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士林：我看“國學院”

　　中國人民大學要建立“國學院”，校長紀寶成先生親自出來宣傳，一時間成了頗為惹人注目的新聞。有輿論非議云人大此舉為做秀、為炒作，更有輿論謂人大此舉乃復古逆流……

　　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從業(yè)者，我對人大的這個舉動樂觀其成，對輿論的某些非議則不以為然。我的意思是，甭管是不是做秀炒作，拿錢投入教育事業(yè)，總比拿錢去腐敗好；
甭管是不是復古，拿錢搞點中國的學問，總比拿錢出國去賭博好。問題不在于建立國學院的必要性與正當性，這無須論證，凡是學術事業(yè)、教育事業(yè)只要不是亂來，不是假冒偽劣，都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問題在于如何建立國學院，建立怎樣的國學院。正是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人大至少是紀寶成校長的認識還不成熟。

　　譬如，紀校長在談到創(chuàng)辦國學院的緣起時，披露說最初倡議成立國學院的不是學者，而

　　是企業(yè)家。并舉例說某企業(yè)家感嘆自己與海外華人聯(lián)系時，找不到一個用文言文寫信的人。那么辦國學院的目的之一是否就是培養(yǎng)可以用文言文寫信的人呢？如果是這樣，各大學中文系的古漢語專業(yè)是干嘛的？但最令人懷疑的是，哪位海外華人還需要文言文——也就是古漢語來交流呢？海外華人還生活在“五四”前嗎？紀寶成校長談到的那位企業(yè)家肯定是搞錯了，他大概是將海外用的繁體字或者半白不文的白話文當成文言文了。但紀校長把這個當作辦國學院的理由之一來說事兒，就未免給辦國學院的必要性打了折扣。

　　再譬如，紀校長談到辦國學院的迫切性時感慨現(xiàn)在的年輕學子寫文章連標點都成問題。這就鬧了大笑話了！標點符號恰好是“西學”，中國的“國粹”恰好是不斷句的。弘揚國學無論如何也弘揚不到標點符號那里去。

　　這樣的問題在報道中還有，諸如“對一些用典也沒人知道”之類，這樣的問題查查詞海、詞源之類的工具書差不多就解決了，用不著專門辦個“從碩士設起”的國學院的。

　　當然，上面都是小問題，盡管這些小問題也足夠引起人們對辦國學院的正當理由乃至必要性、迫切性的懷疑，但終究無關宏旨，最重要的問題確乎是國學院的精神、宗旨、目的、學科設置、教學模式之類。就是在這些最重要的問題上，我覺得紀校長的解釋還是有些語焉不詳、似是而非，甚至首鼠兩端。

　　紀校長發(fā)了很多宏愿，諸如“脊續(xù)文脈，重振國學，弘揚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探索新興學科制度和人才培養(yǎng)制度”等等，固然一點不錯，足以令人肅然起敬。但如何具體地落實這樣的宏愿呢？我們看到的還只是常見的“既要這樣……又要那樣”的絕對不錯又絕對沒用的“辯證法”：“國學不等于傳統(tǒng)的學術文化，而是參照現(xiàn)代西方學術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進行研究和闡釋的一門學問”、“創(chuàng)辦國學院不是復古，而是以當代視野為國學重新定位”，然而又云：“現(xiàn)在我們的學科設置完全用的是西方的一套，比如說文史哲分家�！�…中國文化的傳承學習需要用中國自己的學術架構，恢復中國文化的創(chuàng)造力，回復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破除西方的學術壁壘很重要”。蠢笨如我，無論如何也領悟不了其中的玄機妙解。

　　但我還是愿意不揣冒昧地對紀校長的某些說法和想法提點不成熟的建議：

　　“國學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儒學為主、以經(jīng)史子集為主要內(nèi)容的傳統(tǒng)學術文化”，這話缺乏“當代視野”，，如果“以當代視野為國學重新定位”，就應發(fā)揚學術平等精神，不能硬性規(guī)定以哪家為主，我就是要以道家為主，他就是要以釋家為主，算不算國學研究，能不能登國學院的大雅之堂呢？

　　“由于種種復雜的歷史原因，國學研究幾乎一個世紀進展無多”。這話太輕率了！國學畢竟不是抽象的，實際上，一個世紀以來，盡管有五四的沖擊，國學研究恰好由于“復雜的歷史原因”而屢創(chuàng)新運，繁榮得很：從王國維、章太炎、陳寅恪到錢穆、牟宗三、錢鐘書，一直到今天活躍在中國傳統(tǒng)文史哲領域的年輕才俊，思路翻新，觀點各異，真?zhèn)�是既有“當代視野”，又有傳統(tǒng)素養(yǎng)，群星璀璨得很！當然，“進展無多”甚至毫無進展的時候也有，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歷史原因并不復雜。那個年代，哪一個學科又有進展呢？

　　不必為國學院另立新意，不必硬要將“國學”搞成專有名詞。國學到處都是，凡是研究中國的學問對于中國人、對于中國學者均屬國學。這樣理解國學，辦起國學院來才有生機，才有回旋余地。

　　這樣，國學院不過就是對現(xiàn)有的研究中國的學問，也就是中國的文學、史學、哲學，當然還有中國的政治學、經(jīng)濟學、軍事學、藝術學等等，來一番整合。硬要給國學搞出個超越這些具體學科的特殊的定義甚至特殊的教學體系和制度，既無必要，也無根據(jù)，結果只能是十分勉強，十分空洞，不具實際意義。前述紀校長碰到的尷尬，蓋出于此。

　　還有一點也十分重要。紀校長將企業(yè)家的支持視為國學院成功的重要保證。有的報紙也刊出大字標題“國學院未招生‘訂單’已飛來”。這固然令人鼓舞，但也令人忐忑不安。紀校長不應將企業(yè)家的話太當真。企業(yè)家是經(jīng)常變化的，就如同市場是經(jīng)常變化的。國學這樣的學科，不管怎樣理解，市場前景不會看好。就如同目前的哲學專業(yè)和史學專業(yè)就業(yè)前景黯淡一樣（中文歷來是“萬金油”，情況不同）。盡管今天這個時代絕對不能沒有市場意識，但國學院還是應該立意高遠些，譬如應該為中國在全球化時代的的文化發(fā)展戰(zhàn)略提供規(guī)劃設想、積蓄精神資源、培育人力資源等等。在今日中國做這樣的事，如果爭取不到國家財政支持（我對紀校長這方面的能力滿有信心），很可能要賠錢的。將希望、根據(jù)、旨歸建立在企業(yè)家需要“文言文”寫手上，一不可靠，二則太小家子氣，太沒境界了！

　　2005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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