,一臉笑容,一派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他隨時隨地都在觀察人的行為,透視人的心靈。晚年,他的作品中對大地、對人類、對未來流露出更多的憂患意識。正因為如此,他仿佛是在與時間、與生命賽跑。他要抓住每時每刻,用筆畫出他胸中的塊壘。他從社會生活中、媒介信息中挖掘各類題材,思考人們意向,構(gòu)圖設(shè)計,創(chuàng)作典型,伏案作畫,戲說是在“還債”。的確,各種報刊邀稿太多,“債務(wù)”不但還不清,而且債臺越筑越高。雖然老先生累得氣喘吁吁,叫苦不迭,但從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精神上感到滿足,因為他的作品如《蜀道難》、《慶功宴》、《旅游熱》以及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欄目播映的《可憐的老!返,激起了社會巨大的反響,有助于人們摒棄愚昧、追求上進、加速改革。
丁老走了,靜靜地走了,他把一切留在了書房。他沒有熄滅書房的燈,那扇窗戶還亮著。我遠在東三環(huán)農(nóng)光里還能看見那扇窗戶,是我的心,其實何止我一個人的心,都會感受到那扇窗戶的光亮,它不會熄滅,永遠永遠!
(摘自6月8日《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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