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脫掉這件現(xiàn)實主義的外套]為人先的現(xiàn)實主義
發(fā)布時間:2020-03-16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被誤解的契訶夫 “沒有人像安東?契訶夫那樣透徹地、敏銳地了解生活瑣碎卑微的悲劇性,在他以前還從沒有人能夠把人們生活的那幅可恥、可厭的圖畫,照它在小市民日常生活中的毫無生氣的混亂樣子,極其真實地描繪給他們看。”高爾基說。
但這是高爾基所理解的那部分契訶夫,他把這個局部契訶夫用到了他自己的作品中。在他的自傳體小說中,他按照生活“毫無生氣的混亂樣子”,為我們“極其真實地”描繪了他那個時代的俄國,那個時代的底層社會。在高爾基的畫面中,有踏壞的道路,齷齪的房屋,有使讀者的心為之抽緊的那種悲慘,但不會有悲劇的利箭突然沖我們的前額射來。這是他們兩人的差別,其相距之遠,猶如天壤。據(jù)安德列?別雷的看法,在修辭與文體方面,他們之間亦有天壤之別。
有證據(jù)表明,契訶夫在中國一直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或者說,中國對契訶夫的研究還很不夠。
――契訶夫是誰?是那個寫過死了兒子的馬車夫的作家嗎?
――作家的任務就是要創(chuàng)新,不斷地創(chuàng)新,為什么要去翻陳谷子爛芝麻呢?
――為什么要談論那個死了近100年的俄國人呢?卡佛(美國作家)豈不離我們更近!
一些有銳氣的且喜歡俄羅斯文學的青年思想家則忙不迭地向索爾仁尼琴、弗拉基莫夫等人致敬,當然也不會顧及這位極端謙虛、喜歡把思想悄悄地藏起來的作家了。有人請他分析《海鷗》中的作家是哪種類型的人,得到的回答卻是:“他穿花格褲子!边@就是契訶夫表達思想的方式。
自50年代起,我們把“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外衣套到了契訶大身上,且把離脖子最近的那粒政治風紀扣扣得緊而又緊,這自然妨礙我們對他的理解;而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他又被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喬伊斯等“斯”擠到了角落里。
在茅盾、巴金、曹禺那里,契訶夫占據(jù)著很高的位置,可惜他們形諸文字并留存至今的只有片言只語。
在《北京文學》編輯部的半地下室里,頭發(fā)花白、德高望重的女作家張潔不止一次地談起過她對契訶夫小說的喜愛;也正是張潔,為使上個世紀30年代知名作家駱賓基的長篇小說得以出版而奔走呼吁了很長時間。
“我們的細節(jié)在人家那里成了情節(jié),”一位有眼力的編輯告訴我。假如他所說的基本屬實,那么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既然篩子的孔眼比人家的大許多,自然,契訶夫或契訶夫中的偉大部分就極容易被漏掉。這位編輯的后半句話是,“我們的情節(jié)在人家那里則是整個故事本身!
因“發(fā)現(xiàn)”了契訶夫而熱淚縱橫
在契訶夫誕辰100周年或150周年之際,我們的文學界也會為他舉行―些紀念活動和學術討論會,在會上,德高望重的學者們會號召中國作家向這位大師學習。學什么呢?學精煉的語言,高度的概括力,對社會痼疾及庸俗現(xiàn)實的批判(“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對軟弱自私的知識分子的諷刺等等。
可是高爾基在寫他的自傳體小說時,卻向他學得很好。包括卡佛在內(nèi)的―些簡約派作家則公開向他致敬。在喬伊斯的《都柏林人》中,契訶夫的影子是顯而易見的。這個小說集的地位是公認的,它被認為是英語文學中最偉大的短篇小說集之一。弗吉尼亞?吳爾夫認為,“對現(xiàn)代英國小說哪怕進行最初步的評淪,也不免要提及俄國人的影響,而只要一提俄國人,我們就不能不感覺到:寫文章談小說,若撇開他們的作品,那簡直就是浪費時間!鼻疤K聯(lián)作家楚科夫斯基在評論帕斯捷爾納克的文章中講了這樣一件事,《日瓦戈醫(yī)生》的作者在晚年時曾因“發(fā)現(xiàn)”了契訶夫而熱淚縱橫。
契訶夫在一封信中闡述了自己的小說原則:“我們必須寫簡單的事情:比如塞米諾維奇怎樣和伊凡諾夫娜結(jié)婚了,就是這樣!彼懦嗽谶@兩個普普通通的人結(jié)婚時,第三個人從鐘樓上跳下來的可能。這也許可以歸結(jié)為:契訶夫擯棄了基于情節(jié)巧合的戲劇性。
弗吉尼亞?吳爾夫?qū)@一點講得最為透徹,她舉了《古塞夫》的例子:“幾個被遣送回國的俄國士兵病臥在床上。我們讀到了他們的一些談話片斷,―些思想活動。然后,有一個士兵死了,被抬走了。別的士兵繼續(xù)說了一陣子話。最后,古塞夫也死了,樣子像一根紅蘿卜或白蘿卜,給丟進了海里。”吳爾夫女士接著評論道;“小說的重點放在一些出人意料的地方,乍看起來好像根本沒什么重點。然而,當我們的眼睛開始習慣了晦暗的光線,把擱在房間里的東西的輪廓一一認清之后,這才看出這篇小說寫得多么完美而深刻,而契訶夫又是多么忠實于自己的視覺印象。他挑出這一點,那―點,外加一點細節(jié),將它們排列在一起于是就構(gòu)成了嶄新的內(nèi)容!
細胞本身變成了一個奧秘
評論家別雷出于象征派理論的需要提小了“木已非木”及“多樣性奧秘的集合”的觀點。在契訶夭的作品中,的確存在許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及多種秘密的復合,但這是由生活本身的復雜性造成的在矛盾及奧秘的后面有著一個極其清晰的頭腦。我個人認為,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細胞”的意義并沒有滑離,它像基因―樣把它的密碼藏在廠細胞的內(nèi)部。契訶夫的“細胞”所包含的東西遠遠超出了它本身的容量和體積。他的筆觸是輕盈機敏的,他的夸張由于常在微觀的層次上進行,因而不太引人注目。這些絲毫也不特殊的“細胞”卻能夠震撼讀者的心靈,或者強度雖然不大,但具有持久的感染力。他熟悉并善于調(diào)動幽默的一切手段,常常把幽默與悲劇性同時偷運到“細胞”里。在他的優(yōu)秀作品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幽默與諷刺會使悲劇性變得越來越強烈,甚至可能會像原子的鏈式反應一樣達到爆炸的程度。他有著不遜于古希臘人的命運感,們在他那里,站在俄底甫斯國王身后的合唱隊,不是從血腥的情節(jié)里,而是從具有兩種成分的“細胞”里發(fā)出聲音來。羅丹曾依掘但丁的《神曲》雕刻過一件名為《地獄之門》的作品,讓那些在地獄里備受煎熬的人們攀附在“地獄之門”上;一個作家若要使其人物也攀附在“地獄之門”上,通常是必須依靠大手段的,但契訶大卻是用小工段做到這一點的作家。
在階級斗爭學說尚未興起的年代,小說《新別墅》竟然成了“生動地描繪”地主與農(nóng)民沖突的作品。在他死了50年后,小說《在朋友家里》與劇作《櫻桃園》依然被葉爾米洛大看作是富有“詩意”的作品,這位研究廠20多年的契訶夫?qū)<乙虼双@得了1950年的斯大林獎金。對于中篇小說《燈光》及《我的一生》,批評界最初的反應是一片沉默;對于契訶夫不想被刪改一個字的《主教》,則用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打發(fā)掉了?赡芫瓦B他本人也對能否真正被理解喪失了信心:“我實際上是孤獨地活在以上,正如我將孤獨地躺在墳墓中一樣!焙蟀刖湓挶砻,他認為將來也不會被理解。
事實證明,這一回卻是他錯了。他的小說首先在英國、繼而在美國得到了驚人的好評。女作家曼斯菲爾德愿意川莫泊桑的小說全集去換取契訶夫的―個短篇。刨去英國人與法國人之間的恩怨因素,這也是―個絕對出乎預料的評價。毛姆則認為,“今天,在最好的評論家的目中,沒有一個人的小說占有比契訶夫更高的位置!弊鳛樾≌f家的契訶夫這一回超過的是作為戲劇大師的契訶夫。據(jù)周啟超在《世界文學》1998年第5期中的介紹,近些年來,契訶夫作品中的―些利非現(xiàn)實主義的因素,在俄羅斯受到了空前熱烈的關注。
絕望沒關系,一切都會過去的
在最近的“契阿夫?qū)W”著作中,有學者儼然聲稱:契訶火乃是20世紀的作家,但沒有這個世紀時髦的風尚;乃是一個象征主義者,但沒有這個流派的宣言及其在塔上的徹夜祈禱,乃是一個先知,但沒有那種辭藻華麗的預言。
在俄語布克獎連續(xù)3年頒給后現(xiàn)代派作家的90年代,契訶大的聲譽依然有著足夠的攀升及反彈空間,這豈不是一件咄咄怪事?
―位很有抱負的年輕作家在電話中說他感到絕望,這時我便想起了《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的結(jié)尾。即便是在現(xiàn)實中,契訶犬也是有用的,他至少使我可以握緊話筒,學著奧麗雅安慰利沃夫娜的腔調(diào)說話:這些都沒關系,一切都會過去的……
盡管偉大的契訶夫通常是指《草原》以后的契訶夫,但翻澤家汝龍仍然不辭勞苦地把《草原》以前的作品翻譯了出,來,這部分作品在《契訶大小說全集》中占了一‘大半的篇幅(其中的許多作品依然是杰作)。在本文行將結(jié)束時,我覺得何必要用黑體字向汝龍先生表示敬意,我想每一個喜愛契訶夫的人大概都會贊同我的做法的。在五六個人用三四個星期競相“移譯”的時代,不這樣做才是有失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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