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需要開明性教育

　　一、我們得自己定義涉及“性”的許多概念

　　其實，古今中外一直都有性教育。直到近代才有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科學、規(guī)范和相對比較理性的性教育。西方社會對現(xiàn)代意義的性教育開展得比我國早，因此許多涉及性的概念或觀念大多由西方人界定。我要表達的意思是：西方的性的概念或觀念總體上看你不能夠說就是不對，在西方社會的性觀念應該說有其在西方社會形成和存在的理由和價值。

　　但是，時空發(fā)生了改變，把西方所有的性的概念或觀念拿到中國，就未必有在中國存在的理由和價值。這些在西方文化土壤里生根發(fā)芽的性的概念和觀念到了本土，肯定要進行必要的“馴化”和“改良”，才能適宜本土的文化土壤。如果采取直接的“引進”，就無異于像最近大眾關注的熱點“生物入侵——食人魚”一樣地有害，因為我國不具備亞馬遜河那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食人魚在我國沒有天敵。

　　印象非常深刻的兩個事例是：去年11月份我們來自于全國的8名性學領域的學者應邀請到瑞典進行學習和學術訪問的經(jīng)歷。在性教育理念、方法和步驟方面，中瑞性學學者沒有明顯的分歧，但在性教育中是否要灌輸價值觀念的問題上，分歧就大了。瑞方學者認為如何運用性，是個人自己的私事，他人無權作這樣或那樣的評價或指責。我方則認為：性不僅是個人的私事，更是社會的公事；
個人的性只有在社會的性的倫理和法律規(guī)范之下才能享有充分的自由。當然，我們也要重新審視我們關于性的倫理和法規(guī)是否合理。

　　另一個例子就是2002年12月18日，在中國計劃生育委員會宣傳教育中心、北京大學研究生會和北京大學紅十字會等聯(lián)合舉辦的“生殖健康面對面——藍色理念與青蘋果的親密接觸”活動中，我當晚于北京大學英杰交流中心陽光大廳里作性健康教育講座時，有一位聽眾提問：“墮胎是否是侵犯人權？”實質(zhì)上，這樣的提問來自于西方。我當時回答：首先，我不大愿意使用“墮胎”這樣的詞語，我喜歡用“人工流產(chǎn)”這樣的科學術語。墮胎及其與人權建立起的聯(lián)系，是西方人從他們的宗教戒律引申而來的。其次，我們中國有自己關于人工流產(chǎn)的價值判斷，我們對生命體的界定是有自主心跳和自主呼吸，這是科學的解釋；
作為知識分子對社會負有更大的社會責任，我們對事物的判斷和采取行動，不要忘記我國有13億人口，有5千年的文化，有70%的農(nóng)村人口，我們尚處于發(fā)展階段。在我國目前實行計劃生育就是最尊重人權。我記得我這樣的回答一結(jié)束，聽眾的掌聲最響亮。

　　我認為在涉及性的研究和性的教育時，首要的問題是要重新審視我們自己文化中和來自于西方文化里的關于性的許多概念和觀念。說得形象一點就是，我們自己的性的概念和性的觀念，就像本土的生物，未免不退化；
而西方的性觀念就像上面提到的那樣，有些就是“入侵的有害生物”。事實是，即便是在我國學者中，也明顯地分成了兩派，其一是“頑固”堅持所謂的傳統(tǒng)的性的道德觀念，對新時期發(fā)生在我國有關性的文化方面的變革采取明顯的拒絕態(tài)度；
其二是歌唱西方的“性革命”派，認為類似于西方上個世紀60、70年代的性革命在我國是不可避免的，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現(xiàn)象。這兩派都可以在社會上找到“群眾基礎”。

　　二、中國性教育的指導原則究竟是什么？

　　性教育的指導原則一直是爭論不休的問題。譬如：西方長久以來所采取的以美國為代表的“全面的性教育或以避孕措施為基礎的性教育”與我國某些學者堅持的過分強調(diào)“以傳統(tǒng)的倫理規(guī)范為核心的性教育”就針鋒相對。前者重在個人完全自由選擇性的意愿和性的表達，甚至于不要考慮社會其他人的感受和情緒；
后者的原則中融合了封建的倫理殘余和不切實際的“烏托邦”似的理想。對于前者所引起的社會的負面效應大家比較能夠識別，但對后者所導致的后果世人恐怕不太看得清楚。

　　近幾年來，一些媒體幾乎都以肯定和贊揚的態(tài)度屢屢報道女性用跳樓方式對抗強暴而致終身殘廢或死亡的新聞。舉例來說：2002年12月26日，武漢的一家報紙在頭版刊載了一篇報道：“寧可粉身碎骨也要一身清白——烈女抗暴縱身跳樓”。事件本身如果法院判定是強奸，其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是毋庸質(zhì)疑的。單從本篇報道的標題看，其性教育的導向是肯定無疑的，那就是：一個女性的“清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我在這里無意苛求該新聞報道的記者和報紙，其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也從這篇和此后的連續(xù)兩篇跟蹤報道中體現(xiàn)了，值得社會的肯定和贊揚。我只是要詰問處于21世紀的中國社會，如此界定女性的“清白”和用“烈女”、跳樓這樣的表達，字里行間是否就浸漬著封建節(jié)烈觀？！國人難道受封建節(jié)烈觀的毒害還不夠深嗎？這在上世紀初的“五四”新文化運動被人稱為“殺人不見血的刀”。在社會不斷進步的一個世紀之后，我們難道還要舉起這把“刀子”？

　　據(jù)《南方都市報》2002年12月28日公布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守忠貞的‘烈女’”報道最不受女性讀者歡迎。CCTV《中國人口》欄目與新浪網(wǎng)站于2002年12月31日在新浪觀察展開了為期一周的網(wǎng)上聯(lián)合調(diào)查。調(diào)查題目是“校園性問題”，全部八個選項由筆者親自擬定。其中調(diào)查題目五是“如果一個女子在被強奸的緊要關頭，只有通過諸如跳樓等可能造成嚴重身體傷害的方法才能逃脫。你認為（單選）：①應該一邊反抗一邊毫不猶豫地去做；
②無路可逃，只好屈辱就范；
③應該盡可能采取其他方式設法脫身，實在不能奏效可以在事后協(xié)助警察抓住罪犯�！闭{(diào)查結(jié)果見下表。誠然，網(wǎng)絡形式的調(diào)查不能算是具有科學性調(diào)查，但也能夠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一些跡象。

　　表1新浪觀察--CCTV中國人口聯(lián)合調(diào)查：校園性問題（題目五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排序 選 項投票構成比投票數(shù)

　　1③應該盡可能采取其他方式設法脫身，實在不能奏效可以在事后協(xié)助警察抓住罪犯；
86.22%11227

　　2①應該一邊反抗一邊毫不猶豫地去做；

8.16%1063

　　3②無路可逃，只好屈辱就范。5.62%732

　　小計100.00%13022

　　西方的“全面的性教育”和中國有些人堅持的“傳統(tǒng)倫理規(guī)范的性教育”都不適合中國的國情。我們的性教育的指導原則是要充分顧及到國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女性的切身利益）、充分顧及到我國社會歷史和現(xiàn)狀、充分顧及到我國要真正倡導以人為本的人道主義，既要尊重個人的權益、也要兼顧社會的權益。我們制定性教育的指導原則時，首要的工作是要徹底清理我們關于性的文化和觀念中腐朽的封建殘余，其次要審視我們有關性的法規(guī)調(diào)整條款中那些不切實際、甚至于融合了封建殘余的內(nèi)容。第三是要充分警惕和規(guī)避連西方人也在逐漸放棄的“性自由”、“性解放”和“性放縱”的沖擊。這就是我們“中國特色性教育的指導原則”中所應包含的精髓。

　　三、性教育的功利化傾向不可取

　　必須指明的是長期以來我們的教育觀往往囿于功利的目標，甚至有過于功利化傾向。譬如，教育的功利化在我國長期的應試教育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它所導致的社會負面效應越來越被國人所不容。劉長明在《山東師大學報》2001年第2期上發(fā)表文章指出：教育的功利化傾向不可��；
教育事業(yè)是永恒而崇高的育人事業(yè)，而不是培養(yǎng)為某一功利目的服務的工具。

　　然而這種教育的哲學觀卻不可避免地融入了性教育體系。在性教育觀上我們也未擺脫這種囿禁。社會如果以功利主義的態(tài)度指望性教育能在消除青少年性罪錯、防止性犯罪和根除性病方面發(fā)揮根本性或決定性作用是不正確的。誠然，性教育在這些方面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只有一旦性教育的成果達到了全社會在性知識、性行為、性倫理道德觀念等方面的全面更新或進步，再配合社會的其他有利于促進這一進程的各種手段，上述的社會弊端和性病才能被有效地遏制，但還是很難以根除。人類的性問題受到多種生物規(guī)律和社會因素的影響，因此不可能單純依靠性教育來解決。性教育并非能夠解決社會性活動領域中的一切問題的萬應靈藥。概言之，性教育是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促進個人的身心健康和性品質(zhì)的培養(yǎng)及提高人們生活質(zhì)量的問題，它是提高整個民族素質(zhì)的途徑之一。

　　我國現(xiàn)代性教育早在上世紀30年就有端倪，可惜是“生不逢時”，在國家、民族存亡是頭等大事的時機和封建勢力抵制和裹脅下終究成不了氣候。新中國成立后前30年終歸是“左”的思潮占了上風，也無性教育的一席之地，盡管在60、70年代周恩來總理騰出日理萬機的精力親自布置還未能扭轉(zhuǎn)這種局面。

　　改革開放后的20年里，性教育的發(fā)展雖然不盡如人意，但畢竟發(fā)展了起來。然而，綜觀我們關于性教育的法規(guī)和性教育策略，大都是圍繞要解決某種社會問題或達到某種社會目的來展開的。不是說這種指向不可取，而是說它沒有從國人自身的角度、既以人為本的哲學觀來制定政策和貫徹于實際。可以這樣說，如果我們沒有面臨人口的巨大壓力，如果沒有從國外傳入的艾滋病的潛在威脅，如果沒有“性的丑惡現(xiàn)象”的死灰復燃，我們不可能有今天的性教育局面，盡管這種局面是我們愿意見到的和感到欣慰的。

　　實際上，如果我們能夠改變改變我們關于性教育的觀念，從國人素質(zhì)培養(yǎng)的角度思考思考性教育的目的，從封建科舉制度的僵化和奴化的教育觀中吸取一點教訓，從真正設身處地為受教育者切身利益角度出發(fā)，從重普及教育、而不是重精英教育的根本，來社稷我們的性教育方針、政策、策略和措施，我們這20年里的性教育會做得更好。性教育的功利化教育觀是重標不重本的“短期”行為，性教育的素質(zhì)教育哲學觀才是我國的長遠社稷。

　　中國得自己定義涉及“性”的許多概念和建立自己的新的性觀念、中國特色性教育的指導原則和盡快改變性教育的功利化傾向，這才是我國自己可選擇的開明的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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