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卡片上的中產(chǎn)夢

　　“拒絕浪費！能坐地鐵，絕不坐出租車……如果不學會理財，房子、車子、家庭，我的中產(chǎn)夢永遠都停留在夢里�！� 　　 　　金融危機到來之前，生于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年輕一代，深受美式生活方式的影響。
　　物欲生活方式下，年輕一代克隆著華爾街寅吃卯糧的“智慧”，克隆著華爾街的危機。
　　“喜刷刷”、“喜刷刷”。
　　年輕人們在ＰＯＳ機前，盡情享受著信用卡透支帶來的消費快感。
　　當危機來臨，他們開始重新思考那個中美兩國老太太買房的故事。
　　被懷疑的還有他們的中國式美國夢。西化的生活與消費方式得到反思。節(jié)儉與理性再次被憶起。
　　以精算為開始的中國改革開放的下一個30年，將由這批青年人實現(xiàn)。
　　感謝金融危機，或許，它幫助了我們。
　　
　　陳菲的中產(chǎn)夢
　　
　　1月18日下午，上海靜安寺，27歲的女白領(lǐng)陳菲推開了一家咖啡廳的門，徑直走向第三排靠窗的沙發(fā)。過去的三年，這個從小在上海長大的女孩幾乎每周都要抽取一點時間到這家咖啡廳坐一坐，要上一杯卡布基諾咖啡，坐在窗前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馬路對面古老的廟宇，一呆就是半天。
　　陳菲很喜歡這樣的小資生活，三年前的一個周五，因為工作失誤，她被就職的美資公司部門主管訓斥一頓，下班后，滿腹委屈一個人鉆進地鐵回家，出靜安寺站后，突然下起了小雨，于是便躲進了這家咖啡廳，然后便突然發(fā)現(xiàn)了都市中的這份寧靜。
　　此后，這里仿若成了陳菲心靈的避風港，無論心緒多少波瀾，把身子埋進沙發(fā)里，聞著滿屋的咖啡香，懶懶地躺著，寧靜便彌漫全身。
　　1月18日這一天，陳菲照舊帶上了她的蘋果筆記本、iphoneＭＰ3，還有那本英語小詞典。暖洋洋的咖啡廳內(nèi)，幾個熟悉的西方面孔，陳菲沒有移過去和他們聊天，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
　　她沒有塞上耳塞在音樂聲中整理她的心情，也沒有掏出詞典溫習單詞，這個下午，她在咖啡廳內(nèi)坐了兩個多小時，做了三件事：總結(jié)2008年的得失并制定2009年的計劃；制定一份過年開支預算單；還有，對她錢包內(nèi)的十多張卡進行“瘦身”。
　　生于1982年冬天的陳菲是一個典型的在對美式生活方式的憧憬中長大的上海女孩，讀著美式英語、喝著可可可樂、看著好萊塢大片長大，而后進入滬上最知名的學府復旦大學，畢業(yè)后如愿進入一家美資公司，成為令人羨慕的白領(lǐng)。
　　她的中國式美國夢幾乎在她進入初中后就已經(jīng)開始，她的英語成績從來都比語文好，盡管生活中大多時間是與中國人打交道，但是她說話還是不時冒出幾句英語單詞，即便是在和50多歲，至今沒有踏出過國門的父母拉家常時，也是如此。
　　父母不太能理解她，覺得這可能是外企白領(lǐng)的職業(yè)病，而陳菲自己解釋：常把英語單詞掛在嘴邊，口語就不會倒退。
　　她總是一副忙于學習和努力爭取升遷的樣子，母親卻著急了，在插隊做過知青的母親眼里，女兒早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可至今連男友都沒有談過。
　　母女的對話通常不歡而散，母親認為女兒應(yīng)該實際一點，踏實生活，而女兒則認為這是上一輩落后的表現(xiàn)，經(jīng)濟都已經(jīng)全球化了，你怎么還能停留在城市化的小農(nóng)思想。
　　“哪個女人最終不要結(jié)婚生子？”母親時常提醒她，而陳菲總是反駁，“難道女人生來就是一個生育的機器？這就是女人的意義？”
　　爭論多了，陳菲干脆搬到了父母在市中心的老房子里，過起了快樂的“剩女”生活。
　　不過，陳菲可不認為自己屬于“剩女”的一類，她要求自己一定要在30歲前當上主管，然后花五年時間，把自己鍛造成一個年薪20萬元以上的中產(chǎn)者。
　　“如果一個人尤其是男人，年薪低于15萬，那在這個城市里還有什么生活質(zhì)量？！”因此，她成為了自己的一根鞭子，時刻鞭策著自己在理想的道路上不得松懈。
　　“我終將移民，或?qū)⒚绹�，或�(qū)⒈睔W�！�
　　
　　寅吃卯糧的“智慧”
　　
　　陳菲一直崇尚美國人的瀟灑，“自信，獨立，重要的是，會享受生活�！彼�一直拿那個經(jīng)典的美國老太太與中國老太太買房子的故事來說服母親應(yīng)該解放思想�！叭藨�(yīng)該學會享受生活的快樂，而快樂，很多時候體現(xiàn)在消費上。你那樣緊巴巴活著，多累�！彼�的話，讓做保險推銷員的母親既焦急又不知道如何反駁。
　　母親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月賺來的錢，抵不上陳菲的三分之一，工作四年以來，除購買了多份商業(yè)保險外，陳菲幾無積蓄。
　　她就是一個典型的月光族，和這個年代的多數(shù)都市青年一樣，陳菲喜歡電子產(chǎn)品，喜歡咖啡、匹薩，喜歡名牌與時尚，喜歡旅游與掛網(wǎng)。
　　她步步緊隨時尚，甚至會托人從國外專門帶新上市的iphone手機和新款耐克鞋，“女人，應(yīng)該活出自己的品位�！�
　　當然，要實現(xiàn)這些，必然要付出金錢的代價，陳菲的錢包內(nèi)，現(xiàn)金沒有多少，各式各樣的卡卻琳瑯滿目。
　　這十多張卡里，有四張銀行卡，其中一張是工資卡，三張是分屬三家銀行的信用卡，還有美容卡、健身卡，圖書卡、公交卡，三張餐廳的貴賓卡……
　　陳菲的卡其實并不算多，年輕人已經(jīng)成為銀行、商家力爭的主要人群，以銀行界為例，有所謂“得年輕一代者，得天下”的說法。從2003年到2008年，五年間，中國的信用卡從300多萬張飛速發(fā)展至1.1億張，各家銀行幾乎都推出了多款針對年輕人消費習慣與心理的信用卡。
　　從控制風險的角度，信用卡的透支額度應(yīng)該根據(jù)申請者的經(jīng)濟收入狀況謹慎設(shè)定，美國次貸危機爆發(fā)后，就出現(xiàn)了大量信用卡透支呆賬的現(xiàn)象。當然，中國信用卡數(shù)量的劇增發(fā)生在這次金融危機之前，為搶占市場，銀行在具體辦卡過程中，對申請者幾乎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門檻，爭奪戰(zhàn)甚至打進了高校。
　　為鼓勵刷卡消費，透支額度也是一提再提，數(shù)據(jù)顯示近95％的信用卡持卡人是中青年，“一卡走天下”已然成為時尚。
　　信用卡刷卡不是現(xiàn)金交易，容易導致克制力不強的年輕人過度消費，不過，陳菲卻認為透支信用卡提前消費，是一種享受消費的智慧�！胺凑�收入穩(wěn)定，不愁還款，先借銀行的錢享受起來�！�
　　于是，陳菲過去的幾年中時常在“喜刷刷”中不知不覺把信用卡刷爆。每個月，陳菲都會接到銀行的對賬單，她從未有過壓力，身邊大多數(shù)年輕人不都是如此嘛�！拔覀儜�(yīng)該養(yǎng)成刷卡的消費習慣，中國人就是太喜歡帶現(xiàn)金，所以老在國外被人搶，刷卡多安全便捷！”
　　在這個冬天來臨之前，她從無理財計劃。她不買房，因為第一，家里有房不需買，第二，房價實在太高，沒必要把自己綁架成一個房奴。她不存錢，因為她認為錢賺了就是用來花、用來享受生活的，等錢用完了，再去賺。
　　“美國人就是這樣，賺到一筆旅游費就出國旅游，花完了再去為下一筆旅行費打工�！彼龝r常反駁母親，“不會花錢的人，就不會賺錢�！�
　　她不喜歡國產(chǎn)貨，因為不信任國產(chǎn)貨的質(zhì)量與做工。她不炒股不“養(yǎng)雞”，因為她不信任證券市場。
　　她每周一次ＳＰＡ，從家到單位，一條地鐵二號線直接連接，兩頭各走十分鐘就到站頭，但她卻養(yǎng)成了看到出租車就揚招的習慣。
　　陳菲其實是我的一個朋友，她不止一次表揚我：雖然同屬80后，卻能夠抵制物質(zhì)誘惑，省吃儉用，花五年時間湊齊首付款購置了婚房，而后結(jié)婚開始為家庭奮斗。
　　不過，她也不止一次認為，這些與我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的背景有關(guān)，同樣因為這個背景，她認為我有太多落后的思想，比如對于消費與休閑的意識，過于保守。
　　“你很有責任心，但你太累。你很節(jié)省，但你失去了很多樂趣�！�
　　“錢不是省出來的�！彼齽裎摇�
　　
　　“瘦身”行動
　　
　　不過，大年夜前的這個周末，聽說我要做“精算元年”這組稿子，陳菲卻深有感觸，對我談起了她新近的反思。
　　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從美國蔓延至世界，在中國，經(jīng)營外貿(mào)的美資企業(yè)首先感到寒意。冬天突然就在夏天來臨，緊日子隨后而至。網(wǎng)絡(luò)上一度流傳一份上海外企裁員名單，裁員減薪傳言四起，一直寅吃卯糧的陳菲開始焦慮起來。
　　年初，因為對這家企業(yè)心有不滿，陳菲曾醞釀跳槽，但現(xiàn)在，她不敢貿(mào)然行動，工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哪天上班，被主管叫到辦公室，送給她一只華爾街失業(yè)者手上抱著的那種硬紙盒，然后經(jīng)歷傳說中的“黑色一刻鐘”。
　　她甚至有點變得謹小慎微，擔心年初在單位打印過的那份簡歷會不會被人看到過，而招來不利。盡管月薪并沒有降低，大規(guī)模裁員在政府部門的干預下也沒有出現(xiàn)，但辦公室的氛圍的確在一天天緊張，每個人都擔心哪天失去飯碗。
　　“華爾街式的裁員，有點暴風驟雨的味道，不近人情，想來有點可怕。”她嘀咕。
　　因為收入與職場預期的不確定性，陳菲不敢再像以往那樣寅吃卯糧，她開始控制刷卡，“不能隨心所欲消費，能節(jié)省的應(yīng)該節(jié)省”。
　　她開始重新解讀中美兩國老太太買房的故事，她讀到了一個新的英語詞匯，Chimerica(中美國)，這是經(jīng)濟史學家尼爾?弗格森發(fā)明的詞匯，以定義世界上最大的消費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資本國――美國與世界上最大的儲蓄國、最大的制造國――中國構(gòu)成的利益共同體關(guān)系。
　　陳菲覺得過度透支與貪婪投機正是引發(fā)這場危機的根本原因，而美國的那位老太太代表的就是典型的透支。
　　“對我的現(xiàn)實意義就是，如果我再像以往那樣無節(jié)制消費，一旦失業(yè)，將直接從中產(chǎn)夢想中被打入啃老族。”
　　陳菲忽然明白了母親平日即便收入再少，也要拿出一定比例存進銀行的重要性，她和母親開玩笑，如果哪天失業(yè)了怎么辦。
　　母親說：“沒事，我有儲蓄，我養(yǎng)你。”
　　她忽然開始羨慕身邊的朋友，“一旦危機來臨，你們有家庭、房產(chǎn)、儲蓄，我卻只剩下母親”。
　　她想到了母親平日向她灌輸?shù)摹肮?jié)儉”，這個在課文里被一直宣揚的美德，已經(jīng)被人們遺忘太久。
　　“美國老太代表著消費的智慧，中國老太代表著在中國的經(jīng)濟背景下的生活智慧。應(yīng)該糅合兩者，咖啡還是要喝的，只是要像你說的那樣，量入為出。”
　　這個周末的下午，在靜安寺的這家咖啡廳，陳菲電話查詢了所有的銀行卡現(xiàn)金，除去信用卡透支金額，尚余萬元。她決定春節(jié)前，將四張信用卡中的三張注銷，只留一張使用率與積分最高的，“盡量使用現(xiàn)金，這樣可以克制自己，理性消費”。
　　健身卡可以去網(wǎng)上轉(zhuǎn)賣，因為花了幾千元辦了健身卡，一年到頭卻原來去不了幾次。在美容卡用光之前，哪怕店家推出的折扣再低，也不要聽從服務(wù)員的游說充值。“想一想，有沒有必要充那么多。折扣越來越低，也許正表明店家資金鏈越來越緊張�！�
　　“拒絕浪費！能坐地鐵，絕不坐出租車……如果不學會理財，房子、車子、家庭，我的中產(chǎn)夢永遠都停留在夢里�！�
　　她草擬了過年的開銷單：給母親買一件外套，給父親買一雙皮鞋，給自己買一雙高筒靴，再給爺爺一個紅包。
　　這份計劃，外加兩場同學聚會，只消三千元，尚不到往年的一半，而快樂被她發(fā)現(xiàn)并未因此減少。
　　1月18日的這個下午，她在年終總結(jié)上寫道：
　　總結(jié)2008，最大的收獲――發(fā)現(xiàn)生活展望2009，最大的目標――尋找生活。（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系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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