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哲:胡適與羅爾綱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一
羅爾綱是當代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名家之一,自一九三七年出版《太平天國史綱》{1}以來,在這個領(lǐng)域里一直享有崇高的名聲。例如,顧頡剛總結(jié)中國近代的史學研究著述成果,在檢討太平天國史的部份,即說此書剪裁得當,為簡單而扼要的一部太平天國全史;
費正清(J. K. Fairbank)等人主編的《劍橋中國史·晚清篇》(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vol. 10, Late Ch'ing)一書,在關(guān)于太平天國史單元的〈推薦書目〉(Suggested Readings)里,也評譽此書是通論專書里最好的一種{2}。向來被羅爾綱以師禮事之的胡適,收到他贈送的此書,閱讀一過{3},盡管認為《太平天國史綱》這部書“敘事很簡潔,是一部很可讀的小史”{4};
但是對于這部書里的若干論斷,他的評判卻很嚴厲。
例如,羅爾綱認為,太平天國的種種改革,“都給后來的辛亥革命時代,以至五四運動時代的文化運動,以深重的影響”,像是“施行太平天歷,鏟除宜忌吉兇的迷信,提倡通俗文字,主張刪浮文而用質(zhì)言,去古典而貴明曉,標出‘文以紀實,言貴從心’的文學革命的理論,是對風俗思想的革命”{5}。對于這般的論斷,胡適甚不以為然。他對羅爾綱說:
做書不可學時髦。此書的毛病在于不免時髦!覀冎钡浇鼛啄晔妨习l(fā)現(xiàn)多了,始知道太平天國時代有一些社會改革。當初誰也不知道這些事,如何能有深重的影響呢{6}?
他又說:
你寫這部書,專表揚太平天國,中國近代自經(jīng)太平天國之亂,幾十年來不曾恢復(fù)元氣,你卻沒有寫。做歷史家不應(yīng)有主觀,須要把事實的真相全盤托出來,如果忽略了一邊,那便是片面的記載了。這是不對的。你說五四新文化運動,是受了太平天國提倡通俗文學的影響,我還不曾讀過太平天國的白話文哩{7}。
對于胡適的批評,當時羅爾綱的態(tài)度,是謹領(lǐng)受教的,甚至反省說道:
適之師的話,叫我毛骨悚然……我這部小書不正成為“教人革命”的宣傳品了嗎!至于太平天國提倡通俗文學一事,我可以說太平天國曾有此種提倡,但卻不能說五四新文學運動是受了他的影響而來。我這種牽強附會的說法……也就是違犯了適之師平日教我們“有一分證據(jù)說一分話,有三分證據(jù)說三分話”的教訓{8}。
然而,羅爾綱敬領(lǐng)“師教”是一回事,他本人的歷史撰述卻能否力行“師教”,卻又是另一回事。特別是一九四九年之后,胡適與羅爾綱分道揚鑣,前者先在美洲大陸上流寓異鄉(xiāng),再抵臺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
羅爾綱則在廣西貴縣江邊“淌下了熱淚”迎接人民解放軍的到來{9},隨后,他進入中國科學院經(jīng)濟研究所工作,一九五四年調(diào)同院近代史研究所{10}。分處不同的環(huán)境,師生間的“思想”距離,亦更形遙遠了。只是,兩人之間的情誼,應(yīng)該還埋藏在彼此的心靈深處,等待著適當?shù)臋C會表白宣泄。
二
羅爾綱一九○一年一月九日生于廣西貴縣,一九三○年自上海中國公學中國文學系畢業(yè)。當時的中國公學校長正是胡適,這也是促成羅爾綱與胡適結(jié)緣的開始。然而,在此之前,他對胡適之名就已然有一定的熟悉度了。
因為,在進入中國公學之前,羅爾綱即曾卷入一九二○年代風起云涌的“革命”浪濤里。他回憶自己的中學歲月時說,自一九二二年初夏他就讀的貴縣中學由陳如心(勉。⿹涡iL之后,該校就立即成為“宣傳五四新文化、新道德、新思想,反對貴縣封建勢力的堡壘”,羅爾綱也卷入了這股新思潮激蕩著舊勢力的風暴之中。在校期間,學校上演過一部由胡適編的反對封建婚姻,提倡男女自愿結(jié)合的喜劇《終身大事》{11},他在劇里也軋上一角,男扮女妝,反串飾演田太太{12}。由此可知他對胡適之名應(yīng)該有一定的認識。后來他在寫給胡適自剖心路歷程的信里說:
在民國十二、三年的時候,正是兩廣黨化初次升騰的時代,那時候青年人最時髦的口號是“放落書包,到民間去”!我那時適從上海高中畢業(yè)回里省親,看見滿街的標語口號,好似到了一個新奇的世界……在那個半年中,我就給人拉了鼻子走做了許多胡涂的事{13}。
例如,他參加貴縣領(lǐng)導青年運動的組織“微熹青年社”,下鄉(xiāng)進行反帝反軍閥的宣傳{14}。足足“胡鬧了半年”,受到父親羅潤亭{15}的痛責之后,羅爾綱這才又到上海念大學,但卻選擇了“以宣傳為目的的上海大學”,進入社會學系{16}。上海大學當時是所“進步青年”麇集的學校,共產(chǎn)主義思潮澎湃{17}。然而羅爾綱自述說,他并未受到這個學校的壞處的影響,反到是受到鄭振鐸等比較好的師長的教訓,天天跑到圖書館看書{18}。在上海大學待了兩年,以婚姻之故而離校,沒想到婚后上海大學就被國府查封了。在“清黨”風潮里,羅爾綱的父親亦受波及,身心受到重重刺激的羅爾綱,竟得了重性神經(jīng)衰弱癥{19}。雖經(jīng)親人的鼓舞,卻始終無法振作起來。一直要到看見中國公學刊登在《申報》的招生廣告,廣告上校長胡適的名字,竟成了他“迷途的明燈”,仰慕著胡適道德學問的他,于是不顧所有朋友的勸阻,在一九二八年轉(zhuǎn)學到中國公學去{20}。
在中國公學就學的羅爾綱,以為“這所大學,寧靜得猶如我國古代的書院”,學生能專心向?qū)W。他認為,這是胡適治校頗得其法的結(jié)果。他也選修了胡適開的大班課程:《中國文化史》,每周一早上在禮堂上課;
一九二九年,還以成績名列全校前五名,得到了校內(nèi)的獎學金,而為胡適所知{21}。羅爾綱說,在中國公學環(huán)境的熏陶與胡適的栽培下,“一個行尸走肉的青年”,居然“復(fù)活起來”,決意獻身學術(shù){22}。到了一九三○年五月初,即將畢業(yè)的前夕,他更決定“畢生獻身于歷史”,以研究史學為志業(yè),也驚覺“無家可歸”,便寫了一封信給胡適,要求幫助,讓他有機會“在國內(nèi)的歷史研究院或者大圖書館中‘半工半讀’”{23}。胡適的回信說道:“此間并無歷史研究院,中央研究院的歷史語言研究所又遠在北京。大圖書館此間亦甚少”,言下之意,他的志愿想要實現(xiàn),恐怕有些困難;
但他問羅爾綱:“你每月需要多少錢?期望多少?”意欲為之籌謀{24}。羅爾綱閱信后大喜,覆函答謝說:“莫說北京不曾見其遠,為了研究學問,就是北冰洋也有勇氣去干”。只是,他也知道北京不見得去得成,“如果北京方面事情不確定的,寧請校長為學生在上海方面設(shè)法找事做”,只要“不致于與學問脫離關(guān)系的地方都很愿意”,仍請胡適伸出援手{25}。胡適接到這封來書后,乃決定邀請羅爾綱來自己家里工作,這真是讓他喜出望外的消息,特地以掛號信回復(fù)感謝胡適的好意:
學生能夠到校長的家去,在一個偉大的靈魂庇蔭與指導之下去工作念書,實在做夢也沒有想到!瓕W生是個立志向上的人,到校長家去,是要竭盡自己的所能,謹謹慎慎地跟著校長走,如果校長以為學生是尚可以栽培的教訓的,學生實愿畢生服侍校長,就是到天涯海角也去!瓄26}
胡適為什么會邀羅爾綱到他家中工作呢?據(jù)他晚年給吳相湘的信里做出的解釋,他認為羅爾綱“天資不太高,需要朋友督責,所以我總想管住他一點”{27}。除了這條資料之外,我們并不清楚胡適的原始用心究竟何在{28}。獲悉胡適厚意“狂喜無既”的羅爾綱,遂于一九三○年的六月,搬進了位于滬西極司斐爾路的胡家{29}。
三
羅爾綱進入胡家后擔任的工作,據(jù)他的自述,除了每天幫助胡適的兩個兒子胡祖望、思杜讀書之外{30},最主要的工作,是鈔錄整理胡適父親胡傳的遺稿,翌年三月鈔錄工作完成{31}。曾將其中關(guān)于胡傳于光緒十三年游歷瓊州、黎峒行程的日記一卷鈔登一過,投刊《禹貢》二卷一期{32}。在這段期間,胡適于1930年11月28日舉家搬離上海,遷居北京{33},羅爾綱亦幫忙協(xié)助胡宅搬遷整理的工作{34}。而后,為考證《醒世姻緣》一書的作者西周生即是蒲松齡,羅爾綱又協(xié)助胡適進行校勘《聊齋全集》各種版本的工作,至一九三一年秋完成{35}。
就在這一年的四、五月時分,羅爾綱的父親寫信給他,以家庭經(jīng)濟略有困難等因素,要他返鄉(xiāng)工作。因為羅爾綱在胡家,費用概由家里提供,而且他幫胡適工作,辭謝酬勞{36}。但是羅爾綱沒有答應(yīng)父親的要求,拒絕返鄉(xiāng)。到了秋天,因嗣母生病,家里再度來信,仍要他回家,于是他始決意返家省親{37}。在辭行之前,他寫了一封長達15頁的信放在胡適的書桌上,明白敘述了自己身受胡適師教前后的變化情況{38},孺慕之情,明顯可見。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十日,羅爾綱回到家鄉(xiāng),“除侍奉高堂之外”,起初無所事事,只期待來春再回胡府{39}。他勤于寫信給胡適請安問好,還寄贈一箱臘肉到北平去{40}。他本來計畫在一九三二年“舊歷正月十五后”啟程{41},胡適也愿意他重來北京,還想要寄旅費給他{42}?上б驗閼(zhàn)爭與家庭的關(guān)系,阻擋了羅爾綱實現(xiàn)愿望的機會,他只好在縣立貴縣初級中學擔任國文教員兼班主任,教“兩班國語,四班歷史,每周二十一小時,每天忙得很”{43}。他自稱,回想起尚未進入中國公學的時候,成了“活工具、活招牌”,“被拉去喊口號,貼標語,在大會的群眾面前癲狗似的狂吠”,“簡直比一個盲目的屎蛆還不如,實在就是一只狂暴的野獸”,深感“鐫心似的痛苦”,所以他在教書的時候,要“現(xiàn)身說法,去警戒那些后起的少年們”{44};
他在教學時,更本著胡適的思想態(tài)度指導學生;
但是教學工作繁忙,無法治學,只以準備教學內(nèi)容時,做了兩篇小小的考證文章{45}。他不僅把這兩篇文章寄給胡適,請他指正,還幫他留心考證《醒世姻緣》作者西周生確切身份與生平的資料{46},以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與《官場現(xiàn)形記》二書作者生平的材料{47}。然而,羅爾綱希望能繼續(xù)到北平隨侍胡適之心,卻未曾稍減,屢屢表露在寫給胡適的信里。
他的心愿,直至一九三四年方始實現(xiàn),是年三月二十五日清晨五點,羅爾綱終于重返北平,再入胡府{48}。這回,胡適沒有給羅爾綱固定的工作,只教他自己看書做研究,每天到北平圖書館看書{49}。不過,胡適偶爾也會吩咐羅爾綱幫他做些文書工作。例如,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五日,胡適應(yīng)林行規(guī)之邀游秀峰山,羅爾綱亦共行,胡適憶起前年與丁文江共游同地,各皆成詩,遂囑羅爾綱抄錄一份{50}。
也正是在這個階段,羅爾綱正式展開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學術(shù)歷程。
四
當羅爾綱進行太平天國史研究小有所成之際,他在這個領(lǐng)域里卻一度彷徨無已。他回憶說,在二進胡宅之后,胡適沒有給他一個固定的工作,他不愿不勞而坐受胡家的款待,所以要求胡適幫忙介紹一份工作。胡適先要他到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擔任文書,甚至對羅爾綱說,若他愿進清華大學讀英文,胡適愿意每月送他一百元。羅爾綱的志愿卻是想到研究單位做事,所以拒絕了這份工作,也婉拒他的好意。于是胡適再要他到北大文科研究所考古研究室當助理,整理金石拓本,羅爾綱以為這是一件研究的工作,所以答應(yīng)了。也就因為即將擔任的是整理金石文字的工作,羅爾綱決意擱下太平天國史的探究,一意在新崗位上下工夫。而后,至一九三五年一月,因為妻小來到北平,他就搬出了胡家,在外賃屋。但因為與妻小同居,北大的薪水入不敷出,經(jīng)濟上發(fā)生困難,他只好重拾起研究太平天國的工作,靠賣稿增加收入,以維家計{51}。
恰以來到北平之后沒多久的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日,羅爾綱被吳晗拉去參加由一群年輕的史學工作者,如湯象龍、谷霽光、梁方仲等人組成的史學研究會。這個小團體得到了主編天津《益世報·史學》與南京《中央日報·史學》的機會,于是,羅爾綱得以在這些刊物上發(fā)表了不少文章,換取稿費;
一班好友如吳晗,又常幫他跑腿送稿,乃至預(yù)約稿費,解決他的生活問題。甚至于當羅爾綱完成〈洪大全考〉一文后,估計可得一百多元的稿費,幾乎等于他兩個月的薪資,吳晗幫他送交《燕京學報》,沒想到因羅爾綱此文駁斥了俞大綱以洪大全確有其人的講法,該刊編輯以俞氏為中研院史語所所長傅斯年的小舅子,怕得罪傅斯年而拒刊,吳晗跑去鬧了一場,仍無法刊出,吳晗遂轉(zhuǎn)交清大新刊的《社會科學》,這才順利刊出。至于《太平天國史綱》一書同樣也是在經(jīng)濟的壓力下,于一九三五年底至翌年春,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完成的作品{52}。
在羅爾綱坐困愁城,發(fā)生經(jīng)濟危機得賣稿維生的時候,因為他不愿開口求援,胡適完全不知道這檔子事。但是稿子寫多了,終不免給胡適看到了,竟受到嚴厲的譴責。
羅爾綱自述,自一九三五年春到翌年夏天,他寫了近四十萬字,除了太平天國史的文章之外,還有其它主題的文章。(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例如,他曾幫胡適進行?逼阉升g《聊齋文集》各種版本的工作,對這部書還算熟悉,就寫了一篇〈聊齋文集的稿本及其價值〉,說《聊齋文集》各文“只有〈述劉氏行實〉一文是篇好文章”;
胡適看到之后,訓了他一頓,認為他對《聊齋文集》的概括之論要不得,太過武斷,因為“〈述劉氏行實〉一文固然是好文章,但他的文集里面好的文章還有不少哩”{53}。后來,羅爾綱接受了胡適的教訓,改正了這段議論{54}。他的另一篇文章:〈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55},引伸管同、郭嵩燾的議論,大做文章。這篇文章給胡適看到之后,又寫信痛責羅爾綱一頓。胡適認為:
這種文章是做不得的。這個題目根本就不能成立。管同、郭嵩燾諸人可以隨口亂道,他們是舊式文人,可以“西漢務(wù)利,東漢務(wù)名;
唐人務(wù)利,宋人務(wù)名”一類的胡說。我們做新式史學的人,切不可這樣胡亂作概括論斷。西漢務(wù)利,有何根據(jù)?東漢務(wù)名,有何根據(jù)?前人但見東漢有黨錮清議等風氣,就妄下斷語以為東漢重氣節(jié)。然賣官鬻爵之制,東漢何嘗沒有?“銅臭”故事豈就忘之?……治史者可以作大膽的假設(shè),然而決不可作無證據(jù)的概論也。
相對于這般嚴厲的批評口氣,胡適對羅爾綱以筆名“幼梧”寫的〈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56}一文卻頗致勉勵之意,以為“此種文字可以做,作此種文字就是訓練”{57}。
從胡適“大膽的假設(shè),小心的求證”的方法學觀點來說,羅爾綱既不能證明清代士大夫“好利”而不好名甚之歷代,也不能證明清代所有或多數(shù)士大夫都“好利”而不“好名”,甚至也無法建立“好利”、“好名”的嚴格標準,而各代士大夫或有“好名”者,亦或有“好利”者,所以,放言高論“清代士大夫好利”,在胡適看來當然是個不能成立的題目{58}。惟在《太平天國史綱》一書里敘述太平天國起事的政治背景時,羅爾綱分析說:“清代風氣,士大夫公然言利,不以貪污為可恥。這種風氣的由來,有三個主要的原因:一、由于朝廷的提倡;
二、由于賣官鬻爵;
三、由于清初酬勞功臣的分贓制度”,這段話與〈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一文完全一致{59};
胡適后來批評此書里有為他所責怪的“明人好名,清人好利”的議論{60},當是指此一段而論的。既批評〈清代士大夫好利風氣的由來〉,羅爾綱此書的其它論斷受胡適之斥責,其來有自。
反之,〈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一文,則是羅爾綱在北大文科研究所整理金石拓本,依據(jù)更精審的拓本原樣,考對前人的題跋文字,釋證其中正誤而寫成的。用胡適的話來說,這種文章就是以“有幾分證據(jù),說幾分話”的方法與態(tài)度寫成的。相較之下,胡適鼓勵羅爾綱寫〈金石唐碑粹編補訂偶記〉這樣的文章,與他的方法論是非常一致的。
但是,羅爾綱并未遵從胡適的勉勵,成為金石學專家;
反而,他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研治太平天國史或清代軍制史的幾部重要著作,在在皆顯示出他和胡適考證之學漸行漸遠的態(tài)勢。他的論點與關(guān)懷的層面,研討的主要取向,同胡適完全兩樣。在《太平天國史綱》一書里,有不少胡適視為片面之見的論斷,也有不符合“有幾分證據(jù),說幾分話”的論點。至于羅爾綱本人雖自稱《湘軍新志》及《綠營兵志》這兩部書之實質(zhì),無異于兩篇考證,是對“湘軍以前,兵為國有;
湘軍以后,兵為將有”這一個假設(shè)“進行正反兩面的求證”{61},和胡適的考證文章,在題材處理的形式上彷若相當一致,但其論證之實質(zhì),以胡適慣用的內(nèi)證方式,或是假借?敝畬W以為論證之資,卻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胡適對于應(yīng)如何研討晚清兵制的意見,更未表現(xiàn)在《湘軍新志》及《綠營兵志》二書里。整體來說,羅爾綱的這幾部論著,都充分地表現(xiàn)他在重建史實,分析史事時,相當重視政治/社會/經(jīng)濟等層面的相互作用及與歷史態(tài)勢發(fā)展之關(guān)聯(lián)何在的用心,這正是胡適向未措意之處,亦非胡適之考證學所能處理的問題,更可以說是胡適治學最大的闕限所在。治學之途始自胡適之門的羅爾綱,他的這幾部論著在在皆顯示自己的治學方向,已同恩師道分南北了。
五
胡適與羅爾綱之治學方向雖已頗相徑庭,而在一九四九年,至少在一九四八年秋以前{62},胡適與羅爾綱的師生之誼仍甚佳。為師的胡適仍相當關(guān)心羅爾綱的一切;
羅爾綱則對胡適執(zhí)弟子禮甚恭,不論是問學就業(yè),不時請益。
羅爾綱在北大任職,久未升遷,朋友都甚感不平,就幫他另謀門路。約在一九三五年底或一九三六年初{63},蔣廷黻離開清華大學,南下任官,原由他任教的《中國近代史》課程,吳晗推薦羅爾綱去接。但是胡適卻不同意。胡適此舉,惹火了羅爾綱的一群年輕朋友。除了幫他再想辦法,另辟門路之外,甚至竟不準他像往常一樣,每周日到胡家走動向胡適夫婦問安道好。如谷霽光介紹他到南開大學任教,湯象龍則推薦他到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而要到兩個單位都答應(yīng)聘請他去工作之后,才讓他到胡家向胡適報告。
不論哪個單位邀約羅爾綱去工作,胡適都一樣不以為然。在胡適看來,他不同意羅爾綱到清華教書的主要理由有兩點:《中國近代史》這門課的范圍很廣,羅爾綱只對太平天國史有專門的研究,如何能教?況且蔣廷黻是名教授,羅爾綱初執(zhí)教鞭,如何接得下他的課?胡適又以為,不論到南開大學或中研院,羅爾綱恐怕也難得到賞識,不如還是留在北大好。羅爾綱接受了他的勸告。后來,身為北大文學院長兼文科研究所所長的胡適決定,升羅爾綱當助教,加薪二十元,并同意他接受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的津貼,研究清代軍制{64}。
未幾,中日戰(zhàn)起,胡適受命使美;
羅爾綱于北平淪陷后,得到胡適夫人江冬秀借給南下旅費,始得南歸{65},并經(jīng)湯象龍之介,正式離開北大,進入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經(jīng)濟史組任職{66}。師生一別,竟至一九四八年四月中旬始有緣再見{67}。其間人世變化雖眾,二人師弟之誼仍篤。
戰(zhàn)時飄泊轉(zhuǎn)徙于西南的羅爾綱,始終惦記著遠在太平洋彼岸的胡適。自己的著作《湘軍新志》方甫出版,便寄呈遠在美國的胡適教正,自稱這部書與《太平天國史綱》“殊不可同日而語”{68};
寫成于戰(zhàn)爭期間的《師門辱教記》(后由胡適易名為《師門五年記》)一書,即是羅爾綱感念師誼而寫成的一本小冊子,全書充滿了他對胡適的感謝之意{69}。
到了戰(zhàn)后,羅爾綱面對自己的出處,不時向胡適求援,也得到老師的善意響應(yīng)。方胡適受命為北京大學校長,羅爾綱得到消息,即致函胡適表示欲離開中研院,重返北大{70};
他并函傅斯年,得傅允代向胡適說情{71}。蓋他自覺在中研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當推薦人湯象龍離開后,“人事頓覺麻煩”,故以南昌中正大學歷史系主任谷霽光約聘羅爾綱至該校任教,他便先打算應(yīng)聘,然此一決定與可能有機會回北大之間,該如何選擇?他即征求胡適的意見{72}。后來他接受胡適的意見,未至該校任教,把寄來的旅費和薪水都退了回去,繼續(xù)留在復(fù)員到南京的中研院{73}?墒,“南京居,大不易”,經(jīng)濟因素與家累問題,使羅爾綱想到香港大學或嶺南大學任教{74},故當陳序經(jīng)出長嶺南大學,羅爾綱便請胡適推薦,也得到允諾{75}?上,一番陰錯陽差,這件事竟未能成功{76}。后來羅爾綱終于應(yīng)聘為南京中央大學兼任教授,講授《太平天國史研究》課程,他即向胡適報告此事,也將自己的授課計劃呈請胡適指教,更向他報告任教后的上課情況與心得{77}。
這時的胡適,除了指點協(xié)助羅爾綱的進退出處之外,也不忘彼此情誼。如羅爾綱身染瘧疾的老毛病,胡適即修書南京中央醫(yī)院院長請為治療{78};
南下時分,如機緣合宜,也愿與老學生暢談闊論,如他于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七日晨抵南京{79},參加中央研究院第一次院士會議,即于翌日與羅爾綱見面,兩人竟談了一個多小時,讓羅爾綱深感機緣難得,“春風桃李,說不盡的依慕”{80}。這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此后便各路分東西,不復(fù)參商了。
有趣的是,羅爾綱從來不曾意識到自己的治學方向與成果表現(xiàn),同胡適已然有相當大的差異,還不斷地把胡適的考證學當成治學南針,甚至發(fā)愿說要寫一部《胡適之先生考證學》,以展現(xiàn)胡適的考證學“融通中西之長,而獨創(chuàng)典范,乃萬世不朽的準則”{81}。他向胡適報告計劃在講授《太平天國史研究》課程的同時,撰寫一部《太平天國史考證學》,也說自己的考證學方法完全得力于胡適的師教,所以送請胡適指正{82}。胡適對他的計劃有什么樣的意見,文獻難征,不得而知。但是,胡適對羅爾綱的太平天國史研究工作,恐怕無法再提供正面的意見,卻是相當明顯的。畢竟,治學方向的歧異,不是靠師生情誼便可彌補的。
六
一九四九年之后,滯留于中國大陸的羅爾綱,對自己前此研究太平天國史的取向,有著相當強烈的自我批判。特別是對采取胡適式的考證學方法進行考證、研究他稱之為“舊考據(jù)方法”以及在經(jīng)過思想改造后,懂得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與方法進行考證他稱之為“新考據(jù)方法”兩者之間,對考據(jù)史料真?zhèn)危泻蔚鹊牟町,對辨正史事真(zhèn),有何不同,他都以相當犀利的文字提出了自我批評{83}。
所以,當年胡適批評《太平天國史綱》專表揚太平天國,卻沒有寫出太平天國對中國的影響,是帶有主觀意見而不夠客觀,未能全盤道出事實真相的作法,羅爾綱本是謹領(lǐng)受教的,此際則轉(zhuǎn)口說依據(jù)胡適強調(diào)的客觀立場寫作,是中了他的“毒”,是不站在階級斗爭的觀點寫歷史{84};
早先寫《湘軍新志》時,自以為站在客觀立場,后來才知道,因為沒有“階級觀點”,此書其實是為“地主階級曾國藩”辯護而不自知{85};
在《太平天國革命的背景》稿本里,羅爾綱以六項因素分析太平天國革命的原因,于檢討時,則自我批評說不懂得“階級斗爭是太平天國革命的決定原因”的道理,所以不能全面地、聯(lián)系地探討促成太平天國革命的決定性原因,以致見樹不見林{86};
考證黃畹即是王韜,本是羅爾綱早期在胡適考據(jù)學方法影響下完成的重要論著;
而至此時,他轉(zhuǎn)向批判自己早先只能考證黃畹即是王韜,卻不能考斷他上書太平天國軍的原因;
要到學習馬克思主義之后,才可以對個中原由提出解釋:論斷王韜上書太平天國的理由在于保護自己的家庭,甚至說他是受了“英國帝國主義侵略者”的指使,為了要拖延太平軍進攻上海的時機而假意上書{87}。
這樣的轉(zhuǎn)變,可以說是相當劇烈的。其間轉(zhuǎn)變的心路歷程,在私人文獻猶未問世之前,尚難探知;
但是,從羅爾綱本人研治太平天國史的過程來看,不論是側(cè)重的層面亦或是研討的取向,卻早已超逸胡適治學的范囿。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揚棄胡適式的“舊考據(jù)方法”,并不是要到他經(jīng)過以馬克思主義改造自己的思想才開始的,而是在他早于一九四九年之前陸續(xù)發(fā)表的論著里便已現(xiàn)端倪。
從一九五四年起,羅爾綱更以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方法與立場,重新改寫、整理自己研究太平天國史的舊稿與新撰述的論著,并結(jié)集成書,洋洋七巨冊{88},以做為檢討自己“所用的舊考據(jù)方法的局限”與展示如何“從一個舊方法訓練的歷史工作者改造成一個新的科學的歷史工作者”的成果{89}。在他治學取向轉(zhuǎn)變?yōu)榉铖R克思主義為宗之后,如何以之作為繼續(xù)考證太平天國史其它問題的南針,并具體運用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撰述太平天國史{90},更是和胡適全無關(guān)聯(lián)的歷程了,反倒毋寧是吾人考察當代中國史學研究者,如何由一位一般意義下的史學家,轉(zhuǎn)變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Marxist historian)的一個絕佳范例。
七
就在羅爾綱繳出自己經(jīng)過“思想改造”的成果的同時,胡適則正在美國埋頭校注《水經(jīng)注》,仍在考據(jù)之學的園地里繼續(xù)他的學術(shù)事業(yè)。師弟相隔萬里,治學之途早已分道而行,這個時候的差異更為明顯了。
一九五五年一月,中國大陸“胡適思想批判”運動正如火如荼展開之際,羅爾綱發(fā)表了〈兩個人生〉一文,“譴責”自己前半生中了胡適“反動學術(shù)思想的毒”,在“解放”之后,經(jīng)過各種改造,終于掙脫“胡適思想”的桎梏,而告別了“灰冷的、虛無的、無可奈何的人生”,走向另一個“熱愛的、滿懷信心的樂觀的戰(zhàn)斗人生”{91}。他力圖借著自我批判,呈現(xiàn)出自己在思想改造后如何痛下決心,無論是在政治或?qū)W術(shù)上,都和胡適一刀兩斷的信念,言語仿若相當激越。在連篇累牘的“批胡”文獻里,較諸其它動輒痛斥胡適為“帝國主義走狗”,冠以“洋奴”、“文化買辦”之銜的文章,羅爾綱的文章在遣字用辭方面,還算客氣,頂多加以“反動”一辭———似乎還顧念著往昔的師生之情,沒有亂戴帽子。
這時候的胡適卻正隔岸冷眼旁觀各方人物包括過去的好友、門生———對他的嚴峻批判。(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胡適讀了之后,對唐德剛表示,完全不相信羅爾綱會這樣激烈批判他{92}。胡適曾表示,此時大陸知識分子連不說話的自由都沒有,對于正風潮洶涌的“批胡”行動,胡適的觀點是,老友朱光潛、顧頡剛等人對他的批評,都不是出于他們的自由意志{93}。顯然地,胡適認為,羅爾綱的批判,也不會是自由意志下的產(chǎn)物。彷佛看見自己思想的幽靈,仍在那一片大陸上盤旋不去的胡適,就在這一年,動筆撰寫〈四十年來中國文藝復(fù)興運動留下的抗暴消毒力量———中國共產(chǎn)黨清算胡適思想的歷史意義〉{94}一文(但未完稿)。胡適很樂觀地估計:當年他參與的“中國文藝復(fù)興運動”,或是由他命名為“新思潮運動”{95},或是名之曰“新文化運動”的運動歷程,所遺留下來的思想遺產(chǎn),“一個治學運思的方法”,在中國大陸上仍是薪火相傳,不乏后繼之力,對中共的統(tǒng)治還能起抗暴消毒的作用,所以中共得發(fā)起這般大規(guī)模的“胡適思想批判運動”來消滅這筆思想遺產(chǎn)。
顯然,胡適對自己一直提倡的思想方法,依舊滿懷信心,認為并不是中共享政治力量所能消滅得了的,這場批判運動,在他看來,不過只是一幕喜劇。羅爾綱的這篇文章,似乎只是這一幕劇中一闕串場用的詠嘆調(diào)。
所以,胡適不但不相信羅爾綱會出乎自由意志而批判他,似乎也不能忘懷與羅爾綱的情誼。最明顯的證據(jù),就是他自費重新刊行《師門五年記》一書,送給各方親朋好友{96}。即令他在給吳相湘的信里略曾批評了羅爾綱,說他一直教羅爾綱要以不茍且的態(tài)度立身治學,要自覺地監(jiān)督自己,但他似乎不能做到,因此會有“明人好名,清人務(wù)利”這樣浮泛空洞的論議。然而,他也自責說,自己實在太忙,沒有功夫監(jiān)督他{97},依舊是情深誼厚之語。直到去世半年多前,他和何勇仁見面,還談到羅爾綱:
何勇仁先生……曾在民十三、四年間在廣西任交涉員,他當時組織了一個學社,以南寧師范學校為中心,給一些有志學生講談“新文化”……何君給我的信上說:“當時有作為的學生……均到上海升學……其中有一個貴縣姓羅的學生,……”。我今天對他說:那個貴縣姓羅的學生,是羅爾綱,毫無可疑(他的原名大概不是爾綱)。我曾見爾綱的自白書,———題作‘兩個世界’(?)———他說他曾進上海大學……又曾回到廣西去參加各種“革命”工作。清黨以后他逃到澳門,又逃到上海。那時上海大學已被封閉了,他自己也經(jīng)過了一種思想上大變化,才“轉(zhuǎn)”到了中國公學去上學。爾綱的自白書見于《胡適思想批判》的第二輯。今天我同何君長談,很多感慨……{98}。
目前所能看到的胡適的最后一份提及羅爾綱的文獻資料,正是胡適于1961年8月16日寫給何勇仁的信:
上月廿三日蒙先生遠來看我,得暢談半個上午……那天我們談及貴縣姓羅的學生,大概就是羅爾綱。先生讀了他的“坦白狀”,想必也是這樣猜想罷{99}?
想來當胡適和何勇仁暢談之際,羅爾綱的身影與兩人之間的師生情誼,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罷!
至于身處中國大陸的羅爾綱,飽經(jīng)政治風霜,自己更和胡適一樣,成為被公開批判的靶子{100}。正是在這樣的現(xiàn)實背景下,直到一九八○年代,他在回述自己的治學歷程時,卻還不公開地提起胡適的名字,未直接指名道姓提及胡適對自己的幫助{101},不免令人稍許遺憾。在胡適家里消磨過一段青年歲月的羅爾綱,即使從來不曾喪失這段生活經(jīng)驗的記憶{102},私下也從來不會忘懷于這一段師生情緣{103};
但對于已走入歷史的胡適,在公開回顧自己的歷史的時候,卻仿佛竟被他遺忘了{104}。所幸,大江總是不舍日夜向海奔流的,當胡適這個名字不再是禁忌,在一個相對自由開放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里,羅爾綱終于開始公開談起胡適了,他不做任何褒貶,只向讀者敘述了自己與胡適結(jié)緣的點點滴滴。不論是在胡適當校長、他當學生的中國公學里的校園生活,還是胡家搬家的情況,或是他在胡府里親眼觀察到的胡適、江冬秀的夫妻感情,娓娓道來,讀來令人如歷其境{105}。這一段不能再追回了的生活,聯(lián)同和胡適的師生情誼,兼及胡適的諄諄師教,都鐫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他不再忌諱向公眾表白自己是胡適的學生,熱烈地向世人宣告自己身受師教的感念{106},為這段歲月留下書面回憶,成為他撒手人寰之前的最后一項工作,只可惜,壯志未酬{107}。
綜觀胡適與羅爾綱之間的這一段師生姻緣,在私人的人際關(guān)系領(lǐng)域里,一個是一直盼望學生做出一番事業(yè)的老師;
一個是恭謹領(lǐng)受師教,念茲在茲,努力以赴但求不違師教的學生。所以,學生寫了在老師看來大有問題的文章,老師毫不客氣的嚴加批評,學生更會將老師的教訓引以為誡;
學生在開展自己的事業(yè)途里碰上困境,也總是向老師請教,把老師的意見當成引領(lǐng)方向的南針。雖然,末了在現(xiàn)實政治力的作用下,師生的情誼被迫中斷,甚至不免顯示了師生反目的趨向,但是,這段師生佳話,卻不是任何政治力量所能抹殺的。
然而,師生各自開展各有貢獻的學術(shù)研究領(lǐng)域,卻有相當大的差異。在初期,老師固然有引路之功與助益之力,學生的治學表現(xiàn)也顯示確實深受師教的影響,文章論證的風格深得師教神蘊;
但就當學生自己披荊斬棘,在這方亟待深耕易耨的園地里生產(chǎn)了自己的果實之后,就已超越老師治學的樊籬,在學術(shù)上走出自己的路來。此際,老師當能捻須含笑,問學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焉知后之不如己也?雖然,這顯示了老師本人治學領(lǐng)域的局限,畢竟也算得上是一段學術(shù)佳話。
但是,政治力量總讓人無所逃于天地之間。胡適與羅爾綱師生情誼雖厚,問學之途或有歧異,兩人最后竟也有著不同的政治選擇。胡適在一九六二年二月廿四日猝死臺灣,歸骨于“田橫之島”。羅爾綱在一九五八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經(jīng)政治浩劫,猶能幸免于難,一九九七年五月廿五日在北京逝世之際,以研究太平天國史的“一代宗師”身份,為學界同欽共仰,F(xiàn)今臺北中央研究院建有胡適紀念館,南京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設(shè)有“羅爾綱史學館”。胡、羅師生之名,永為世人同懷長憶;
他們的師生姻緣,則早已在歷史上畫下句點。
*本文初撰于1993年夏,是呈繳給劉廣京教授于是年春在臺灣大學歷史研究所開授《晚清史研究》課程的報告。先后經(jīng)劉廣京教授與業(yè)師張忠棟教授指正,刊于《文史哲學報》第42期(臺北:臺灣大學,1995年3月)?龊螅虮本┲袊缈圃航费芯克⒃浦窘淌谡堃,并請將拙稿代為轉(zhuǎn)呈時仍健在的羅爾綱教授指教(故本文原刊本篇末寫道:“羅爾綱在一九五八年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而今耄耋之年矣,據(jù)云仍生活在北京,那個他展開學術(shù)事業(yè)起點的地方”;
并注明消息來源是“據(jù)中研院近史所呂實強教授面告”),惜未能獲得響應(yīng)(或是羅爾綱教授根本不曾看過拙稿?不得而詳)。方筆者撰稿之時,所能寓目的材料有限(特別是羅爾綱寫給胡適的信函,斯時猶未完全公開,筆者主要使用收錄于《胡適來往書信選》〔香港:中華書局版,1983〕里的7封信)。十載寒暑,瞬間即過,現(xiàn)下關(guān)于胡適的文獻資料大量出土問世,“胡適研究”的成果更是花開滿園,如羅爾綱寫給胡適的29通信函,均已刊布在耿云志教授主編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合肥:黃山書社,1994,第41冊),更可補正本文原刊本的闕誤,并為細筆描摹胡、羅的師生情誼,添加素材。至若羅爾綱的《師門五年記》,已與其它回憶胡適的相關(guān)文字結(jié)為一集:羅爾綱,《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5;
并有增補本:羅爾綱,《師門五年記·胡適瑣記(增補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與本文題旨相關(guān)的研究,筆者寓目所及,至少有以下兩篇文章:李先富,〈試論胡適對羅爾綱史學研究的影響〉,《近代中國》期135(臺北:2000年2月),頁6-15;
李先富,〈胡適對羅爾綱史學研究的影響〉,《歷史月刊》期148(臺北:2000年5月),頁62-67。承李又寧教授雅意,擬重刊此文,隆誼厚愛,莫敢忘懷。筆者不敢悔其少作,惟既已得見新刊文獻,理應(yīng)自行改錯糾謬,乃依據(jù)新見資料詳為修改,更正原刊本的誤失;
如得蒙學界先進同好引用,請以本文為準。潘光哲謹志。2003年夏于臺北。
。ň幷咦ⅲ罕疚慕(jīng)作者授權(quán),略有刪節(jié)。由于篇幅所限,所有注釋略去,讀者可參閱我刊網(wǎng)站之全文。)
潘光哲: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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