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雨田：未名湖畔之夢

　　2003年11月，香港作家黃向明先生給我下帖，邀我參與《未名湖遐思》一書的寫作。黃向明乃名門之后，翩翩公子，恃才傲物。察其意，隱隱有與吾擺擂之意。余垂垂老矣，昔年豪情灰飛煙滅，于名于利毫不縈懷，惟愿一腔熱血化為丹碧，余心足矣。久不執(zhí)筆，為文大難，謹將數(shù)年前余所撰回憶錄一份奉上,聊以塞責，庶幾不負黃先生之邀也。

　　我已經(jīng)10年沒見到未名湖了，但我經(jīng)常思念未名湖。因為那里有我青年時代的足跡，有我的希望、歡樂和悲傷。雖未能至，然心向往之，畢竟我在那里生活了七年。青春易逝，歲月如流,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青年時代便永遠留在了北大，那是我生命里的陽春和嚴冬，我永遠不能忘記。因此啊，我時時刻刻想念北大，白天想，晚上想，想念夜里學生樓窗口的燈光，想念月光下未名湖波濤的清響。于是，我不知不覺、悠悠蕩蕩地進了北大西校門。進得門來，滿園春色忽然變成了風雨飄搖的秋天，黃葉飄零，愁云慘淡。我正走過辦公樓……穿過假山，走過小橋，偌大的學校就籠罩在風雨里，看不到幾個人影，偶爾有男男女女騎著單車，披著雨衣，匆匆遠去。我看不清他們的面目，他們也不認識我，風景依舊，人事全非，我和他們就好像陰陽隔界。凄風苦雨，樹木凋零。我不禁想起了南朝詩人的句子：昔日種柳，依依漢南，今日搖落，凄凄江覃，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沿著湖邊慢慢地走，不知不覺走到了花神廟前。花神廟是一座赭紅色的小廟，年代久遠，小巧古樸。為避風寒，我躲進了花神廟，里面如春天一樣溫暖，我又累又冷，迷迷糊糊就進入了夢鄉(xiāng)�！捌饋�！清醒一下，你這濁物！不要玷污了我的棲身之地！”我睜眼一看，一位風姿綽約的青年女子站在我面前，她面帶微笑，頭上戴著花環(huán)，胸前掛著花環(huán)，手腕上挎著花環(huán)，身上累累垂垂都是花環(huán)，就像是站在鮮花叢中。我正驚詫不已，她輕啟朱唇，款款詠道：“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索索……”聲音凄美、激越，熟悉得令人心疼！我在仔細一看，那女子長得有些像林昭，我顫抖著站起來，哽咽著說：“你……你是林昭嗎？林昭不是已經(jīng)不在人間了嗎？你是花神嗎？”她微微頷首，我接著說“你這花神是青帝所封還是王母所賜？”她笑笑說：“看起來你這人蟄居鄉(xiāng)曲，久不問世事，紅樓已經(jīng)褪化，離時代太遠了！你一共說了三句話，就有三處錯誤。第一，我不叫林昭，我是花神；
第二，林昭沒有死。世上有兩種人不會死，第一種是已經(jīng)釘在和注定要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的人，他們要滴瀝著污血，向世人呻吟著展示或即將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罪惡；
另一種人是舍生取義、以身護法、為民請命的人，他們被供奉在生命的祭壇上享受生生世世的祭奠。林昭就是后一種人，因為她堅持真理、舍生取義，視死如歸。她用自己青春的熱血忠實地實踐了“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的理念”，因此，林昭是不會死的，在所有有良知的中國人心中，林昭永生！”“哦……”我似乎大悟大徹，“我還有一處錯誤？”

　　“我這花神之號既不是王母所賜，也不是青帝所封，而是群芳眾卉推舉的！不要說我這樣的小區(qū)花神，就是在全花木界中也都是推行花木選舉的了�；�木界早已進入了大同世界了。不象你們?nèi)祟愡�是為名為利而傾軋；
為權(quán)錢交易而墮落，甚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沒有結(jié)束原始資本積累的時代�！闭f完，花神領(lǐng)我出了花神廟，來到未名湖畔，水面上波光粼粼，看不分明�！澳阒�道為什么叫未名湖嗎？”“我不知道�！薄澳阒�道無字碑嗎？”“聽說過�！薄盁o字碑就是無論大善至德，還是大奸巨滑，他的碑上不著一字，一切留待后人評說！至于如何評說，自然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種瓜得瓜，種蒺藜收刺。這未名湖與無字碑有異曲同工之妙——未名之，未名湖者無名也，名可名，非常名，未名之名，名之曰妙！然這妙在何處呢？”她領(lǐng)我來到湖邊，把花環(huán)拋向水面�！懊钤谀莾骸！焙�水慢慢平靜下來，變成了一面清幽的明鏡�！澳懵�慢看吧，我不能陪你了。”她憂傷的大眼睛里淚珠簌簌落下，打濕了胸前的花環(huán)，旋即隨風逝去，口里嘆道：

　　“矯菌桂以紉蕙兮，

　　索胡繩之［纟麗］［纟麗］（音“索”）；

　　……

　　阽予身而危死兮，

　　覽予初其猶未悔.

　　……

　　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

　　花神剛?cè)ィ�風驟起，吹皺了一湖靜水，既而翻起一股濁浪，帶著刺耳的喧囂。��！我看到了！有林昭，有何其慧，有楊吉林，有劉秉彝，有孫文爍，有王國香，還有我——趙雷，當年我們班的七名右派都在！都垂手默立，像等待屠宰的羔羊，聽我們班的極左派孟憲忠訓(xùn)話。孟憲忠說：“你們要老老實實接受改造，繼續(xù)作亂，只有死路一條！”我們都身形單薄，如暴風雨中的樹葉！

　　暴風雨中的樹葉啊，即使它愿意做暴風雨的順民，也難保不被風吹雨打去，碾落成泥化做塵。我知道，1957年我班的七名右派，至今已有四人生命已離他們遠去，都還不到六十歲，受的苦還沒有消化盡，就永遠離開了人間。讓我一個一個在未名湖的妙鏡里細細看來。

　　一個是林昭，她本應(yīng)該下鄉(xiāng)勞動，接受勞動改造，因為有�。ㄋ�的肺結(jié)核時好時壞），就留在系里搞資料工作。再后來，她回到了上海老家養(yǎng)病。但是拒不認罪，繼續(xù)獨立思考，并且批判共產(chǎn)風，為彭德懷鳴冤，寫信建議學習南斯拉夫經(jīng)驗。1960年以陰謀推翻人民民主專政罪被捕；
1962年保外就醫(yī)，同年再次以擴充反革命罪收監(jiān)，判刑20年。1968年4月29日，林昭以\"現(xiàn)行反革命\"罪被殺。5月1日，公安人員到林昭家收取了五分錢的子彈費。之后其母精神崩潰，不久也離開了人世。

　　現(xiàn)在，蘇州的靈巖山西側(cè)的安息公墓墓地上有“林昭之墓”，但那里面只有她的一縷長發(fā)、一套舊衣、一張照片，是一個空空的“發(fā)之冢”！她的遺體埋在何處，沒有人知道，其實也不需要知道！因為林昭沒有死，她睡在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心中。（近悉林昭骨殖已找到，并已安葬。）

　　再一個是何其慧，她是我們班里年齡最小的，1958年她才22歲，長得清新可人。打成右派后發(fā)配到西北邊陲的一個偏僻小縣參加勞動。在西去的列車上，她一個弱女子跟一群發(fā)配邊疆的刑事犯關(guān)在一起。汽笛一聲長鳴，一去不回頭，駛過黃河壺口，出了嘉峪關(guān)，一路風餐露宿，山水迢迢。就在途中，共和國法律史上丑惡的一幕發(fā)生了，不知是監(jiān)管人員的疏于職守還是慫恿，何其慧被這群暴徒強暴了！她向監(jiān)管人員哭訴，沒想到頭頂國徽的監(jiān)管人員卻惡狠很地說：“該打！不許你這右派分子翻案！”風溜溜從她頭頂吹過，風吹干了她的淚滴，關(guān)山一望蕭索，她欲哭無淚！到了發(fā)配地，她幾乎失去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多虧了一個有正義感的光棍漢的保護，使她免受更多的凌辱和迫害。她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因為她除了自己的身體，一無所有，她只能這樣。不久，她和那位好人生了兩個孩子。后來落實政策，她被分到公社的托兒所里當阿姨，多虧了同班同學的幫助她調(diào)進縣城的一所中學里教書。

　　1993年，我見到她時，她緊緊抓住我的手，欲哭無淚。良久才說：“一別三十年，我還記得被打成右派時你送我的兩句詩：“十年一覺革命夢，贏得右派反黨名�！蔽覀兟�步在當年天天走的那些林陰路，風物依稀如舊，人事全非。分別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里含著淚。從此，我再也沒有見到她，后來傳來消息，她成為人所敬仰的模范教師，畢竟二十二年來，給她心身造成的創(chuàng)傷太重了，她日以繼夜的辛勞，過分地透支了她的精力，不到幾年，就與世長辭了，剛過了六十歲，值得令人欣慰的是她留下了兩個很有出息的孩子。

　　還有一個是楊吉林，他被發(fā)配到東北的深山老林里勞改，每月只給18元的生活費。若干年后他摘掉了右派帽子，每月40元，在一個農(nóng)場里種藥材。孤獨寂寞里，他染上了煙癮，只有勁頭極大的關(guān)東莫合煙，能給他帶來片刻的歡樂。因為有了抽煙這項開銷，盡管他沒有成家，每月也剩不下多少錢。最后，他在一小縣里的藥材公司里算是當了職員，恢復(fù)了他的原工資，這時他已經(jīng)53歲了。他一輩子沒成家，常常一個人坐在原野上，看晚霞消失了那最后一線光暉。他跟樹說話，跟草說話，跟花說話，憂郁從他身上要流下來。北大三次校慶他一次也沒來，頭一次，知道他的情況，第二次，還知道他的下落，第三次，就沒有他的消息了，因為他已經(jīng)與世長辭了！盡管摘掉了右派帽子，平反昭雪，但是他受的肉體折磨和精神摧殘?zhí)珔柡α�，再也沒能恢復(fù)過來。

　　最后一個是劉秉彝，1962年他從勞動教養(yǎng)隊放出來后，他回了故鄉(xiāng)浙江溫州。沒有父母，沒有兄弟，沒有姐妹，他的肺結(jié)核病也一直沒有痊愈。為了吃飽飯，他什么活也干，在生活的最底層奔波。幾年來北大校慶他從未參加過，也不知道他的詳細經(jīng)歷，只聽說不到六十歲他就離開了我們。

　　唉！林昭死的時候才36歲，何其慧、楊吉林、劉秉彝都不到或剛過六十歲，七個右派還有三個大難不死，歷經(jīng)22年的折磨，還活在人間。在這22年中，我們每人都有自己的一把辛酸淚。他倆都還健在，他們的辛酸淚由他們自己去說吧，無須我替他們訴說。

　　七個青年右派，十幾年前就有四個已經(jīng)離開人世，占七個右派的百分之五十七，按照這個比例，全國五十五萬右派,,，不也死掉了三十一萬有余了嗎？哪么當初四十歲以上劃為右派而能活到今天的尚有幾人�。繎�(yīng)該說基本死光了，如果這些右派占總?cè)藬?shù)的三分之一的話，那大約是十八萬。十八萬的百分之43是八萬，三十一萬加八萬是三十九萬，現(xiàn)在還活著的右派大概不會超過十五、六萬了吧？右派和叛徒內(nèi)奸走資派同為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欽命打倒的階級敵人,但最后在落實政策時,一再強調(diào)把政策落實到實處,卻有著迥然不同的兩種待遇，叛徒內(nèi)奸走資派是補發(fā)工資、官復(fù)原職,提拔重用；
而右派呢,僅不過是承認錯劃,給予改正,不再岐視,就地安排適當工作而已，至于這二十二年呢？是做為對偉大社會主義的無私無償?shù)墓Τ嫉呢暙I呢?還是給予相應(yīng)的補償呢?我想應(yīng)該有個說法吧，至今時過二十七年,秋菊們到今日再也聽不到下文了。這是題外的話，現(xiàn)在再說正題。

　　關(guān)于我個人，因為我一次又一次的舔干了傷口的血跡，所以我不想多說什么，我只想說一句：1961年我才被分配到京西煤礦，有三次大難不死的經(jīng)歷，容在另一篇中詳述吧�？傊�和我一起勞動的老右們的命運。他們的命運，也就是幾十萬右派的命運，也就是共和國的命運！

　　我是在畢業(yè)前兩個月的1958年4月下放到京西農(nóng)村，向勞動人民學習，在勞動中改造。適值大躍進開始，全國“發(fā)高燒”，夢想一步進入共產(chǎn)主義。因此我們的勞動強度很大。早晨起來不洗臉刷牙，先干一小時叫早戰(zhàn)，然后回來吃飯。白天自不必說，晚飯后還要夜戰(zhàn)，就這樣風風火火，拉屎都沒有工夫，一個個累得妖精似的。就在掄收掄種為創(chuàng)建畝產(chǎn)萬斤糧苦戰(zhàn)的秋季，全鄉(xiāng)全村男女老少齊動員，人們皆分類編隊，還真有奌現(xiàn)實意義的戲劇性的熱鬧：老頭組識成老黃忠隊；
老媽媽組織成為佘太君隊；
婦女組織成為穆桂英隊；
姑娘們組織成為花木蘭隊；
青年兒童組織成為羅成隊，羅成隊貼出了新詩篇：

　　畝産要破萬斤關(guān) 敢教日月?lián)Q新天 拉出羅成問問你 什么叫做試驗田

　　在這非常的日子口里,右派們自然更不能落后,為了省卻?砘贗?德飛系氖奔?我們勞動在田間，吃飯在田間，睡覺也在田間，睡覺的時侯,只將幾個捆好的玉米秸相互傾斜對立著，就搭成了一個人字形的窩棚，這就是我們的田間臥室了，至于什么蛇蝎、昆蟲之類的對我們的干擾或親近，那就無所謂了,……

　　僅是勞動，累點也罷，更可怕的是每星期還要寫一篇檢查，以期在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說寫檢查其實就是自己罵自己孫子，自己把自己搞臭，還要互相揭發(fā)，互相搞臭，那就是屬于精神上的凌辱，剝奪人的羞恥心。讓你唾面自干，人格低賤，尊嚴全無，斯文掃地，永遠爬不起來。

　　在我們住的村子里，有一個北大中文系二年級學生叫劉嘉屏，才20歲，怎么檢查也過不了關(guān)，無奈何說，看來北大中文系也得開一門新課《檢查學》，否則誤了國家大事！他跟北大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李力，還有法律系教師周士釗很談得來，私下經(jīng)常聚在一起說古論今，相互吹捧。周士釗說，你劉嘉屏才華出眾，可以當大報的總編。劉嘉屏就說，周老師是法學巨擘，當然能勝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李力呢，本來就是某省公安廳出身，當個公安部長沒問題。這本來只是互相吹牛，聊以自慰，尋窮開心罷了。沒想到在檢查的時候，劉嘉屏把這些胡說八道的話端到了桌面上，說是向黨交心。結(jié)果交來交去，把三人都交給了公安局。結(jié)果被打成了反革命小集團，遭逮捕法辦。后來是死是活不清楚，據(jù)說可能李力不接受改造，判得最重，傳說死于“文革”中，(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不知是否確切。

　　還有一個沈元，是北大歷史系三年級學生，上海人，戴一副近視眼鏡，身體孱弱，面皮白凈。他受不了勞動的苦，就向組織請求回家自謀生路（當時政策規(guī)定，不接受處理者，可以自謀生路），為這事，在我們兩個抬大木頭之后休息時，他以試探的口味和我探討過。他說：我回上海是不行，可我姑母特別疼我，她和我姑父只有一個女兒，正在上高中，我姑父是大醫(yī)院的院長，名大夫，他允許我到住在他家里讀書，家就在北京東城，反正我是在家中閉門讀書，兩耳不聞 窗外事，你說可以嗎？當時我說，政策是允許的，日后會不會變？不過只要不再出新問題，未嘗不可�？赡苁芰宋疫@句未嘗不可的支持，兩天之后就離走回家。日后傳來，他閉門讀書，研究歷史，于1963年在《歷史研究》上發(fā)表了《論漢史游的<急就篇>》、和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了《論洪秀全》等文章。這一年是反右和“文革”間政治空氣比較緩和的一年，萬物萌動，似乎春天就要到來。沈元的文章受到學術(shù)界重視，也得到了北京市委書記鄧拓的賞識，一時間，走沈元的路似乎得到了上面的肯定，沈元的命運似乎有了轉(zhuǎn)機。然而，好景不長，文革風起，鄧拓自殺，批《三家村》牽出了沈元。他一個文弱書生受不了這等磨折，在一天傍晚，他用鞋油把臉涂黑，化裝成黑人，欲闖非洲某國駐華大使館，尋求政治避難。結(jié)果被哨兵抓獲下獄，他的表妹生的美而慧，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期間他們兩人已經(jīng)成婚，幸福的日子剛剛開始 ，沒過多少日子沈園被捕，就在“備戰(zhàn)備荒為人民”和“深挖洞、廣積糧”執(zhí)行最高指示的歲月里。她表妹仍抱著企望對共同挖洞勞動的老大媽說：“我決心再等他個七年八年，總會出來團聚的，”沒想到有一天叫她開審判大會，在大會上 沈元和其他反革命分子一起被押上臺，法官宣布，以叛國罪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其表妹當場暈了過去。此案當時北京各大報都報道過。沈元死的時候僅僅30歲。

　　再說說王一民，他是北大經(jīng)濟系三年級學生，調(diào)干生，瘦高個子，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大冬天,晚上地里沒有活兒,右派在勞動之余，還擔負著包干掃盲任務(wù)。這王一民教一個青年農(nóng)婦識字，他工作很認真。一天晚飯后，王一民按時去教課。農(nóng)婦正低頭做活，沒有發(fā)現(xiàn)王的到來。等聽到響聲，猛轉(zhuǎn)身抬頭，王為表示禮貌，裂開嘴向她一笑，沒想到王的高度近視眼鏡在昏黃的電燈照射下，可能出現(xiàn)了一個怪異的聚光現(xiàn)象，就像京劇里金錢豹的反光眼相似。農(nóng)婦嚇了一跳，不禁啊地喊了一聲。正巧，農(nóng)婦的丈夫回了家，他一把卡住王的脖子，厲聲問：“你他媽想干什么？！”這王一民一時懵了，再說，他被卡住了脖子，如何能說出話來！第二天，王一民因為犯了“流氓罪”，被押送到了勞改農(nóng)場。列位看官，你說那可憐的王一民他要想干什么？！

　　我還想再說一說“中右”們的命運，我們班的“中右”或者“候補右派”有7人，最有代表性的一個人物就是冷辛。她是我們班年齡最大的大姐，入學時，她己是二十六歲了，愛干凈，穿著洗白了的舊軍衣，不尚打扮，顯得很樸素。她長得白皙清秀，冷靜沉穩(wěn)，有一副好歌喉，每當班級有什文娛性的集會,必有他的節(jié)目·她唱得最動聽的歌曲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是蘇俄民間描寫青年男女相戀的歌·歌詞優(yōu)美,聲調(diào)歡暢柔和，我記得幾句歌詞是：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多么迷人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她唱的流暢自然,歌喉園潤中還帶一奌顫音·給人們以悅耳美的享受，本來在中蘇友好蜜月的年代，是作為已建成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幸福生活的寫照介紹過?淼摹ず罄湊饈贅櫨直慌?形?招薜幕粕?棖??璡r

　　我們 畢業(yè)后,我就沒見過冷辛，也不知她的消息，她哪里去了呢？一直為我和所有的同學所惦念。但是當我們每一次相聚的時候，校慶90周年，95周年，100周年，我們都沒有提起過她，相見之后只是握手言歡，誰也不愿再去觸動那些無法回答的問題。其實冷辛，每個人都想著這個名字，但都不愿提起。有的是不了解，有的是不愿說出。我記得，我在他們分配前三個月，就下到齋堂鄉(xiāng)去了。她據(jù)說是分到南京去了，但為什么一直沒有跟同學們聯(lián)系呢？這是一個謎，但我能猜出幾分。當我說到冷辛的時候，我看到未名湖上出現(xiàn)了她那清秀的面容，她冷冷地微笑著。我正想問她，只見她手指往前一伸，湖面上卻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就是朱家玉。我感到詫異，但我意識到冷辛啟示我，她的命運是要向朱家玉那里去尋解。：朱家玉她不是我的同學，她不是我們班的學生，她是中文系年輕的女教師，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朱家玉是上海人，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期畢業(yè)的大學生，當我來北大求學的時候，她已經(jīng)開課了，她講的是民間文學，我聽過她的課。她個頭不高，說話時面帶微笑。為人謙和，她講課認真詳細，同學們每有疑問，她都認真解答。凡是不能解答的她都查閱資料后再給同學們講解。我記得她曾講過中國最早的民謠是：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這首弓箭發(fā)明后先人們對這種武器的頌歌，她講得非常生動、歡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下課后，我留在教室向她探討一個問題：我說先民讀“肉”，應(yīng)該是讀“如”或“乳”，其韻符應(yīng)該是“u”而不應(yīng)該是“rou”，否則與前面的“竹、土”就不諧韻了。她笑了笑，勉勵我說：“你很動腦筋，我想也應(yīng)該是如此” 。就這一句鼓勵話，對我日后寫了幾篇“方言、土語語意溯源”的文章起到了先導(dǎo)啟蒙的教益。雖然接觸不多，但我隱隱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悲劇意味，她對很多事情都有獨立見解，骨子里桀驁不馴，不是那種隨聲附和的人。我是調(diào)干生，她比我大不了一兩歲，但她是我的先生。每次見到她，她總是對我很客氣，因為我們曾在一個黨支部里生活過，她對我總是刮目相看。有幾次她邀請我到東門外的“義和居”吃早點，“義和居”里有一種小吃叫菠菜豬肝湯。兩個燒餅，一碗菠菜豬肝湯，總共三角錢，只要一塊去，她從來都是請我吃飯，因為她有工資嘛，而我是個窮學生。

　　1957年夏季，未名湖上風濤洶涌之時，朱家玉的好友樂黛云已經(jīng)在劫難逃了。因她與樂黛云先生感情融洽、關(guān)系密切，所以在批判樂先生時，已經(jīng)在某些方面涉及到了她，但她還沒有被揪出來，她只是名普通黨員，而樂先生是支部書記。不過，他們這些經(jīng)常在一起的青年助教們，已經(jīng)有六個人被打成了“右”字號，她（他）們之所以成為“右”號，重要一條是：看不起一位向來不教不授，而冠以教授頭銜，且掌握著中文系政治大權(quán)和劃右派實權(quán)的人，不教不授者，不一定沒有學問，象馮友蘭先生，就只掛教授銜，卻不讓他教書，怕他“放毒”傳播唯心論。而中文系這位不教不授者的“教授”，卻實實在在的是那種嘴尖皮厚腹中空的山間竹筍式的人物，全系師生都心知肚明的他的那點“學問”，可是趁不住氣的中外著名的古漢語學者楊伯峻先生首倡此觀點，公開說出了；
“不教不授何以稱之謂教授為”？于是’楊先生是中文系教師中“戴帽”最早的人。瞧不起某個人算什么罪過？在為右派定罪名時，那就要把瞧不起兌換成政治語言——反對黨的基層領(lǐng)導(dǎo)。拿這把劃右派的的尺子來衡量，隨后，研究生班的整個支部成員，從書記到委員全被打成右派，教員文學史支部的主要成員和黨員也被劃為右派，總之，此人在反右運動中立了大功。當時，中文系全體師生不過800余人光右派就劃了80余個，大大超過了毛澤東所估計的大學生娃子中也不過百分之一、二、三。這位基層領(lǐng)導(dǎo)是漢族人，如果是蒙古族，人們就很可能把他當成內(nèi)蒙古的內(nèi)人黨的領(lǐng)袖烏藍夫的兄弟，因為他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此人也是福將，文革前就退休了，所以在運動中沒有受到很大的沖擊，如果他沒退休，在文革中左手持敵敵畏，右手拿二鍋頭,邊走邊喝,因而死于香山腳下的、不會是當時的中文系總支書記程賢策而應(yīng)該是他。

盡管如此，不過他的日子也不好受，退休后他沒一個朋友，沒有一個知心者。過年過節(jié)也沒有一個學生去看他 ，踽踽獨行，自說自話，在憂郁和苦悶中終了此生，死前頻頻譫語’還驚恐地喚著已死亡右派施余力的名字、還有朱家玉等人的名字……

　　話再說回來，隨著運動的深入，這不能不讓朱家玉感受到一種無形的魔掌在控制著她的命運。這年的夏秋之交，學校工會組織教師去大連旅游，她也報了名。去時從天津上船到大連，回來自大連乘船直駛天津港下船。就在回來的頭天晚上，還有人看見她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眺望海景，但到第二天，輪船抵達天津港的時候，卻找不到朱家玉了！

　　朱家玉哪里去了？這是個謎，但也不是特別難以破解。她那么穩(wěn)重、細心的女子，決不會失足落水的�？峙率撬�感到了一種莫名的驚恐，冥冥中知道自己難以逃脫那只無形的魔掌，決心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效仿屈原，以死抗爭。以她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高潔無羈的心靈，清白美麗的身軀，她是不甘忍受那些粗暴的污言穢語的！于是，在這個靜靜的月夜，她沒有向任何人告別，就投進了大海的懷抱。既然在劫難逃，不如從容蹈海，這就是朱家玉的性格。除此而外，別無解釋。寫到這兒，我想起了杜甫《天末懷李白》的詩：

　　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應(yīng)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

　　我似乎恍然大悟，未名湖在向我展示朱家玉命運的同時，也告訴了我冷辛的命運。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1945年，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只身來到杭州，投奔在省政府任省長叔姥爺。不久，叔姥娘給她找了個職位，在一個經(jīng)濟研究機構(gòu)管伙食賬，干了半年，她就辭職去了一所學校教書。這一段經(jīng)歷她如實匯報給了組織，因為在她的印象里，那只是一個極普通的單位。沒想到組織上一調(diào)查，那竟是國民黨的一個特務(wù)機構(gòu)�？墒�，那個機構(gòu)已經(jīng)隨著國民黨敗退離開了大陸，沒有人能夠證明冷辛沒有參加特務(wù)活動，冷辛也不為自己辯解，她相信組織上不會憑空把罪名加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墒翘煺娴睦湫铃e了，她的鑒定材料上明白無誤地寫著歷史問題不清，不過因為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無法證實，組織上沒有對她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只是給她留了一條“尾巴”，這條罪惡的“尾巴”如影隨形，最終將她致于死地�，F(xiàn)在看來，即使僥幸混過了“反右”，也絕對過不了“文革”這道大地震。

　　冷辛來到南京后，因為是歷史問題不清，政治上又是中右，大機關(guān)拒絕她，中機關(guān)不要她，那個接受了她的小單位對她“另眼相看”，她的對象是駐南京的現(xiàn)役軍人，迫于組織上的壓力，不得不與她分手，當時她已經(jīng)三十歲了！在沒有理解，沒有關(guān)懷，沒有事業(yè)，沒有愛情心，無處訴說，不能證明的情況下，她就只有投進揚子江那滾滾的波濤啦！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唉！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右派、中右的命運如此，那么左派的命運呢？他們當然好了！他們是左派，是黨所信得過的，所以都分到了理想的單位。月盈則虧，物極必反，凡是不正常的事物往往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這些極左派中的骨干分子大多在報社工作，盡管他們開始拼命鼓吹“大躍進”、“三面紅旗”，為極左路線搖旗吶喊，效犬馬之勞，但這些人畢竟屬于善于洞察國際、國內(nèi)形勢的知識分子，具有較強的分析判斷能力。等到“大躍進”的牛皮吹破，“三面紅旗”變成了人為的“三年災(zāi)害”，整個中國赤地千里，餓殍遍野，他們感到惶恐驚觫：原來為之奮斗的事業(yè)竟是這樣的虛偽和殘忍！于是，他們一改吹鼓手的形象，開始關(guān)心起國計民生了。在一些私下通信里在日記里，他們歌頌蘇聯(lián)，稱“赫魯曉夫萬歲！修正主義萬歲！”結(jié)果，在文化大革命之前，這個反革命集團被揪出來了，他們的命運甚至比右派還要悲慘！他們被剝奪了工作權(quán)，一個個被打到鄉(xiāng)下去，連生活費都沒有。從1957到1962的五年間，他們就由極左派變成了反革命集團。也有一兩個人未被打成反革命，但由于“文革”的徹底性，他們也未能逃脫被批斗的命運。

　　譬如，左派的核心人物就是以“包庇反革命”和“傳播修正主義”的罪名而遭到批斗。由于他拒不認罪，被造反派打破耳膜致雙耳失聰。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把耳朵貼近我的嘴唇，讓我大聲說話……日后，每憶及此景，仍然激發(fā)起隱隱地痛疼的共鳴感……左派跟右派本來政見不同，誓不兩立，在極端的歲月里卻殊途同歸，真讓人掬一把辛酸笑淚！

　　再說說那個孟憲忠，他不學無術(shù)，只會投機鉆營，他干過礦工，小學沒畢業(yè)被保送進了速中，速中一畢業(yè)又被保送進了北大新聞系。他還是帶著工資上學，可以不修外語，盡管他數(shù)學不懂分數(shù)，讀報常念白字，盛氣凌人，自以為是，但這并不妨礙他當我們班里的黨支部副書記。在同學們眼中，他是一個很特殊很“另類”的學生。(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他曾苦苦追求老姑輩的同學孟廣云，遭到拒絕，此時，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個“革命者”，情緒一落千丈，抽煙、酗酒、自殘，尋死覓活，讓人感到可憐又可笑。他在學術(shù)上毫無造詣可以諒解，不過他對同學們橫溢的才華表現(xiàn)出的冷漠、仇視卻令人沒齒難忘。

　　就是這樣一個盡管智商低卻倍加野蠻的人，卻獲得了領(lǐng)導(dǎo)者的青睞。畢業(yè)后，孟憲忠分配到西南某省的一新聞單位工作。剛開始，頂著“北大新聞系”的牌子，此君也是躊躇滿志，不可一世。不過他實在是干不了編輯、記者，單位只好讓他去做事務(wù)工作。他認為自己不受重視，牢騷滿腹，遂與領(lǐng)導(dǎo)對立。以至到了“文革”中，單位以他曾在北大組織收聽“蘇共二十大赫魯曉夫秘密報告”之罪名對其審查批判。他心生怨恨，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又由于他對人冷酷殘忍，處處樹敵，左派煩他，中派怕他，右派恨他，他在世上沒有一個朋友，孤獨寂寞中精神日漸頹廢，55歲便癱瘓在床，便溺飲食皆不能自理,北大幾次校慶，他一次也沒露面，他無臉見當年的同學，別人也不愿見他。年僅60歲，他就去世了。陰陽隔界，不知他在另一個世界里幸福否？無論他怎樣傷害過我，我都希望他平安。惟愿一切幸與不幸的逝者，拈一花而見佛！

　　還有一個左派趙雨清，看起來人挺老實，但反右挺積極，沒想到還是個官迷。他嫌自己級別太低，在組織上信任他由他自己帶檔案赴東北某單位工作時，偷偷將自己檔案里的級別提了兩級。后被審查出來，落了個“開除黨籍”的下場，在歷次運動中都被拎出來敲打一番。

　　至此，我們?nèi)��?4人，右派7人；
中右7人——不是被開除團籍，就是受到警告，而且不準從事本專業(yè)的新聞工作；
還有左派，轉(zhuǎn)為反革命派或是定為敵我矛盾受到批斗的也是7人。加上一個因受到牽連而不知下落的?茂強，一共是22人，都成了專政對象，左、中、右三派，盡管不相為謀，卻殊途同歸！今天一小撮，明天一小撮，加起來就是一大批，這一大批?茲?嘧莧聳??5。/。，這就是階級斗爭的結(jié)果！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在這里應(yīng)當特別提及的是陳茂強，他是歸國華僑，此人為人正派，誠信可嘉，熱愛祖國，人緣極好，大家都昵稱他為“莫高囂”，這綽號的?砝??·當初剛?cè)雽W、我們住在棉花地的大通艙宿含的15齋,晚上息燈了，有的人仍然躺在被窩裡高談闊論,?茂強是個守信遵時的人,于是他用閩南話開腔制止了:“熄燈了,莫高囂！莫高囂！”從此這個綽號就叫開了,簡化之,稱為老莫,。這老莫他嫻熟英文和印尼文，通達俄語，不過他的漢語可實在不干恭維，在這篇極嚴肅的文章中，我插一段小故事：夏天夜間四樓開窗，燈光引進來飛蛾亂舞，他大聲叫我，“趙雷、趙雷快關(guān)窗，快關(guān)窗”，我說干嗎這么緊張，他說：“蝴蝶進來了，蝴蝶進來了�！庇纱艘�起全室人的大笑，而他竟木然的不知道我們笑什么。就這樣一個近乎天真而又誠實多才的人，在一九五七年春，他秉承支部領(lǐng)導(dǎo)的意圖借出了英國的工人日報，在宿舍里翻譯了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反斯大林的報告，當時聽報告的人，本班的外班的外系的同學擠滿了屋子和走廊，他一邊讀原文邊翻譯，赫魯曉夫說：“我們之所以作秘密報告，是因為我們不能在敵人面前不能公開洗自己的臭腳布，他說斯大林是一個暴君、一個嗜殺狂、是一個獨夫、是淫棍，他把列寧時代的黨中央委員用各種殘酷得手段清洗了殺害了98%，……斯大林搞個人崇拜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誰反斯大林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蘇維埃祖國，斯大林他靠著地球儀指揮戰(zhàn)爭，根據(jù)記錄影片來指揮農(nóng)業(yè)，在他的想象中，集體農(nóng)莊莊員家庭會餐時肥鵝能壓塌了莊員的餐桌……在聽了報告之后，斯大林在人們心目中的巨大偶像轟然倒塌了，人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可是在運動中，頭頭們把責任推的一干二凈，把全盤罪過一股腦地推給了陳茂強，為這事傷透了他的心，因為他百口難辯，從此，他不再與任何人聯(lián)系了。后來我才知道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在私人日記當中發(fā)泄了對反右不滿的牢騷，被左派偷看了日記，從班級到系總支一致同意把他畫為右類，報到校黨委去，北大的右派和中右已經(jīng)超過1500人了，正式右派是715人已經(jīng)超額豐收了，又考慮到他是新聞專業(yè)唯一的一個歸國華僑，做為內(nèi)定右派處理，后來分配到邊疆省份做一般工作。落實政策后他回到了印尼——這些年來，印尼不斷發(fā)生排華事件，令人擔心。在難眠之夜里，我不時夢見他，不禁我想起了幾句古詩：魂來楓林青，魂返關(guān)山黑……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徹底性，使過去批判右派的人現(xiàn)在落得跟右派同樣的命運。別人用當年他們批判右派的語言、邏輯甚至更殘忍的手段來對付他們，把他們當中的某些不甘做祭品者逼出了最后的覺悟！但也有一些左派，一旦傷口愈合，便忘了疼痛，又重新運用起保衛(wèi)他們的既得利益，甚至攫取更多的利益的權(quán)利來了。還有那么一兩個人他（她）們被提拔到領(lǐng)導(dǎo)崗位，競?cè)灰孕沦F族自居，驕橫恣睢`氣使頤指地卑睨往日的朋友和同學。每念及此,令人齒冷……

　　“不要泄露天機！我要封湖了！”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種神秘的聲音，隨之眼前的影象全部消失，未名湖的一切妙景蕩然無存，只有一片清澈寧靜的湖水，幾朵紅花落到水面，濺起細微的漣漪慢慢散向遠處的湖岸……“你該回去了，這兒不是你久待的地方！一旦跌進時空隧道，就迷途難返了�！蔽一仡^一看，花神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的身后，笑吟吟地望著我。我正要向她問個究竟，她猛地推了我一把，我“啊”地一聲跌進湖水里。隨之從夢中醒來，窗外月白風清，我心中惴惴不安。夢中一切恍如隔世，又宛在昨天，令我悵然不已。

　　2005年3月23日再改

　　新來消息林昭骨灰已找到，定于四月二十二日舉行葬禮，北大新專老同學參加。蘇州晚輩學人胡杰制作了《尋找林昭的靈魂》資料豐富，不少血寫的詩看后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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