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黃金村] 黃金村

　　大巴車停了下來。 　　前面堵上了，長長地望不到頭。這是位于通往招遠市區(qū)的三岔口地區(qū)。每到這個季節(jié)，果農(nóng)們開著三輪拖拉機，滿載一簍簍的蘋果，擁擠在道路兩旁。 　　這是個收獲的季節(jié)。
　　道路兩側是緩緩的山丘，長著漫山的果樹，是肥地。去年，“蘋什么”把蘋果價格炒起來，這里的果農(nóng)小發(fā)了一筆。
　　“每畝地能收入一兩萬吧�！贝蟀蛙囁緳C說。
　　土肥，果樹長得好，對于靠地吃飯的農(nóng)民而言自是福音。但是，在招遠，這個福音并不是最讓農(nóng)民羨慕的。
　　在東北方向，距離這里三十里地的地方，有一片高聳的山，遠遠看上去是成片的石頭，土壤貧瘠，沒有果樹，只有固定沙石的松柏樹，稀稀疏疏地豎著。
　　然而，就是那片窮山僻壤，才是招遠農(nóng)民真正羨慕嫉妒恨的地方。
　　那里有金礦。
　　
　　喧鬧的村莊
　　“以前，這里種一些板栗、核桃之類的，生存能力強的樹木。收入很低�！睆埡閷氂沂种赶�?qū)γ娴纳�，最高的一個山峰有兩個頂，像一個巨大的雙峰駱駝背。當?shù)厝私o它起了個名――“雙頂山”。
　　山連著山，偏僻得很。因為修路，更難走了。要進到這里，車子要繞過山谷，爬上山坡，上下竄，左右晃。這一帶，也因此得名“九曲”。招遠市里的人，一說起金礦就知道九曲。九曲地帶包括了好幾個村子，都是沿山分布。每個村都不大，一百來戶人家。
　　其中一個村子，叫九曲蔣家，被譽為“中國黃金第一村”。張洪寶就是這個村子里的，退休后進了村辦企業(yè)春雨集團。集團的主打產(chǎn)業(yè)就是黃金開采。
　　借著黃金的生意，如今的蔣家村，每個村民無論大小，哪怕是剛出生的孩子，在年底都能分到一萬五千塊錢的紅利。
　　這半年，黃金價格攀升迅速，蔣家的生意也更好了。
　　早上7點，在村里礦業(yè)公司的兩層辦公樓里，《中國周刊》記者見到了一屋子的礦長們。每天這個時候是他們開會的時間。礦長們對眼下的金價很滿意，“現(xiàn)在工人成本高了，挖金打洞的機械化要求高了，各種成本在增加，要是黃金價格還處在去年初的價，那我們就停工算了�！�
　　一個王姓礦長對《中國周刊》記者說，金價要是在每克二百六七十塊的話，“這活就不用干了。剛夠本�！比ツ甑椎浆F(xiàn)在的半年多，黃金價格每克漲了100塊左右，利潤空間還是相當可觀的。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黃金村里也有過一次轟轟隆隆的熱鬧場景。那時，是爭礦。
　　雙頂山里有金礦。村子里的人祖祖輩輩都知道。但是，一直被國家管理和集體開采，村民們偶爾去撿個金礦石，不成氣候。
　　直到1985年，金礦對個人開放。國家允許個人可以通過投標的方式，取得某個金礦的開采權，并每年向政府繳納一定的費用。
　　光景一下子就變了。
　　蔣家村的遲孟文，今年63歲了。也就在那一年，他湊了點錢和幾個親戚朋友承包下了一個小礦，開始挖金子。挖了一年多，成了“萬元戶”。他算了算，純賺一萬五六千塊錢，又湊了點錢，花兩萬元在村里率先蓋起了兩層小洋樓。這在當時的鎮(zhèn)上都是稀罕事。
　　村里開始流傳，“要想賺錢，就去挖金礦”的口號。承包金礦的人多了起來。連在鎮(zhèn)上和縣上當老師的村民也回來了，他們多半以入股的方式參與挖礦。
　　張洪寶當了40年老師，看著身邊有的同行們轉(zhuǎn)成了金礦股東�，F(xiàn)在回憶起來，都覺得“那時候太瘋狂了”。
　　不過，挖礦的人一多，秩序也就亂了。
　　遲孟文記得，“進入九十年代，那就是相當?shù)膩y了，你爭我奪，打架的，拿刀的，拿槍的，都有。”
　　俗話說，亂世出英雄。第一批靠挖金致富的“英雄”就這樣產(chǎn)生了。
　　
　　十五年后再挖金
　　劉展斗，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個。
　　劉展斗的村子并不在九曲地區(qū)，也沒有金礦。但隔壁村有金礦，他們就跨村挖。
　　1996年，在事業(yè)單位做得好好的，劉展斗辭了工作，和親戚朋友拼湊了十萬塊，三個股東一共湊了三十萬塊錢的成本，選了一塊不大的山谷開始挖金子。之前，他們找來有經(jīng)驗的老人看過，說，“這里有條金脈，能有富礦�！�
　　1990年代，所謂富礦，就是指每噸礦石里有30克黃金的含量。如今，這個標準已經(jīng)下降了很多，每噸礦石里有3到5克黃金就是富礦了。
　　劉展斗挖礦屬于“不規(guī)矩”的。他沒交承包費，找了這塊地，花三萬塊錢打點了關系，就開工了。
　　“10克以下的礦，我們都不要，全填溝了。挖了九個月，終于挖到了30克的富礦。”劉展斗靠著這些富礦，挖了一年，三個合伙人每人分到了200萬元。劉展斗從此不干了�！帮L險太大，借錢挖金不保險啊。我們還被搶過礦一次，倆合伙人差點被打死�！�
　　劉展斗正正規(guī)規(guī)地轉(zhuǎn)了行，做起了食品加工和外貿(mào)，錢滾錢，日子過得也算舒服。他不想再?挖金這個風險活了。十幾年里，金礦也由個人承包全部轉(zhuǎn)為集體所有。個人挖金屬于違法行為了，他更不想這個事了。
　　但是，今年，他又開始不安分了。
　　眼看著黃金價格半年漲了接近一百塊，他開始打聽哪里還有可以挖的礦�！艾F(xiàn)在價格漲這么快，這么高了，有礦就是錢啊，甭管窮礦富礦。”
　　終于，他在今年上半年找到了一個地方。一塊小山坡，露天礦，挖起來容易。含金量達到富礦標準――每噸3到5克。他算了算收益，“這里挖個4000噸金礦石是沒問題的，按照每噸金礦石平均出來4克黃金計算，就有16000克黃金的量，按現(xiàn)在的金價，挖完這個山坡，除了成本也能賺個幾百萬，要是含量再高點也能上千萬的吧�！�
　　“這個地，需要挖多久？”記者問。
　　“十天八天的就結束了。挖開了很快，大鏟車一上，拉走就是�！�
　　“這么簡單？”
　　“啊。我想著承包下這塊地來，說用土，拉走就是�！�
　　劉展斗的計劃已經(jīng)非常周到了。他說，已經(jīng)打通了一個個環(huán)節(jié)，保證挖礦那些天市里不找他麻煩�，F(xiàn)在這片山坡是村里一個老頭花100塊錢承包下來的。由于租期未到，他想多花幾百塊轉(zhuǎn)租下來。幾百塊換幾百萬，這是個誘人的買賣。但是眼看這些都不成問題了，村里擔心“我一挖，老百姓告我和村大隊”，所以一直未搞定。眼看著折騰十來天就能得手的幾百萬，有可能要化為泡影了。
　　早期挖黃金的個人，有兩種出路。劉展斗說，一種是存，繼續(xù)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一種是賭，賭光了就再重新折騰著賺錢。劉展斗就屬于后者。像他一樣，還在打金礦主意的老挖金人，“就我知道的，還有不少”。
　　金礦收歸國有后，個人挖礦通過正規(guī)渠道不可能了，但是今年金價一漲，“好幾個老板都在找礦挖。我們都是挖礦富起來的，知道門道。”
　　“早年為了搶礦，個人堵礦長，有的礦長下了班一直被堵得把車開到派出所。威脅恐嚇的事，這幾年也有。這都是公開的秘密。今年，那肯定有啊。更值錢了嘛。”劉展斗點上一支煙，說得不以為然。
　　抽一口，他沉思起來，嘴里嘟囔著，“就怕老百姓告。還得想辦法。”他對那個價值幾百萬的小山坡念念不忘。
　　
　　開心的買賣
　　劉展斗的朋友周易文，就比劉展斗舒心多了。
　　“高興壞了�！眲⒄苟氛f，周易文手里有黃金，就是整天樂。
　　周易文是個存黃金大主。按照劉展斗的說法，“只要不缺錢，沒事就買黃金存著�！�
　　去年年前，周易文又買了一堆黃金。具體數(shù)額他不透露，但是，說這些的時候聲音里透著笑意。
　　“他買的時候三百出頭，如今金條的價格漲到接近四百，他又不小心發(fā)了一次。”劉展斗說。
　　周易文早年也是靠開采金礦發(fā)家，儲存了一些自己冶煉的金條。有錢急用時，就折成現(xiàn)金救濟。有錢了，就再買回來一些存著。他這個“買黃金的習慣”保持了十幾年。
　　“反正黃金不會大跌得離譜，它就是保值的，留著黃金總是比抓著錢放心�！边@半年，眼看著黃金一點點漲價，周易文對劉展斗說，“我還不賣，短期內(nèi)，一定能漲到一克500塊。到時候再說�！�
　　“小跌，沒事�！泵鎸�金價小幅度跌幅，周易文也不當回事。
　　賣黃金的人，比周易文這種買黃金的心里還要踏實。
　　在招遠珠寶首飾城二層，在一個柜臺前，營業(yè)員對《中國周刊》記者說，“就像買房子一樣，買漲不買跌啊，黃金價格越漲，我們生意越好�！痹�8月底剛剛結束的招遠黃金節(jié)里，一個三五米長的柜臺一天賣到幾萬、十幾萬的營業(yè)額是正常的。黃金節(jié)一過，又碰上中秋節(jié)，首飾城對黃金首飾搞優(yōu)惠活動，“等于黃金的價賣首飾”。
　　教師節(jié)這天，從青島開車來的一位中年女子，十幾分鐘時間里買走了7條黃金項鏈，總重近60克。
　　“這種屬于大戶，老顧客了。正常情況下，現(xiàn)在平均每天也能賣出個三五萬吧�！苯Y了賬，營業(yè)員態(tài)度更熱情了，滿心的歡喜溢于言表。
　　失落的金礦石
　　與買金、賣金的歡喜不同，金價高企之下，金礦上的人，卻有一絲隱憂――金價漲上去了，金礦卻越來越少了。
　　山東的黃金產(chǎn)量占全國總產(chǎn)量2/3，其中，招遠是黃金資源大市。但是，在招遠，黃金的儲存量已經(jīng)引起了地方政府的擔憂。山東省政府黃金辦公室的一份調(diào)查報告顯示：十多年來，整個山東省竟沒有一處可供新建礦山的后備金礦資源，僅靠一二十年前探得的資源吃“老本”，已難以維持礦山的正常生產(chǎn)。
　　在九曲蔣家，如今挖的金礦石含金量每噸礦石在1.5克到1.6克左右。這種含量的金礦，放在早些年早就被填了溝。
　　在尾礦區(qū)，張洪寶指著一片黑乎乎的尾礦池對《中國周刊》記者說，“早幾年撿得不干凈的尾礦粉，現(xiàn)在要被挖出來重新被撿一遍。早年被遺棄填了溝的金礦石，有的含量都在三五克，現(xiàn)在被重新挖出來，算是富礦了�！�
　　尾礦，是指金礦石經(jīng)過第一遍撿礦處理后的粉末狀固體。由于在洗礦環(huán)節(jié)和水摻在一起，所以呈黑乎乎的粘液狀。
　　金礦石少了，金礦上的任務量卻沒少。
　　一位鎮(zhèn)上的公務員說，每年招遠市都舉行勞模評比，按時完成產(chǎn)金任務或者超額完成任務的礦長，“表彰大會上都戴個大紅花的，很風光。產(chǎn)量越高越好�！彼�說，每個礦會按照不同的情況分不同的任務，但是，總體情況是每個礦每年的任務量都會增加。
　　對于完成市里的任務，各個礦也有自己的招數(shù)。
　　劉展斗對《中國周刊》記者說了說其中的“規(guī)則”，“有些礦，挖礦的時候，碰上含量高的礦，會繞過去先不挖。要是年底任務完不成了就再回頭挖這些礦。也有的礦會從外面買點礦石回來補充量�？傊�，都有自己的辦法�！�
　　在九曲蔣家，張洪寶說，金礦總有挖完的時候�，F(xiàn)在他們村的礦，已經(jīng)挖到了海平面以下二三百米。村里也開始走多產(chǎn)業(yè)路線，在金礦之外，還建立了家紡公司、食品公司、旅游度假村。
　　“搞各種廠子，走多元化，挺好。但是，也是無奈之舉�！眲⒄苟愤@樣評價九曲蔣家的選擇。在招遠，九曲蔣家算是轉(zhuǎn)型較好的。有的黃金村，就陷入了有金則興無金則衰的結局。
　　劉展斗說，他們鎮(zhèn)上有一個村子，1990年代末發(fā)現(xiàn)了富礦，全村一下子出名了。只一兩年的工夫，村子就發(fā)生了巨變，“村里大隊還買了三四十萬的皇冠車。村領導在鎮(zhèn)上也有地位了�！边^了五六年，富礦開采完了，村子又一下子沉靜了。“如今，又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村�！� （文中劉展斗、周易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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