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寧：讓利益與利益相競爭

　　2005年以來，一個以前只存在于政治學詞典的專有名詞，開始在中國媒體輿論中頻頻使用。這就是“利益集團”。2006年兩會期間的輿論更是把利益集團當作重點話題。不僅如此，這個本來流行于美國的中性詞，在中國成了貶義詞，甚至是有點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F(xiàn)在，人們紛紛譴責利益集團影響和操縱公共政策。“決不允許形成既得利益集團”的口號已經(jīng)亮出。有人斷言，利益集團越來越成為中國的內(nèi)憂，成為改革的影子殺手。為此，有人疾呼“叫停改革”，以免改革成為利益集團的犧牲品。似乎一切都是利益集團惹的禍！一時間，對利益集團說“不”聲震天價響！

　　不過，我的看法有所不同。我以為，中國目前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利益集團。那些被人們斥為利益集團的，不是利益集團，而是權勢分利集團。真正的利益集團是市場經(jīng)濟和憲政民主的產(chǎn)物，是權力與商業(yè)利益分離的產(chǎn)物；
在中國，權勢分利集團不是市場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而是權力與商業(yè)利益相結合的產(chǎn)物。不僅如此，利益集團是公民自由結社的產(chǎn)物，權勢分利集團是公民不能自由結社的產(chǎn)物；
利益集團是消除行政壟斷的產(chǎn)物，權勢分利集團是強化行政壟斷的產(chǎn)物；
利益集團的力量來自于自身；
權勢利益集團的力量來自于政治權力。所以，中國當前的許多問題，還不是利益集團造成的，而是缺乏真正的利益集團造成的：一方面，權力與商業(yè)利益密切掛鉤，另一方面，真正的利益集團發(fā)育嚴重不足，普通民眾無權組織起自己的利益集團來參與利益競爭。

　　許多大型國企就是最典型的權勢分利集團。他們之所以強勢而表現(xiàn)出集團性它們與黨政權力有著密切關系，甚至是牢固的結盟關系。權勢分利集團有組織以地區(qū)、部門為勢力范圍，以行業(yè)利益為紐帶，有執(zhí)照，依托黨政權力瓜分和占有經(jīng)濟資源和商業(yè)利益，靠權力分利，是權力和納稅人的錢堆起來的巨無霸。這些權勢分利集團具有濃厚的寡頭色彩，他們排斥民間力量參與競爭，妨礙市場要素自由流動，依托權力無節(jié)制強化其寡頭壟斷地位。這些權勢分利集團絕大多數(shù)由政府主導產(chǎn)生的，官商完全一體。他們的主管今天是企業(yè)的當家人，明天就可能是高官，后天又是銀行家。在中國，這些權勢分利集團所向披靡。他們最有能力向決策者施加壓力，利益最有保障。

　　為什么說中國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利益集團？利益集團，顧名思義，是利益取向相同的自愿結成的團體。利益集團有兩大特征：一是有組織的，二是純民間的�，F(xiàn)在根本不存在利益集團所需的法律和制度條件。按照現(xiàn)行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規(guī)定，所有的社團必須要掛靠一個行政主管部門，接受其監(jiān)督和領導。這樣就使中國目前所有的社團具有民間和官方的雙重性。一切團體只有取得行政掛靠之后才有可能到民政部門注冊登記。因此，這些組織都不是純民間的，而是掛靠、依附在行政權力之下。無處掛靠的利益群體根本就注冊無門，哪里有組織化的利益集團？更不用說現(xiàn)在的立法與決策過程根本就沒有為利益集團預留空間。在我國目前尚未承認利益集團地位合法化的背景下，有權勢分利集團，有到處散落的利益訴求，有作為權力附著物的半官方組織，就是沒有純民間、組織化的利益集團。

　　盡管如此，我認為，利益集團在中國的出現(xiàn)將不可避免。民眾需要真正的利益集團。因為，承認人的利益，就意味著承認人們追求與捍衛(wèi)自身利益的權利。在追求和捍衛(wèi)利益的過程中,相同利益的追求者志同道合,形成為利益集團。利益集團追求和捍衛(wèi)其利益，這是正當?shù)臋嗬�。只要利益無法禁止，利益集團也無法禁止，因而也就不應該禁止。允許各種利益集團的存在，就要允許這些利益集團來競爭對立法和制定公共政策的影響力，因為利益集團影響公共政策不可避免。事實上，禁止不同利益集團的存在，正中權勢分利集團的下懷，這樣就沒有利益集團與他們競爭了。幫助弱勢群體的最有效的辦法之一，就是鼓勵他們組織起來，結成利益集團。

　　政治學有個經(jīng)典主張，這就是：讓野心與野心相對抗，讓權力與權力相制衡，讓利益與利益相競爭。中國正在變成一個日益多元的社會，出現(xiàn)了不同的利益群體和不同的利益訴求。因此應該允許、鼓勵各利益集團的不同聲音來影響公共政策。禁止利益集團和利益競爭，不是辦法。真正的辦法是，國家為利益集團亮綠燈，為權勢分利集團亮紅燈，切斷權力與利益的紐帶，讓所有利益集團平等競爭，讓國家退出市場，讓官員退出企業(yè)。

　　中國也需要真正的利益集團。在文明社會，政治參與越來越多地是以利益集團的形式出現(xiàn)。作為公民參與政治的組織形式，利益集團對政治民主化具有重大的促進作用。憲政民主的游戲規(guī)則常常就是在各種利益集團之間相互博弈過程中形成的。利益集團還是一股巨大的分權力量，能夠有效地壟斷與極權。有利益集團的政治參與，才是有效而成熟的政治參與。在這個意義上，沒有利益集團，就沒有民主。只有形成不同的利益集團，才能加速民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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