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請尊重本民族的思想家——紀念顧準誕辰90周年
發(fā)布時間:2020-05-25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思想家顧準離開人間已經三十一年,曾在思想界刮起旋風的《顧準文集》問世也有十一年了。今年7月1日是他誕辰90周年,聽說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學研究所要在河南息縣專門舉辦了一個紀念會.毫無疑問,顧準是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幾乎也是上個世紀70年代唯一當得起思想家稱號的知識分子。對于受過顧準思想的啟發(fā)和影響,得到顧準人格感召的人們來說,這真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對處于改革轉型期的中國而言,尊重本民族的思想家,珍視他們留下的思想遺產,正是我們大步往前走的堅實起點。
顧準自學成才,年紀輕輕就已斬露頭角,成為蜚聲滬上的會計學家,深受一代會計宗師潘序倫的賞識,一度視為衣缽傳人,然而在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青年顧準毅然告別了溫暖的屋檐,義無返顧地踏上救亡、革命的道路,冒著生命的危險加入處于地下的共產黨組織。和同時代的許多有理想的青年一樣,去尋求別樣的人生。1949年當他穿著軍裝回到上海時,才華勃發(fā)的他已是負有重責的共產黨干部,擔任過上海市財政局長兼稅務局長等職務。然而,從1952年“三反五反”運動起,厄運就一直纏繞著他,1957年他順理成章地成了右派,1965年再一次戴上右派帽子,“文革”期間他是牛棚、干校的?,乃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子女都與他劃清界線,在生命的最后時光他想見一面都不能。就是在這樣的人生逆境中,他沒有氣餒,沒有怨天尤人,而是不斷地努力讀書,開始獨立思考,上下求索,在陰霾四布的歲月里展開他思想的翅膀。不夸張地說,在一個幾乎全民族都停止了思想的年代,正是他獨自一人在命運之神從不眷顧的角落里,默默地思想著。特別是1972年秋天,他從河南息縣干校回到北京后,在貧困和病魔的雙重折磨下,他以超乎尋常的毅力,大量閱讀中外歷史和哲學著作,為民族命運尋找答案,這也是他生命的最后兩年,卻留下了一生中最閃光的思想結晶。在他身后二十年,他的思想引起了千萬讀者的共鳴,震撼了整個中國讀書界!奥仿湫捱h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屈原二千多年前的詩句,在顧準身上我們看到的正是這樣一種精神境界。與他有過近距離接觸的經濟學家吳敬鏈、孫冶方都曾受過他思想的啟迪,自稱“我也是個‘兩頭真’”的前國務委員張勁夫等憶及顧準當年,對其人品、學識、超前的思想無不同聲贊嘆。與他年齡相仿的學者王元化、李慎之等幾乎都把他當作了精神上的先導。
李慎之生前曾經說過,以顧準的學識至少可以得三個博士學位:數學、經濟學、歷史學。近代以來中國產生了不少思想家,但同時對幾門學科下“死工夫”(用顧準自己的話說就是下“笨工夫”)的人,沒有第二個人。在“絞肉機”上攪拌過之后了,經過痛苦的反思,顧準終于“痛苦地”從理想主義回到了經驗主義,重新找回了一種方向感。他未能及身看到70年代末的思想解放,沒有目睹“文革”的終結,沒有見證改革開放艱辛與曲折的每一步,但他的思想已預示了世事的變化,洞察了社會進步的規(guī)律。他在幽暗的隧道里單兵掘進,卻意外地達到了幾乎可與同時代其他文明國家的知識分子相對接的高度,他舉起的火把照亮的絕不是他一個人。他在魯迅之后再次提出的“娜拉走后怎么辦”的問號,回蕩不已,令人深思。他寫下的那些從來沒打算發(fā)表的讀書筆記,已成了本民族彌足珍貴的思想遺產,這是他生前絕對沒有料想到的。
顧準在孤獨和凄苦中離開了這個世界,但處在整個歷史的河道中他并不孤立。他的思想在中文世界有著廣泛的知音,他的文集、日記都曾洛陽紙貴,關于他的文章、傳記汗牛充棟。他生于1915年,差不多是“五四”的同齡人,成長于抗日救亡運動的大時代,有學者稱為“一二九”一代,他們身上既有強烈的愛國情懷,又有著赤誠的理想主義激情,他們年輕時為追求正義、公平的社會理想,為挽救民族危亡走上紅色革命之路,他們中的許多人即使到了晚年也能燃燒自己,重新回到民主理想的軌道上。包括顧準在內的這一代老共產黨人被譽為“兩頭真”不是偶然的,他們身上都具有追求真理的精神,有不盲從、不隨波逐流的習慣,那是一種我們久違的真正的知識分子氣質。
誠然,如許良英先生指出的,顧準的思想也不是沒有局限,他還來不及沒有對人權、自由等理念作進一步的思考,他對雅典直接民主與間接民主的理解,他的哲學觀念、民主價值觀、他對等都還可以商榷,他的思想探索剛剛開始,火花四濺,亮點閃爍,由于環(huán)境的限制、時間的匆忙、病魔的無情等許多原因,他的思想還處于“未完成”狀態(tài)。但其人格的高大和堅忍不拔的勇氣足以讓后人肅然起敬。正如陳寅恪所寫的王國維紀念碑銘說的:“先生之著述,或有時所而不彰。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敝斠源思o念顧準先生誕辰90周年。
注:今年7月1日是顧準誕辰9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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