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世功:法學院的守護神

        發(fā)布時間:2020-05-20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一

          

          今天,在經(jīng)過法學樓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了馬寅初校長的雕像。因為被壓在法學樓的屋檐下,顯得渺小而寒磣。然而,就像烏云壓不住太陽的光芒,在這陰暗的屋檐下,我依然能感覺到馬寅初校長的豪邁氣質(zhì)和巨大感染力。雕像不是死的紀念,而是活的象征。馬寅初校長就在那里,目光炯炯地注視我們今天要畢業(yè)的每一個學子。我突然想起,他當年面對政治意識形態(tài)批判和學生造反派的批斗,慷慨陳辭:“老夫年過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zhàn),直到戰(zhàn)死為止,決不向?qū)R詨褐撇灰岳碚f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

          

          這樣的話,我們今天聽起來,肯定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歷史過去了,時代變了。今天,沒有人會因為提出人口危機而受到批判,《新人口論》已經(jīng)從毒草變成了鮮花,變成了經(jīng)典。我們所處的思想環(huán)境和政治社會環(huán)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就像北大的規(guī)模和校園發(fā)生的變化一樣,用今天的眼光看來,那時候的北大更像一個小小的書院,而不像一所多元開放的大學。然而,我們這種過分樂觀的進步主義信念使我們忽略了這句話的意義,盡管把這句話與它的時代割裂開來是錯誤而有害的,但真理往往都是超越具體歷史環(huán)境的。

          

          眾所周知,從1958年“反右”運動以來,左傾意識形態(tài)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北大也不例外。這無疑對蔡元培校長確立的“兼容并包、思想自由”原則構(gòu)成了巨大沖擊。因此1950年代以來北大的歷史就是思想自由與左傾思想作斗爭的歷史,就是真理與謬誤作斗爭的歷史,幾代人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然而,正是這種用生命捍衛(wèi)思想自由的崇高信念奠定了北大的地位,塑造了北大的傳統(tǒng),培育了北大人的尊嚴、榮譽和自豪感。馬寅初校長無疑是捍衛(wèi)思想自由的一代典范。

          

          然而,什么是“思想自由”呢?“思想自由”是不是意味著思想盲目地生長呢?是不是意味著思想可以不受約束地向任何方向發(fā)展呢?是不是意味著教授想教什么就教什么,學生們想學生什么就學什么?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權(quán)認定什么是正當?shù)模裁词钦_的呢?如果這樣的話,有什么理由反對那些針對《新人口論》的政治攻擊在大學校園里傳播呢?有什么理由反對那些“文革”風格的大批判呢?有什么理由反對上綱上線的誅心之論呢?有什么理由反對學生造老師的反呢?

          

          我們必須把“言論自由”與“思想自由”區(qū)分開來!把哉摗笨梢圆恢v道理,只有守住法律的界限就行了,而“思想”必須“以理說服”,必須建立在“理性”之上。馬寅初校長并不反對針對《新人口論》的各種不講道理的“言論”,但是他堅決反對在思想層面上“專以壓制不以理說服的那種批判者們”。這意味著“思想自由”的基礎是“不自由”的,是必須加以限定和約束的!八枷胱杂伞北仨毥⒃凇耙岳碚f服”的理性基礎上,而不是建立在“壓制”的基礎上,這是“思想自由”不可逾越的政治底線:基于理性的批評與反批評都屬于思想自由的范疇,其目的在于追求真理,追求公共理性的共識。但是,捍衛(wèi)思想自由之理性基礎的斗爭就不再屬于公共理性,而屬于絕不妥協(xié)的政治斗爭。面對侵害“思想自由”的壓制力量,是保持沉默,是違心地附和,還是堅決地進行斗爭,這已經(jīng)不再屬于思想的范疇,而屬于政治和倫理的范疇。在此,馬寅初校長為我們樹立的榜樣。作為校長、作為學者、作為公民,他以大無畏的精神氣概,勇敢地承擔起了這些身份所賦予了社會義務和公共責任,為捍衛(wèi)思想自由的理性基礎而斗爭,雖明知寡不敵眾,依然單身匹馬,以死亡的決心應戰(zhàn)。馬寅初校長正是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大大地推進了蔡元培校長確立的原則。大學不僅要堅持“思想自由”,而且必須以政治斗爭的姿態(tài)來捍衛(wèi)支撐思想自由的理性精神。追求真理和承擔責任是馬寅初校長為“思想自由”做出的兩個絕佳的注解,它們構(gòu)成了大學精神的兩翼。

          

          二

          

          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我們差不多可以說大學擺脫了左傾意識形態(tài)的全面控制,贏得思想自由的寬松環(huán)境。左傾主義的正統(tǒng)思想在大學里已經(jīng)衰落了,剩下的也是裝潢門面的形式,甚至連“法學經(jīng)典原著選讀”課早已變成了論文寫作課。我們在法學課堂上和法學論文中早已將“法的本質(zhì)”問題看作是一個虛構(gòu)的神話,法律的階級性問題也已經(jīng)被權(quán)利本位的法理學拋棄了。這種思想自由還體現(xiàn)在大大壓縮必修課的數(shù)量,增加了教師自主開課的自由和學生選修課程的自由。用我們蘇力院長幾年前的話來說,“現(xiàn)在不是思想敢不敢自由的問題,而是如何自由的問題。”

          

          那我們是如何自由的呢?拿出你們的成績單,我相信,今天在座的各位都已經(jīng)大量地選修合同法、公司法、證券法、金融法、保險法、國際經(jīng)濟法、知識產(chǎn)權(quán)法、網(wǎng)絡法和WTO法這樣的課程,而且許多同學還選修了經(jīng)濟研究中心的雙學位?墒,你們中有多少認真選修過法制史、思想史、法哲學、法律人類學這些課程,或者選修過哲學系、歷史系、政治學系的課程呢?為了滿足你們這中選課的自由,法學教授們也越來越傾向于開設前者這些課程,而躲避后面這些課程,比如專門研究中國法制史的教授開設了保險法的課程,專攻西方法律思想史的教授開設了英美契約法,而且這種自由發(fā)展的傾向在法學院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鼓勵。這種選課和開課的自由最能體現(xiàn)大學的思想自由,因為在大學教育中思想自由不是通過媒體的言論表達的,而是通過講壇上的課程來表達的。這種思想自由就體現(xiàn)在大家常說的一句話中:我們交了錢,所以要求法學院提供我們所希望的知識。

          

          我們的法律教育已經(jīng)差不多變成了這樣一個自由交易的知識市場,但是這種思想自由在不自覺中趨向于同一個方向,大家一起自由趨向于前面這些課程,自由地遠離后面這些課程。這是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因為前面的課程比起后面的課程可以獲得更多的金錢。由此看來,思想自由就像自由落體一樣,受到了外在引力的影響。今天,我們思想自由的引力已經(jīng)不是政治權(quán)力,而是金錢的重力。然而,這樣的思想自由是不是真正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這樣的選課自由和開課自由是基于馬寅初校長所捍衛(wèi)的“理性”原則,還是基于他誓死反抗的非理性的“壓制”力量呢?

          

          當然,大家都會說,追逐金錢不僅是自由的選擇,而且是基于理性的選擇。因為大家對這種自由選擇都進行過反復的計算,理性不就是冷靜、客觀、全面的利害算計嗎?大家不僅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驗來證明這種自由選擇是基于理性的,而且還可以用一大堆自由主義學說來證明這種思想自由的理性基礎。說到底,大家都信奉了新制度經(jīng)濟學的“理性人”學說,所謂理性就是在約束條件下的利益最大化的算計。這種思想正通過法律經(jīng)濟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我們法學院擴張。

          

          如果理性就是這種利益最大化的功利計算,那么,怎么能說大家圍繞金錢對人生精明籌劃的自由選課和自由開課不是理性的呢?但是,倘若我們今天這種精明的籌劃和計算是理性的,我們憑什么反對文革風格的大批判文章呢?憑什么反對上綱上線的意識形態(tài)批判呢?憑什么反對學生罷課造反呢?因為按照“理性人”的思路,這種思想也是理性的,是基于特定人生處境下的理性最大化選擇。如果把今天的北大和文革時期的北大相比,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今天是赤裸裸的金錢引力影響著我們的思想自由,那時不過是權(quán)力引力影響著他們的思想自由,而金錢和權(quán)力不過體現(xiàn)了人性固有的野心,二者不過是理性選擇的不同約束條件而已。

          

          如果說大學的理性精神可以這樣來理解的話,這是不是意味著馬寅初校長當年捍衛(wèi)大學之理性精神的戰(zhàn)斗不過是一場虛妄的戰(zhàn)爭?馬寅初校長捍衛(wèi)的“大學之理性精神”究竟是什么,與我們現(xiàn)在所理解的這種精明計算的理性有什么區(qū)別呢?大學為什么要捍衛(wèi)這種特殊的“理性精神”呢?為什么我們法學院包括整個大學越來越被金錢算計的力量所驅(qū)使呢?這是不是馬寅初校長所希望的呢?

          

          三

          

          我們不需要在歐洲歷史上追尋大學的起源和理念。作為現(xiàn)代中國的第一所大學,北京大學從誕生之日起就肩負著雙重的任務:一方面是探求真理和傳播知識,因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中西沖突中的失敗使得大學必須面對現(xiàn)代沖擊而重新探索中國人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另一方面是培養(yǎng)掌握這種真理和知識的人才,并通過這種人才的培養(yǎng)和教育來全面塑造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生活,因為作為傳統(tǒng)科舉制度的替代,大學在養(yǎng)育國家的精英。因此,北京大學從一開始就是既是思想的同時也是政治的。馬寅初校長所捍衛(wèi)的思想自由的理性基礎就是這種真理意義上的理性,而不是工具計算意義上的理性。思想自由的目標在于探索真理,而不是進行利益的計算。這種真理意義上的理性包含了正確與錯誤、善與惡、真理與謬誤的區(qū)別,與抹煞這些區(qū)別的計算理性有著天壤之別。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大學的形象就是象牙塔的形象,就是世外桃源的形象,就是“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形象,由此構(gòu)成了人類生存的“精神家園”,盡管由于大學的政治特征,使得大學所培養(yǎng)的執(zhí)著于真理的人才與現(xiàn)實的政治生活發(fā)生沖突,從而導致大學為捍衛(wèi)真理而不斷卷入到政治斗爭中。

          

          目前,我們的大學正在處在深刻的轉(zhuǎn)型之中。從北大推倒南墻起,大學面對的可能就不再是真理和政治的沖突,而且真理與市場或社會的沖突。我們每個人都已經(jīng)深刻地感受到了這種轉(zhuǎn)型。大學的政治思想環(huán)境越來越寬松了,但是大學的經(jīng)濟和社會環(huán)境卻越來越嚴峻了。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口號下,金錢成為大學發(fā)展的決定性力量,而這種力量深刻地改變了大學的形象?纯幢贝笈c香港鳳凰衛(wèi)視合作的“世紀大講堂”,就知道大學里正在傳播些什么,什么人出現(xiàn)在這樣的講壇上。大學教授的形象不再是思想大師的老夫子形象,而是有別墅轎車出入機關公司報刊電視的社會活動家形象。在市場的壓力下,大學不再是探求真理的地方,不再是傳播真理的地方,不再是的精神家園,而是變成市民社會的一部分,成為國家治理和社會發(fā)展所必須的知識生產(chǎn)基地和技術(shù)裝備庫。正因為如此,經(jīng)濟管理學院、政府管理學院、法學院和外交學院的興起已經(jīng)差不多取代了文史哲成為北大發(fā)展的主流學科。因為北大不滿足于思想的培育,它要全面地卷入到國家治理和社會發(fā)展之中。正是通過金錢的杠桿,北大用治理的知識(社會科學)來取代真理的知識(人文科學),從而成功地將真理與政治的沖突降低到最低點。

          

          只有在這種大學轉(zhuǎn)型的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我們法學院越來越重要,也越來越具有吸引力。在座的當中有許多曾經(jīng)是高考狀元或優(yōu)秀畢業(yè)生,為什么法學院對你們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難道法律比起哲學或歷史包含了更大的真理而吸引著你們探索真理的好奇心嗎?我相信,法學院吸引你們的不是真理,而是職業(yè),與金錢、身份和地位聯(lián)系在一起的職業(yè)。在法學院這四年的學習中,你們獲得的是什么呢?是法律的真理嗎?是對正義的領悟力嗎?是對利益沖突進行均衡判斷的能力嗎?是對法律建構(gòu)未來生活的想象力嗎?是一種冷靜審慎并勇敢果斷的人格氣質(zhì)嗎?這并不是我們法律教育的目標,也不是你們的目標。你們關心的是如何獲得一套操作的知識、一套特殊的修辭、一套吃飯的本錢、一套自我規(guī)訓的身體技術(shù)?偠灾痪褪且惶坠そ车氖炙噯?

          

          讓我以大家推崇的案例教學法為例吧。當年,為了提升法律教育的地位,使得法律教育與大學也的名聲相匹配,哈佛大學法學院院長朗德爾在校慶周年的大會上提出了案例教學法,其目的是要將法律提升為一門科學,從具體的案例之中發(fā)現(xiàn)法律科學的真理。這些年來,我們在法律教育中不斷提倡和學習案例教學法。但是,我們的目的是為了讓學生理解現(xiàn)實生活中所面臨的問題,理解具體的案例,理解法律在具體案件中的運用,是為學生進入職業(yè)狀態(tài)作準備。如果說案例教學法在美國是為了將法律從一門職業(yè)手藝提升為一們理性的科學,那么,我們的法律教育中所提倡的案例教學法恰恰是為了將法律從一門科學變成一門手藝。一句話,我們的法學院正在從一個科學知識的門類系科變成一個技工學院,一個職業(yè)訓練所。法律教育中提出擺脫歐洲模式而學習美國模式、用法律碩士來補充法律本科的教育改革,都是為了加速法律教育的職業(yè)化。如此一來,我們的法律教育越發(fā)展,就越遠離大學的理念,法學院在大學中越重要就說明大學精神在現(xiàn)代的衰落。

          

          四

          

          當然,法律教育的職業(yè)化并沒有錯,因為現(xiàn)代社會本身就是一個由職業(yè)構(gòu)成的社會。問題的關鍵在于這種職業(yè)能不能承擔社會分工所需要的職業(yè)倫理。盡管法律職業(yè)倫理已成為法學院的一門課程,但是,這種職業(yè)倫理不是通過一門課程的講授來灌輸?shù)模驗榉陕殬I(yè)倫理不是一門知識,而是我們法律人的共同價值趨向和生活習性。(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這種價值趨向和生活習性就體現(xiàn)在我們法律人所追求的目標當中。我們從事法律職業(yè)是為了什么?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可能給出各種動聽的回答。我們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于正義或公平這些美麗的大詞,但這都是從書本上學來的,連自己都不一定真的相信。讓我把問題轉(zhuǎn)化一下,在你們的心目中,究竟什么樣的畢業(yè)生才是最值得你們羨慕并由此成為最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呢?

          

          我相信,在你們的心目中,保研的一定是最優(yōu)秀的,因為保研預示著美好未來的可能性;
        留在北京、上海的律師事務所或者中央機關的一定是最優(yōu)秀的,因為在這些地方才是精英云集的地方;
        當然,最讓你們羨慕的可能還是那些出國留學的,仿佛北大已經(jīng)無法給與你們更多的知識了,所以你們選擇了全球著名的法學院。為什么去紐約、倫敦、巴黎或者留在北京、上海的學生最值得我們羨慕呢?為什么這樣的畢業(yè)去向被看作是對你們大學生涯的最佳犒賞呢?是因為你們的偉大抱負迫使你們必須選擇這些地方作為人生的舞臺嗎?我想不是,大家心里很清楚,這樣的畢業(yè)去向意味著獲得金錢和地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就像我們的自由選擇受到了金錢引力的影響一樣,我們對于優(yōu)秀和卓越的想象也在不自覺中以金錢和地位的成功作為標準,這對我們的職業(yè)倫理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正是為了附和你們的這種追求和理想,我們的法律教育中出現(xiàn)了一種病態(tài)的情緒,就是對目前的成文法傳統(tǒng)的怨恨和對遙遠的普通法傳統(tǒng)的迷戀,這種病態(tài)集中體現(xiàn)在對當年東吳法學院的懷念之中。因為我們懷念的不是東吳法學院中彌漫的對法律神明般的信仰,而是懷念當年在普通法的背景中用英文教材、用英文授課、用英文寫作,一句話,與英美宗主國接軌,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與國際接軌”。當然,我們也都知道東吳法學院的畢業(yè)生集中在當年最繁華的上海、廣州、南洋等地為外國資本家和買辦資本家服務。坦率地說,今天,我們的法律教育中對東吳法學院的懷念實際上是對嫻熟掌握英語工具的懷念,對普通法的青睞實際上是對紐約所象征的資本勢力的青睞。一句話,我們在潛意識里認為法律教育的目標就是如何更好地將大家訓練成為資本的奴仆。在此,請允許我就目前法律教育中方興未艾的法律診所教育說幾句。

          

          法律診所教育在美國法學院的興起是以民權(quán)運動為背景的,民權(quán)律師們發(fā)現(xiàn)聯(lián)邦政府保護民權(quán)的法律之所以不起作用是因為窮人無法接近法律,他們沒有錢打官司。于是,在福特基金會的幫助下,法學院的法律學生開始為他們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活動。這種教育的興起不僅可以幫助學生學習法律的操作實務,更主要的是培養(yǎng)法律人的職業(yè)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培養(yǎng)法律人的精英意識,因為類似古典貴族,現(xiàn)代精英的身份也同樣意味著對公共義務和社會責任的擔當。因此,法律診所教育事實上成為對法律人的公民教育。然而,我們引進的法律診所教育和判例教學法一樣,更強調(diào)學生的操作法律的能力,而不是法律人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責任感。我們的法律診所教育更主要的是一種職業(yè)教育,強化職業(yè)技能的教育,而不是公民教育。當然,參加這樣的法律援助活動也成為你們留學的資本,我相信,在你們的留學申請書中決不會忘了這一點。但是,當“非典”來臨的時候,我們老師躲在家里,你們學生紛紛逃命。我們都忘了作為老師和學生的紀律和責任,忘了我們作為一個公民的起碼責任。法學樓里只有院長領導下的行政人員在一起堅守。

          

          在此,我要向我們的張小滿表示致敬!在你們剛進大學參加班級選舉的民主實驗中,張小滿競選演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公民們!”在你們當時的嬉笑聲中,我知道大家想起了雅典的廣場集會或者大革命中的巴黎街頭,而在我們的教室里,這樣的演說仿佛是一種表演。而今天,我要把這三個字鄭重地送給即將畢業(yè)的你們,大家不再是“同學”,也不一定能成為“同志”,但是,我們都是“公民”,在關鍵時刻不要忘了我們對社會與國家承擔的責任。

          

          五

          

          在今天你們畢業(yè)的大喜日子里,我說這些話可能是不合時宜的。但是,當我想起你們剛進校門時的神情,尤其是對那雙對知識、真理、善和正義充滿渴望的眼睛,就有點不安。現(xiàn)在,你們變得英俊了、漂亮了,目光也變得和藹了、平實了。也許“你們不再問了”, 但究竟像蘇力院長所說的那樣是因為你們找到了尋找答案的途徑,還是由于我們這些平庸的教師使得你們徹底喪失了對問題的興趣?

          

          看看我們今天豪華排場的畢業(yè)典禮,這不過表明我們法律教育的虛假繁榮。我們的法律教育在職業(yè)化的過程中,喪失了對法律本身的想象力。歷史學家維柯將羅馬法看作是詩,正是借助詩歌的想象力,羅馬法塑造了整個近代的歐洲,發(fā)展出現(xiàn)代的法律藝術(shù)。如果法律喪失了這種詩歌的想象力,我們的法律技藝也自然會越來越粗糙、越來越笨拙,因為只有想象力將藝術(shù)家與工匠區(qū)別開來。法律的想象力就在于“法律是關于正義和不正義的科學”,這不僅僅是羅馬法學家的信念。而今天,我們的法律教育中充滿了職業(yè)主義的色彩,而將對正義的追問拋在腦后。法律教育由此喪失了靈魂,法律人的職業(yè)技術(shù)越繁瑣,法律人的靈魂就越空虛。在這樣的法律教育中,我們是不是在培養(yǎng)無恥的訟棍和恐怖的法官?

          

          看看大家想象中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吧。除了留在北京,就即將奔赴紐約、巴黎、倫敦、上海、香港、廣州。我突然想起,我們有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我們有13億人民,可是我們?yōu)槭裁磧H僅集中在這么幾個彈丸之地呢?為什么僅僅為資本的奴仆呢?在我們從裙帶資本主義向大眾民主的過渡中,我們有沒有以法律貴族的身份擔當起社會平穩(wěn)轉(zhuǎn)型這一重任的意識和能力?我們會不會成僅僅墮落為資本的槍手,而與人民大眾為敵呢?當我們的法律職業(yè)開始與人民為敵的時候,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什么樣的命運呢?歷史的發(fā)展從來不是以金錢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東吳法學院的毀滅就是一個例證。這難道要成為我們的榜樣?

          

          盡管懷著這樣的憂慮,我對未來依然充滿了希望。希望就在你們中,就在那些不滿足于法律技巧而對更廣闊的法律真理充滿熱情的公民中,就在那些不滿足于在大酒店起草公文至深夜而對每日變化的社會生活充滿關切的公民中,就在那些自愿到祖國的邊疆支教的公民中,就在于至今沒有找到工作但是對人生充滿想象的公民中,就在那些關鍵時刻忘卻利益計算而勇敢地承擔責任的公民中。追求真理、承擔責任,就是我們法律職業(yè)的希望所在,而這也正是馬寅初校長的期望所在。

          

          馬寅初校長的雕像是由人口研究所敬立的,但它就矗立在我們法學樓前,盡管它落滿了灰塵,但它無疑是我們法學院的守護神,守護著我們的法律教育和法律職業(yè),守護著我們法律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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