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泳:公私分明又一例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國家公職人員,如果沒有明確的公私觀念,以后想提高政府的工作效率而降低行政成本是很難的,在這方面,據我個人觀察,近年來的社會風氣是最壞的。

          

          新思想舊習慣

          

          我平時看書,見到公私分明的故事,都很留意。在這方面我倒是沒有偏見,不論是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還是老共產黨員,無論左右,在個人私德方面,凡能做到公私分明者,我以為都很令人尊敬。

          我對這個問題發(fā)生興趣,主要是因為計劃經濟時代,可能把中國傳統(tǒng)中的公私界線搞亂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公私觀念極不清晰,F在有了物權法,不知道以后是不是會好一些,但現在中國一般公職人員中,確實是沒有公私觀念。在政府人員方面,現在從高到低,招待方面的費用居高不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公私不分。凡來人請客,不問公私,都是公家花錢,私人用車,更是公私一體,而且先私后公。公家的財富,在公職人員的眼中,其實不是財富,能花則花。社會上層,我不清楚,但省級以下的情況,我多少知道一點。比如現在縣級公務員的收入較低,如果按制度化的收入評價,他們的生活水準是很低的,但事實并非如此。

          因為中國的公務員層級過多,一般公職人員,一生中正常的升遷,很難超過兩次。這兩次,如果起點在中央,至少是廳級:到省至少是處級?鴉在縣至少是科級。而且其升遷的難易程度,上下恰好是反比例關系,越往上越易,越往下越難。在中央工作退休的人員,很少不享受廳級待遇的,在省工作的基本沒有不享受處級待遇,而在縣級工作的,能享受到科級待遇者很少。因為這個現實很難依靠個人努力改變,所以公私不分就成為一種現狀,越往下越明顯,現在縣一級工作的公務人員,基本是在一種完全沒有公私界線的生活中,除了住房一項尚有界線外,其他早已公私一體了。中國政府的行政成本極高,當然主要是制度原因,但也有些是個人道德造成的,因為凡老實人吃虧,基本是中國社會的一個鐵律,凡公家的便宜,一定要占盡。這種現象計劃經濟時代有之,但于今為烈。

          抗戰(zhàn)時期,胡適做中國駐美大使,1942年秋天離任。胡適回國前,收到當時行政院長孔祥熙一信,信中說:“有何需助,務請隨時見告”。那個年代,社會清流對孔宋兩家印象都不好,胡適也不例外,他曾在一封給陳布雷的信中直接表示過。但胡適在駐美大使任上,有一件事對孔祥熙印象極好,就是因為當時向美國借款,主要靠的是銀行家陳光甫,而孔祥熙非常配合陳光甫。胡適收到孔祥熙信后,回信說:“承問需助否,至感。弟到任之日,即將公費與俸給完全分開,公費由館員二人負責開支。四年來每有不足,均實報請部補發(fā)。弟俸給所余,足敷個人生活及次兒學費。歸國川資已請部照發(fā),乞釋念。前經管之宣傳費下,亦尚有余款,俟將未了各項結束后,當詳報!薄吨腥A民國史料資料叢稿·胡適任駐美大使期間往來電稿》第三輯,中華書局,1978年)

          一般人都明白衣食足而知廉恥的道理,但過了這個階段,為什么很多人還沒有樹立公私觀念呢?特別是國家的公職人員,如果沒有明確的公私觀念,以后想提高政府的工作效率而降低行政成本是很難的,在這方面,據我個人觀察,近年來的社會風氣是最壞的。

          

          附:謝泳:公私分明

          

          在前幾年的《讀書》雜志上,看過費孝通先生一篇回憶曾昭掄的文章,印象中有這么一個意思:費先生說,他感覺到他這一代人和他前一代的知識分子還是有不同的,什么不同呢?費先生說到了面子問題。他認為,他前一代的那些讀書人,都很要面子,這個面子不是虛榮意義上的那個“面子”,而就是要臉。所以他們做人做事,考慮最多的是是非,而不是利害。這個傳統(tǒng),越到后來越沒有延續(xù)。

          每個時代總有一些好習慣,我們過去要否定一個時代,總是把它的什么東西都否定掉,特別是在道德方面,總想另來一套,以為新就是好,其實事情遠不那么簡單,就說公與私的問題,F在最頭痛的就是許多人分不清楚這二者,特別是一些官員,在他們那里,從來就沒有公私這一回事。這幾年情況稍好一些,但公私不分的現象還遍地都是。比如中國的公車制度,現在還沒有找到一個改革的辦法,這與制度有關,但也與道德有關。

          許多人認為中國人沒有私的觀念,主要是因為產權不明晰。不過這話看是說什么時候的事,在計劃經濟時代,或許多少還有一點道理,要是說中國人從來都是這樣,就不對了。據我所知,過去中國的知識分子,都是把公私分得很清楚的,是后來搞了計劃經濟,把什么都包下來,才讓人把公私混為一談。

          中山大學的梁釗韜先生,是中國人類學界知名的教授,梁先生出身非常富有,從小養(yǎng)成了對公益事業(yè)的熱心。她妻子鄧澤民說過一件事:有一天,保姆把他們的小女孩帶到了梁釗韜的辦公室,據說,當這個三歲的孩子要一張畫畫的紙時,梁釗韜回答說;
        “不行,這不是我們家的!”當他到其他城市出差時,從不讓自己的妻子隨行,因為這樣做不對。他一年要去北京三次,但他的妻子卻從未去過北京。

          陳寅。保梗叮赌杲o中山大學衛(wèi)生保健室主任梁綺誠寫過一封信,說自己得的是慢性病,一時不能痊愈,而一時又不能就死,積年累月政府負擔太多,心中極為不安,所以他請求,從今以后,一切經常所需要的藥品由他全部自費,一些自己買不到的藥品,則請保健室供給,但要求全部自費。

          這就是老知識分子的道德,或者說是他們已養(yǎng)成的道德習慣,到了以后這些好品德為別的東西取代了,譚其驤先生在上世紀50年代初,辦公室用郵票都是公家的信和自己的信分開的,就這,到了“三反五反”的時候,還有人要找麻煩。中國知識分子的道德感,在后來的政治運動中,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夏衍生前多次說過,在中國所有的人中,知識分子是最愛國的。張申府在抗戰(zhàn)勝利后也說過,抗戰(zhàn)期間最不計個人利害、最體恤國家的就是知識分子。

          計劃經濟實在是個不好的東西,它把人們本來早已養(yǎng)成的好習慣都扔掉了。上世紀50年代初,許多知識分子聽說看病要公家花錢,第一個反應是自己看病為什么要公家花錢?不是他們不懂社會保險之類的知識,而是在他們的概念里,公私始終是有界線的,我們現在才意識到要重新培養(yǎng)這種風氣,但一兩代人恐怕是難以養(yǎng)成習慣了。中國國民性本來是極自私的,可有一段時間,偏偏選擇了公有制,特別是中國農村,搞了人民公社,歷史真是會捉弄中國人。

          

          來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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