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攝政王”普京殿下？

　　這個故事要從中國的法門寺，瑞典斯德哥爾摩，俄國的莫斯科說起。讀者可能要問，它們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有，它們通過一出戲，一個綁架案件，和最近的一次政權更迭發(fā)生了某種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涉及到人性的脆弱，或者說涉及到一種近似的易患難治的人類精神疾病。

　　1，失去坐的功能

　　法門寺位于陜西省扶風縣城北10公里處的法門鎮(zhèn)，始建于東漢末年恒靈年間，距今約1700余年。它因舍利寶塔而著名，更因1987年四月初八佛誕日，發(fā)現(xiàn)地宮寶龕而驚世。不過，對于中國普通人而言，幾乎與佛骨同樣有名的，是一出以《法門寺》為名的京劇，讓這出戲劇幾乎家喻戶曉的，是劇中一個小人物賈桂的一句經(jīng)過毛澤東點評的臺詞：“奴才站慣了，不想坐�！�

　　有資料說，1958年5月16日，毛澤東在第二機械工業(yè)部的一個報告上批示說：“尊重蘇聯(lián)同志，刻苦虛心學習。但又一定要破除迷信，打倒賈桂�！闭б豢�，這個批示不知從何說起，但如果你了解了一個與他畫像有關的逸事，就好理解了。

　　據(jù)說，建國初期，中國在公眾場合掛毛澤東畫像，也掛馬恩列斯畫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斯大林比毛澤東矮，但從掛出來的畫像看，毛澤東畫像的頭上空間大，相比之下，似乎斯大林更高大一些。

　　毛澤東看到畫像后笑了，說：“我們有些人，就是在外國人面前直不起腰來。京劇《法門寺》里有一個太監(jiān)賈桂，人家叫他坐著，他說站慣了，不會坐。我的畫像，掛出來和外國人一比，總是矮一頭�！�

　　有關部門聽到后，很快找人重新繪制了他的標準像。從此以后，在中國各地懸掛的毛澤東畫像，與馬恩列斯畫像的尺寸完全一樣了。不過，后來的事實表明，他確實不愿做外國人面前的賈桂，但他卻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臣民在他面前不做賈桂，在他面前想坐下來的彭大將軍和劉副主席最后都只能躺下了。結果，直到今天，還有許多國人一提到那個名字，膝蓋就發(fā)軟，好像得了風濕性關節(jié)炎，站都站不住，更別說坐了。

　　2，愛上綁匪

　　國外沒有賈桂，但有和賈桂一樣的基因。1973年8月23日，瑞典兩名有前科的罪犯奧爾森（Olsson）和奧洛夫森（Olofsson），搶劫斯德哥爾摩市內一家最大的銀行未果，挾持了4名銀行職員。警方與歹徒僵持了130個小時，歹徒逃逸。幾個月后，4名被挾持又被釋放的銀行職員，拒絕在法院指控兩名綁匪，甚至還為他們籌措法律辯護資金，他們感激歹徒，卻敵視警察，因為歹徒在綁架他們期間，對他們沒有傷害，還有照顧。更有甚者，人質中一個名叫克麗斯提安（Christian）的女職員，竟然還愛上劫匪奧爾森，并與他在其服刑期間訂了婚。

　　4名銀行職員被劫持后的這種對綁匪的感激、依戀和好感，被西方心理學界和精神分析學界稱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癥”。假如你擁有剝奪一個人生命的暴力，而且你威脅要這樣做，結果，你只是打斷了他的脊梁骨，并且把他送進醫(yī)院，甚至給他倒水喝，那個人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幾率超過90%。假如你綁架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的人，你所施加的傷害，如果小于你有能力并且威脅要施加的傷害，你極有可能被這個社會的人民擁戴為敬愛領袖。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發(fā)生的機理是，受害人把你有能力施加，實際上沒有施加的傷害，看成是你施與的恩惠，或者說是你恩準的赦免。這種機理一次性作用，會誘發(fā)“斯德哥爾摩綜合癥”；
反復作用，則會導致“賈桂綜合癥”。在“賈桂綜合癥”的病例里，綁匪變成了“主子”，主子就是永遠不釋放你的綁匪。他可以讓你死，也可以讓你活，可以讓你活得快活，也可以讓你活得生不如死，與隨時可以到來的死亡威脅相比，站著，或者跪著，已經(jīng)是莫大幸福了，豈敢奢望坐下？如果說發(fā)作“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內因，是人性中固有的“賤性”的話，那么，被賈桂處境積累下來的“賤性”就會變成“奴性”�！百v性”與“奴性”的最大區(qū)別是，前者是一次性發(fā)作，后者有可能轉變成遺傳基因。

　　3，當代攝政

　　一般來講，長期專制統(tǒng)治容易讓一國國民患上“賈桂綜合癥”。檢驗一個國家的民眾有沒有患上它并不難，看他們如何對待本國偉大的政治英雄：讓他回歸自己行列的民族是人格健全的，跪到在他面前的民族則患有“賈桂綜合癥”。

　　大不列顛民眾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對“賈桂綜合癥”免疫能力最強的。1945年5月7日德國納粹宣布投降，兩個星期后的5月23日丘吉爾的戰(zhàn)時內閣宣布解散，7月5日舉行大選，領導英國和西方國家從納粹手中拯救了世界的偉大政治家丘吉爾領導的保守黨在大選中慘敗，他本人沒有能連任首相，只當了個議員。

　　與此相成鮮明對照的是剛剛結束的俄國政權更迭。前總統(tǒng)普京當了兩任總統(tǒng)，俄國民眾對他仍然戀戀不舍，即使違憲，也有不少人希望他做第三任總統(tǒng)。在他即將卸任的時候，他的民意支持率竟然達到了駭人聽聞的84.7%。結果，沒有修改憲法，修改的是政治結構，換了一種說法，讓普京繼續(xù)做了總統(tǒng)，雖然稱呼變成了“總理”。誰都明白，叫“總統(tǒng)”的梅德韋杰夫其實是總理，叫“總理”的普京依然是總統(tǒng)，不同的是總統(tǒng)與總理權力發(fā)生了顛倒。讓自己的接班人當選總統(tǒng)，這是一種“禪讓民主”；
讓自己的總理職位代行總統(tǒng)職能，這是一種“當代攝政”。

　　HBO電影臺近日在放一部英國影片，我沒有看到片頭，故事講的是一個有魔力的保姆的故事。她的到來讓有5個比猴子還不安分的孩子、兩個保姆的單親家庭恢復了秩序，不過，她宣布：當孩子們實際需要她，心里卻希望她走的時候，她會留下；
當孩子們實際不需要她，心里卻希望她留下的時候，她會離開。

　　英國曾經(jīng)的保姆丘吉爾當時離開了，俄國今天的保姆普京卻留下了。孩子要挽留，保姆不愿走，這是莫斯科的故事，不是倫敦的故事。

　　2008年5月11日

　　原載《中國經(jīng)營報》2008年6月23日A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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