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愷:紀念楊蔭榆君

        發(fā)布時間:2020-06-08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多年來,我們的思考能力已然萎縮羸弱得慣于把別人的思想當作自己的思想,甚至安于、樂于讓別人替代自己思想了。

          生之已晚,孤陋寡聞。最近,我被一篇關于楊蔭榆之死的資料強烈震驚。

          資料說,曾經(jīng)擔任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的楊蔭榆,為保護險遭日本鬼子強暴的兩名婦女同胞,在蘇州死于敵寇亂槍。

          震驚之一:如此重要的人物、如此悲壯的事件,為什么我們竟然隔漠冷淡到全然不知?

          震驚之二:事隔多年以致時至今日,對于如此重要的人物、如此悲壯的事件為什么依然模糊曖昧、閃爍其辭地寫了二三百個字?

          過分冗長使人乏味,過分簡約使人不安。于是,我便尋覓、求索、思考那個帶有神秘意味的名字:楊蔭榆。

          對于我,楊蔭榆是早已死在魯迅筆下的了。初讀《紀念劉和珍君》時也就十來歲,一個本應屬于安徒生的年齡,一個相信一切甚至輕信一切——包括文學和作家——的年齡。對于我,《紀念劉和珍君》相當于刑事判決書,它似乎裁決楊蔭榆是戕害劉和珍的元兇,而且具有鐵案如山、無庸置疑的終審效果。

          如今想來,即使魯迅的散文不也就是散文,為什么一篇散文居然會產生文學之外的效應?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魯迅是旗手。雖然任命魯迅為旗手是在魯迅辭世之后,準確地說是追認。既是追認,樂意不樂意或接受不接受也都由不得他自己了。當然,也未必不樂意或不接受?墒俏膶W一旦推出旗手,就越出文學的范疇。之后的問題便出在思想桎梏上:多年來,我們的思考能力已然萎縮羸弱得慣于把別人的思想當作自己的思想,甚至安于、樂于讓別人替代自己思想了——何況對于旗手?

          于是重讀魯迅,希望通過重讀梳理一下楊蔭榆和劉和珍、和魯迅究竟存在著什么不解之緣。

          讀過文章連同注釋,也僅只知道:

          一,劉和珍在魯迅編輯《莽原》,《莽原》“銷行甚為寥落”的時候,毅然預定過全年的刊物。其它便是聽過先生的課而沒有更多地往來。

          二,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楊蔭榆“假借評議會名義開除許廣平、劉和珍、蒲振聲、張平江、鄭德音、姜伯諦等六個學生自治會員。”

          三,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劉和珍和楊德群在段祺瑞執(zhí)政府門前遇害。死后“段政府就有令,說她們是‘暴徒’ ”!“接著就有流言,說她們是受人利用的!

          至于為什么要開除劉和珍等六個學生自治會職員?什么是評議會?作為校長,為何“假借”又如何“假借”評議會的名義?被開除學生自治會職員和到段政府請愿之間,尤其是劉和珍之遇害和楊蔭榆究竟有沒有關系或者有著什么關系?等等,等等,依然是迷霧一團。

          尋覓和求索收效甚微,仿佛一個民族謹慎而耐心地回避著一個為保衛(wèi)民族尊嚴而獻身的不祥之物。

          蛛絲馬跡一般得到一點零散資料,把它們整理起來就是:因為上下老小拖累,抗日戰(zhàn)爭時的楊蔭榆只得隱居蘇州而無法西遷。一天路過一座離家不遠的小橋,看見兩個日本鬼子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企圖強暴兩個正在橋下洗滌衣物菜蔬的年輕婦女。婦女無力,百姓無奈,楊蔭榆立即趕上前去義正詞嚴,痛加呵斥。鬼子為楊蔭榆的正氣、勇氣,和那一口純正規(guī)范的日語所懾,不得不慍然離去。誰知楊蔭榆卻并不善罷甘休,白發(fā)蒼蒼、孤老一身、憤然毅然、兀自追趕,一直闖進日本鬼子的司令部。指揮官尷尬狼狽。虛與委蛇,表示對屬下要嚴加整肅,對肇事者定嚴懲不貸云云。幾天之后,在橋下作惡的那兩個鬼子攜帶槍支登門造訪,說一為道歉,二為交友,他們的長官備好酒宴恭請先生賞光。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莫要說堂堂的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就是一介善良忠厚的中國平民,又如何能夠料得到,尤其如何能夠料得到諸如日本鬼子那樣的禽獸心腸呢?依然一身正氣,依然一身勇氣,楊蔭榆跟著兩個鬼子前去了。豈料剛剛走上那座小橋,鬼子舉槍便打。也是光天化日,也是眾目睽睽,楊蔭榆身中數(shù)彈踉蹌落水。百姓紛紛下河相救,也被鬼子居高臨下一一擊斃。打撈尸體時,河水殷殷地紅。撈出尸體則無法入斂,楊蔭榆家買不起棺木。她的喪事,是街坊鄰里湊錢操辦的。

          魯迅死于1936年,楊蔭榆死于1938年,晚魯迅二年。如果不是這樣,先生未必不會為逝者寫出一篇比如叫做《紀念楊蔭榆君》之類的文章的吧?但可以肯定的是,被旗手寫過的楊蔭榆和未被旗手寫過的楊蔭榆,就決然不會是同一個楊蔭榆的了,雖然死因相同——當然,這也只會是在一個可能相對漫長但終歸有限的時間里。因為時間終歸是時間。

          不該怪罪而該當感謝的倒恰恰是那位僅只二、三百字的資料:如果不是它,我們甚至會忽略尋找那遺失多年而本應屬于自己的思想、良知和勇氣的呢。

          旗手胸前覆蓋旗幟。旗曰:民族魂。

          楊蔭榆胸前卻是日本鬼子的彈洞。

          那么,魯迅通過祥林嫂發(fā)出的“人死了是有靈魂的嗎”那句天問該當如何作答?究竟什么是民族之魂?一個民族又應當怎樣珍惜、呵護、強健和綿延自己的民族之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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