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宇寬：三起交通事故的故事

　　【內(nèi)容提要】幾個月內(nèi)我連續(xù)接到三起案件的反映，都是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和普通公民由于交通事故引發(fā)的糾紛，筆者無意對具體案件的是非輕下斷言，但三起案件相對比卻讓人心頭有些不是滋味，誰都知道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但要我們警惕法律在實踐中對有些人格外平等。

　　做記者一個基本功就是要能夠常年不斷聽到讓你不愉快的事情，而同時保持冷靜平和的心態(tài)，我就是這樣努力要求自己的，但不知是不是偶然，2004年國慶節(jié)前后的一個月期間我連續(xù)接到三起案件的反映，終于讓我再也難于保持平靜。

　　故事是從我國慶前后到陜西采訪開始的，在我到陜西前不久，三原縣新上任的縣長劉濤指示財政局停發(fā)了縣公安局的工資，被媒體報道以后引起很大反響。縣長也很被動，又向媒體解釋，之所以停發(fā)工資是因為當?shù)毓�安局人浮于事，“不在狀態(tài)”，并披露當?shù)鼐�察在撞人后找人頂包一案，在警風建設上有很大問題。我對這個新聞線索挺感興趣，在西安的時候，一個母校的教師找到我，了解到另一起涉警交通肇事案件。

　　案例一：警察撞死群眾

　　2003年10月8日晚18:30，天色已晚，家住三原縣魯橋鎮(zhèn)東里村的農(nóng)村婦女韓培玲象往常一樣騎自行車從田地里回家，在從三原縣金盾工貿(mào)有限責任公司門前的路口過馬路時，與一輛疾速行駛而且沒有開車燈的轎車（桑塔納2000型，車號為陜D-20433）相撞，受害人頭部撞在前視玻璃上后被車頭鏟起，頂出10多米遠又摔在地上，當場昏迷。被撞后據(jù)當?shù)貒�觀群眾介紹，車上人員無一人實施搶救行為，而是坐在車上打手機找人。后來家屬趕來將受害者送到醫(yī)院搶救，經(jīng)三原縣醫(yī)院、第四軍醫(yī)大學、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搶救數(shù)月仍昏迷未醒成為植物人，家屬花了17萬多，最后還是于2004年2月14日晨救治無效去世。群眾指認肇事車為三原縣交通局局長孟凡中的專車，車輛上的人員包括：朱利宏（三原縣交警大隊安全股長）、孟曉鎖（三原縣公安局治安大隊長）、鹿占元（三原縣路政大隊長）、張永民（三原縣汽車站長）、賈靖（三原縣路政大隊司機）。

　　由于長期身心俱疲的高度折磨，加之每天數(shù)仟元的巨額花費，當肇事者通過中間人和受害者家屬達成口頭協(xié)議“不要鬧事，私下多賠一些錢，”乃至“花多少認多少”，當時韓培玲家屬無奈之下只好同意，就“不鬧了”。然而，在受害親人正百般痛苦為搶救親人而疲于四處奔波借錢救命時，三原縣交警大隊最后事故鑒定下來居然判韓培玲負主要責任，理由是她穿越馬路。韓培玲去世之前肇事方支付了6.2萬元醫(yī)療費，之后經(jīng)情況急轉直下，先是拖延，后來干脆徹底說明“一個子兒也不給了”。

　　我專程和代理律師到發(fā)生事故的現(xiàn)場看了一下，農(nóng)村的馬路不像城里有紅綠燈、斑馬線，就是一個豁口，村民到馬路對面都得經(jīng)過這個豁口，西北農(nóng)村秋季六點半左右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按理說司機在這里應該開車燈而且減速慢行，高速行駛又不開車燈行人確實很難躲避。而且事故鑒定居然由肇事者所在單位進行就更不能服眾了。我看到了兩份三原縣交警警察大隊做出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發(fā)現(xiàn)第一份責任認定書有辦案民警蘇江，第二份責任認定書又有蘇江，通過采訪知情人得知，主持此交通事故處理的領導是安全股股長朱利宏，朱利宏當時就在肇事車輛之上。該案的代理律師李光鎮(zhèn)認為：1、按我國法律規(guī)定，參加過原案件處理的工作人員，再次處理該案時應予自行回避；
2、朱利宏是安全股股長，同時是此交通肇事案的利害關系人，他應予以回避，不能參加事故責任認定的會議；
3、根據(jù)本案具體情況，按照原《交通事故管理條例》規(guī)定，機動車在路況不明的情況下高速行駛發(fā)生交通事故，機動車輛應付主要責任。我想聯(lián)系三原縣公安局的王建偉局長聽聽他的看法，不過電話打過去，王局長拒絕接受采訪。

　　據(jù)當?shù)亍度A商報》報道，恰恰就是這位三原縣公安局交警大隊安全股股長朱利宏在2004年5與10日因酗酒開車撞死清潔女工，不但不及時救治，而是打電話叫來自己的戰(zhàn)友伍海軍頂包私了，付給黃玉梅丈夫6.2萬元及要求對方不追究對方的任何法律責任。奇怪的是事故發(fā)生之后涇陽縣交警大隊和三原縣交警大隊2個多月的調(diào)查，均未查明真相。后由于民憤太大，群眾多方反映，三原縣公安局才認真復查。事實基本查清時，朱利宏方投案自首。相隔整8個多月的兩起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案，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肇事車上均有公安交警事故處理負責人，就連賠付的數(shù)額都分毫不差，清潔女工黃玉梅死亡的真相已經(jīng)大白，但致韓培玲死亡的車禍的真相在當?shù)厝罕娭械牟乱筛�是謎一般無從揭曉，至于事故的處理公安部門更是百般推托。

　　案例二：警車輾殘幼童

　　像這樣的案子，說實話，雖然很想幫忙但作為記者是管不過來的，可是回到北京不到一個星期，我又接到一個從云南打來的電話，反映了另一起案情。2003年9月3日云南省保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干部馬銳林駕駛牌照為“云MA027警”的法院警車，到保山市龍泉路建設銀行宿舍院接他兒子開家長會，在宿舍院內(nèi)飛速倒車，車尾撞倒在家門口玩耍年僅五歲零八個月的孩子楊經(jīng)緯，并從并從孩子腹部碾過，車停下時，孩子橫爬在車頭前近三米的地上，可見車速之高。楊經(jīng)緯當場昏迷，脾臟碎裂、肺挫傷、血氣胸、左尺橈骨完全骨折、左鎖骨骨折以及腦損傷的嚴重復合傷，經(jīng)手術搶救四天后才脫離生命危險，但落下重度五級傷殘�？梢哉f孩子以后學習、生活、就業(yè)、工作、婚姻和壽命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肇事者對事實供認不諱，可僅墊付了1萬1千元住院費就再也不管甚至不來看望，孩子的父母咽不下這口氣找到法院，法院干部說：他是公車私用，這事單位沒有責任，這是你們個人的私事，法院管不了。不承認允許干部公車私用有錯，更不愿意墊付醫(yī)療費，于是直到今天馬銳林仍然公車私用。最后孩子父母把保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和馬銳林一起告了。

　　一審在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開庭結果雖然事實確鑿，但是在判決時一是不認定法院允許馬銳林警車私用有過錯；
二是不支持應該賠償護理費；
三是不支持賠償監(jiān)護人的誤工損失；
四是不支持由被告承擔鑒定費；
五是不支持受害人今后事故后遺癥的醫(yī)療費由被告承擔；
六是裁定雖然造成的傷害是一生的，但傷殘生活補助只按20年計算，而且就著樣在理賠標準方面還大打折扣，上訴人特別向法庭提供了“公交[2004]87號”文件，該文件特別強調(diào)了“各級人民法院審理其他人身損害賠償案件亦參照此標準執(zhí)行”，可一審法院想兩被上訴人所想，急兩被上訴人所急，硬著頭皮去執(zhí)行兩年前的理賠標準。

　　受害人家長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判決，于是進一步上訴，而二審代理此案件的辯護律師恰是我熟識的高智晟，高律師介紹肇事者馬銳林，是保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政治處干部，其妻馬紅是保山交警大隊辦公室副主任；
其妹馬銳新系保山隆陽區(qū)法院政治處副主任；
其妹婿馬兵為保山公安局城北派出所；
其岳母馬品蘭，原保山公安局政委，原保山人大副主任；
肇事者及其家屬大多在司法界工作，有著相當?shù)纳鐣�關系和社會背景，所以在當?shù)貙徖砀蓴_很大。

　　案例三：群眾撞死警察

　　兩起案件中的疑問讓人心情很是沉重，不由得會想如果撞人者不是警察在事故鑒定和賠償標準上又會怎樣？誰料不知是不是天意要刺激我的神經(jīng)，不到一個星期之后又一起案件擺在我的面前。

　　2004年9月23日8點30分，貨車司機趙懷清駕駛運輸公司的魯M92023大貨車載煤70噸左右在山東鄒平縣公路上正常行駛，前方一輛微型面包車，突然調(diào)頭逆行，大貨車閃避不及，急打方向發(fā)生側翻，壓在面包車上，司機當即報警，警方在施救過程中，吊車鋼絲不幸中途斷裂，致使貨車車斗重重砸在面包車上。最后救出面包車內(nèi)5人三死兩傷，貨車僅有輕微損傷，司機當場被拘留。

　　作為一起嚴重交通事故，這起事故不同的是，被撞面包車恰巧是一輛警車（裝有警燈但無牌無證），車上坐著一名縣公安局民警，四名“協(xié)警”。于是有了很多事故之外的插曲，先是不允許包括律師在內(nèi)的任何人探監(jiān)，然后在9月24日至27日間由交警隊的警察到事故車輛車主付永剛處分三次索要了35萬元現(xiàn)金，并以試剎車的名義扣押了車主另一輛貨車。到了10月2日更戲劇性的故事發(fā)生了，交警隊以取證之名叫付永剛到當?shù)貣|升賓館604房間談話，結果付一去就被扣押，下午押至鄒平縣監(jiān)獄，并給付永剛的父親下了拘留通知書，理由是“涉嫌交通肇事”（律師認為付永剛當時明明不在車上，以這個理由拘留實屬牽強），當時正值降溫，家屬要求探視送衣服也被拒絕（后來得知付永剛在獄中還遭到其他犯人的毆打），并且告訴付永剛父親只要一次性交出220萬現(xiàn)金就放人。當時正值國慶長假金融機構放假，付永剛父親多方拼湊了185萬元匯票，但是交警隊長韓延民表示“不收匯票只要現(xiàn)金”，于是付永剛父親最后找金融系統(tǒng)領導疏通關系，押上匯票，以185萬元現(xiàn)金形式存在警方于艾萍名下，辦完一切手續(xù)是4日下午5：30，當晚7點付永剛被從監(jiān)獄放出。至此交警隊共取走現(xiàn)金210萬元整，扣押思太爾貨車兩輛。而交警隊作出的事故認定是警方無責任，貨車一方負全部責任。并且五位死傷者家屬提起民事訴訟，每位死者的家屬各要求49萬5千元的死亡賠償金、喪葬費、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每位傷者的家屬也各要求49萬5千元的醫(y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

　　付永剛認為作為車主出了事故要承擔責任當然是應當?shù)�，自己的車輛有超載是事實，但是中國搞運輸?shù)钠髽I(yè)沒有不超載的，因為一路收費太可怕了，車輛從出廠起就把噸位標的偏低，否則就要虧本。交警隊和公安局就是一家，由他們來決定事故責任能公道么？如果從感情上來講多補償受害人家庭一些錢沒有問題，但畢竟要有個規(guī)矩，把自己當人質扣起來向家屬要錢怎么也不像是人民警察作出來的事情。

　　而代理律師胡德冰則認為判貨車負全部責任是荒唐的，如果說貨車超載有責任，那么鄒平公安局讓這種無牌無證，也沒有經(jīng)過年檢的車輛打著警燈上路又承擔什么責任？該車司機為“協(xié)警”，有沒有權利駕車執(zhí)行公務？貨車畢竟是正常行駛，而面包車突然逆向行駛又承擔什么責任？事故發(fā)生后警方施救過程中鋼絲斷裂加重事故傷害是否應該承擔責任？有群眾反映面包車上一行人剛喝過酒，那么事故鑒定中為何不采血化驗面包車司機是否酒后駕車？

　　付永剛在談到這段經(jīng)歷時一個勁的長吁短嘆，任由他們這么折騰，下面不知會遇到什么情況，自己非破產(chǎn)不可；
可如果討了說法，得罪了他們自己在當?shù)匾惨粯哟舨幌氯チ恕�對于一個想安分守己做生意的人來說，這真是一場飛來橫禍。

　　不是結局的結局

　　這三起案件都是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和普通公民由于交通事故引發(fā)的糾紛，可以是說是對我國基層司法公正的很好檢驗，下一步發(fā)展如何我也在進一步關注中。

　　三個案子讓我從無奈到憤怒到最后簡直是哭笑不得，警察和法院干部撞死撞殘群眾的兩起案件，一個賠了6萬6、一個賠了1萬1就再也不理受害者，而普通群眾撞死撞傷警察和“協(xié)警”，連現(xiàn)金加車輛被要去三百多萬還沒完，生命如果可以用價格來衡量的話差距竟如此之大。

　　而三期案件中的一些細節(jié)也讓記者感觸頗深、非常發(fā)人深省，每一個細節(jié)都可以作一篇大文章。在這三起案件中幾乎每一個地方的公安司法人員其家屬都非常集中的在公安司法隊伍中任職，所以在當?shù)赜斜P根錯節(jié)的關系，是因為他們覺悟高而獻身公安事業(yè)還是什么別的原因？公安部多次明令禁止，警察隊伍的超編現(xiàn)象，可沒有編制卻拿工資行使警察職權的“協(xié)警”卻大量存在，他們的工資不是財政支出的，那么是從哪里來的，公安局的如果沒有額外收入，靠什么養(yǎng)額外雇員？普通群眾買一輛車就要上牌照，就要交稅，警察自己不知從哪里搞來的車，無牌無照就可以當警車，誰來管？運輸公司的車撞了人，老板要承擔責任，可法院的車撞了人，一句話“他是私用”就可以不承擔責任，這依據(jù)在哪里？在事故責任判定上和賠償標準確認上，如果整個公安司法系統(tǒng)都是一條戰(zhàn)線，親如一家，到哪里處理才算是真正避嫌呢？難道老百姓撞上警車就只有自認倒霉么？

　　僅從事故來說無論是警察、協(xié)警還是普通公民遭遇車禍和人身傷害都是令人惋惜痛心的，但不同對象遭受人身傷害之后的不同境遇卻讓人更為這個國家的基層法制狀況痛心。筆者無意代替司法部門對具體案件的是非做出判斷，但三起案件相對比卻讓人心頭有些不是滋味，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但要我們警惕法律在實踐中對有些人格外平等。

　　不由想到小時候愛看的警匪連續(xù)劇《神探亨特》，里面的長腿美國公安員追捕歹徒時總是把車開的風馳電掣，自然也少不了磕磕碰碰，而他一回到局里就會挨領導的訓斥：“你這個該死的，又害的我們賠錢！”當時覺得很同情這些奮戰(zhàn)在美國公安戰(zhàn)線的同志，干除暴安良這么危險的工作，還得處處賠著小心，規(guī)矩這么多一不留神就要賠錢，一點不為他是警察就網(wǎng)開一面，真不容易。而這幾起案件讓我深感在一個國家里，掌握權力的公安司法隊伍如果沒有公眾的監(jiān)督和制約，對整個社會來說將更加危險。

　　<評論>：這三起案件都是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和普通公民由于交通事故引發(fā)的糾紛，殘酷的現(xiàn)實讓人從無奈、憤怒到簡直是哭笑不得，三起案件里的政法系統(tǒng)工作人員大都是共產(chǎn)黨員，卻在具體案件里表現(xiàn)出流氓無賴式的、毫無法制觀念作為，神圣的法律是否在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黨中央一直在加強“三個代表”理論的學習，不知到這三起案件的公安、交警、法院是不是在有意對抗或者是在戲弄黨中央？

　　近年來不斷被揭露報道的公安司法隊伍里的丑惡現(xiàn)象表明，如何切實加強基層黨組織的建設，如何在現(xiàn)實中在具體事件里保持共產(chǎn)黨員的先進性、以及公安司法隊伍如何接收公眾的監(jiān)督和制約、把“依法治國”落到實處的問題，是擺在我們黨面前的關乎民生的重大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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