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橫山“官煤”調(diào)查

　�。〞r代周報記者 杜光利）“胡海，你去北京把你母親找回來，咱們把事情處理好了就好了�！�

　　7月25日晚8時，橫山縣煤檢站的合同制工人胡海被警方刑事拘留25天后被取保候?qū)�。此后，他用酒精一直麻醉著自己，但他忘不掉一個月前，縣政法委書記張建平找他時說的原話。

　　自4月20日以來，陜西衡山縣殿市鎮(zhèn)胡樓房村前店組發(fā)生3宗村民集體赴京上訪風潮，他們投訴反映：村子附近的雷陽畔煤礦和西塔溝煤礦，有多名公職人員暗中參股煤礦經(jīng)營。被陜西省政府明令關(guān)閉的煤礦仍在非法開采，導致村莊成了采空區(qū)，出現(xiàn)山體塌陷，水源枯竭，人畜飲水困難。

　　6月19日，赴京上訪的11位村民，其中10人剛返回到當?shù)兀�就因“非正常上訪”被行政拘留。但“拼了命的上訪”并未阻止，兩天后，胡海的母親劉丕蓮，連同村里另外8人又進京上訪，一直未歸。

　　胡樓房村附近的雷陽畔、西塔溝、大石畔和小河溝4家小煤礦已被陜西省明令要求關(guān)閉，但他們依然不斷偷采。因為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眾多官員股份滲透其中。而村民無法掌握自己和家園的命運，村莊成了采空區(qū)，出現(xiàn)山體塌陷。去年10月，最重要的資源—水源斷流，這個胡姓家族的村莊，正在失去世代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

　　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幾個小煤礦，更是普遍存在的“官煤勾結(jié)”所形成的強大的力量。

　　一個小煤礦的“官股化”

　　清晨6時，59歲的胡建棟起床，開始給院子里的菜園澆水，水來自200米外的河里，是從煤礦里排出的，已被污染。因此，菜地里的菜長勢蔫蔫的，有5棵茄子苗已經(jīng)枯死�！翱偙群邓缽��！焙�建棟很無奈。因為附近煤礦都停產(chǎn)了，胡樓房村顯得異常寧靜。

　　胡建棟是最早的煤礦老板，只是他沒有因煤而富。

　　1985年，胡建棟與3人花千余元，添置了抽水機、鉆機，靠人工取土，在村旁僅挖了90米長的斜巷就見煤層。將其稱為溝底煤礦，靠自配的火藥取煤。當年的煤價每噸僅10元錢，“近乎地里的土塊一樣不值錢”，1995年，因為虧損，胡建棟3人將親手打造的煤礦轉(zhuǎn)賣了。

　　3年后，胡建棟無事可做，與人花2.8萬元從當?shù)匾晃唤欣讋佘姷碾姾腹な掷镔I下西塔溝煤礦�！澳菚r的煤礦出于微利，煤炭開采證只要20元錢，還沒人要�！�

　　“當時的小煤礦，沒人看在眼里，哪有領(lǐng)導干部理睬你？”胡建棟說，如果礦上死一個人給賠3萬元，還要停產(chǎn)3個月，那全年就虧大了。

　　2002年2月，煤價升至每噸50元，西塔溝煤礦每月的凈利潤達10萬元，胡建棟5人將煤礦以48萬元轉(zhuǎn)讓給了雷勝軍。命運詭異地嘲弄了他，此后，煤礦價值隨煤價節(jié)節(jié)攀升。2004年2月，縣農(nóng)發(fā)行辦公室主任王耀斌出資400萬元拿下了西塔溝煤礦。此后的幾年，煤礦的價值幾天就翻幾番，最高達到1.2億元。而“煤炭開采證花5000萬元也拿不到”。

　　即使煤礦是制造暴富神話的孵化器，其經(jīng)營者仍要面臨艱難和風險。一般情況下，最好的小煤礦，一年里生產(chǎn)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年。因為，它時不時就遇到上級檢查、村民阻攔、安全事故等“麻煩事”的滋擾。

　　其時，煤礦老板急于尋找強硬靠山，為相關(guān)領(lǐng)導奉送“好漢股”，即干部股。7月27日，雷陽畔煤礦原股東李金（化名）對時代周報記者稱，在橫山，干部股興起于2003年，后來愈演愈烈。每個煤礦給相關(guān)職能部門分配股額，是個規(guī)矩，也是一件明事。他稱，公檢法的都入了股，不入股的很少。

　　“有的領(lǐng)導投資入股的手法堪稱一絕�！崩罱鹜ㄟ^打比方形象地透露，若10個煤礦各給10萬元的股份，一般，他給第一個煤礦拿出5萬元，再寫5萬元欠條，10萬元的股就拿到了；
辦理第二個煤礦時，就從第一個借出那5萬元，交給后，再寫5萬元欠條，又一個10萬元的股拿到了，以此類推，最終，他只投入5萬元，卻辦成了100萬元的股。

　　瘋狂集資炒煤礦

　　2004年，因煤而暴富的人，在橫山縣已成為許多人的榜樣，看著別人擺闊，沒過多久，又知道有人在西安買了別墅，那些一直想著發(fā)家的人也在發(fā)誓要跟著大干一場。

　　煤炭激起了社會各方利益群體從未有過的欲望。

　　不久，社會上躥出了一股集資炒賣煤礦之風，按政策，礦產(chǎn)資源不能倒賣，但私下，在瘋狂的資本驅(qū)使下，雖然法人代表沒變動，但實際上煤礦已經(jīng)易人。每次的倒賣過程，就是流失的國有資產(chǎn)被各種社會力量瓜分的過程。

　　在民間，經(jīng)常會有三個人挑頭，集資一個3000萬元或更高的股份，這種消息就會通過手機短信傳播開來。這時，縣里的一些銀行，人們蜂擁而上，紛紛給三人的賬號里打款。“那時，每個銀行是亂哄哄的。大股東也不完全知道他“鍋子”里股東到底有誰，交了二三十萬元集資款的都是些什么人�！币晃皇忻窕貞浾f。

　　最紅火時，只要說是搞煤礦集資，一個人的銀行卡里憑空就能搞來幾千萬元，其實有的大股東連一毛錢都沒有，“瘋狂集資成就了好多落魄的人�！庇袝r，這種風險投資項目在橫山有好幾家。

　　李金參與的那次集資，為了防止意外，他選擇了一位干部身份的大股東，交了錢，還特意讓對方打了條子。而不少人并不懷疑其中有詐，因為大家都這樣給陌生人打錢，且不要和對方見面、給自己開具憑證。李金的一位親戚更有點不合乎常理，他在大街上聽到有人念著卡號，就湊上去記下來，然后取錢打進那張卡里，數(shù)月后，他找到大股東，對方爽快兌現(xiàn)了他的投資和收益。

　　從一萬元到千萬元，各路資金殺入炒礦行列，像全民炒股一樣熱鬧。據(jù)知情者說，那時，橫山縣的各大銀行貸款告缺，大多貸給了那些投資入股煤礦的有勢的人。干部參股煤礦從此相當普遍。

　　2007年，300萬元的“風險股”也僅僅算個“蝦米”，“蝦米”不知道自己參股的煤礦在哪里，也不知道其中盈利情況，煤礦不公開財務(wù)，所有信息大股東說了算。

　　“其實錢都讓大股東掙走了�！笔煜�內(nèi)幕的人士稱，股東和小股東最后得到的僅是蠅頭小利。有的小股東掙的錢只是存款的利息。

　　橫山集資炒煤礦之風，不僅盛行當?shù)�，且其范圍延伸至�?nèi)蒙和新疆等地。

　　令人擔心的事出現(xiàn)了：瘋狂的集資給騙子提供了施展的空間，有人將錢卷跑了，有人去西安等炒賣地產(chǎn)虧了本。讓一些人血本無歸。而2008年初，經(jīng)過一個持續(xù)多年的暴漲，煤礦的價值開始隨煤價的下跌出現(xiàn)縮水，那些在高位接手煤礦的人，短期內(nèi)難以有最佳的盈利。

　　據(jù)稱，2007年，調(diào)任橫山縣委書記的閻宏顏，看到當?shù)厣鐣�生態(tài)的亂象，欲革除、查處政府官員和公職人員暗中參股煤礦經(jīng)營痼疾，并準備處理一些人，但這位任職僅半年的年輕縣委書記被調(diào)至銅川。去職之日，當?shù)厝罕娫?公里的沿途上自發(fā)為他送行。

　　艱難的整肅

　　“橫山任何一個煤礦，沒挖出100名干部，就證明沒挖完�！币晃恢�情者稱，參股煤礦讓好些干部大富大貴，他們可以不干公務(wù)員，他們根本不怕被開除。

　　橫山縣的部分干部入股煤礦，讓省政府明令要求關(guān)閉的煤礦仍非法開采，此事經(jīng)媒體曝光后，7月20日，榆林市紀檢、監(jiān)察機關(guān)會同國土、煤炭等部門組成調(diào)查組到達橫山縣展開調(diào)查。橫山縣正開展一次對機關(guān)工作人員、國有企業(yè)負責人入股煤礦問題的清理自糾工作。

　　7月24日，橫山縣建設(shè)局副局長曹培明、礦管辦副主任張秉團、煤炭局副局長馮瑜等7人被停職。此前，媒體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曹、張在二石磕煤礦各參股100萬元和300萬元。

　　而這則消息并未能鼓舞公眾。因為等待數(shù)日后，人們未見曹培明和張秉團本人承認入股煤礦問題：曹培明稱股金是妹夫所有，張秉團說是親戚的。

　　有人評價：在一個積弊深重的地方，“自查”是不可能解決任何問題的。橫山的煤礦，大股東給干部開只有一聯(lián)的條子，而80%的都是暗股。有的是在別人名下買的股，即使查看煤礦賬務(wù)，干部入股煤炭經(jīng)營的事實也難以確認。

　　據(jù)稱，早在2002年，橫山縣有的干部就開始官煤勾結(jié)，有的動用國有資金并糾集數(shù)名領(lǐng)導干部開始炒作煤礦，他們利用職務(wù)之便低買高賣，有人在橫山殿市鎮(zhèn)200萬元買來的煤礦，轉(zhuǎn)手2000萬元賣出，從中得到暴利。有的從縣內(nèi)到縣外、從內(nèi)蒙到山西，一直沒停止這一本萬利的生意，據(jù)知情者透露，有的干部每筆生意都居為大股東，少則三千萬，多則五千萬。

　　官煤勾結(jié)“明火執(zhí)仗”，讓國家法規(guī)成一紙空文，令政府監(jiān)管全線失守。而且，有的小煤礦已變成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其四個特征都具備。

　　“如果國家仍然允許私人開煤礦，那么官煤勾結(jié)就肯定會存在，礦群矛盾就避免不了。當下要治理成功，是不現(xiàn)實的�！碑�?shù)匾晃还賳T私下說。

　　近日，殿市鎮(zhèn)店房臺村的村民代表也“有備而來”，揭露店房臺煤礦為“干部礦”，在他們的舉報控告書里，包括原縣領(lǐng)導、公安、法院系統(tǒng)以及其他縣局機關(guān)的13名干部赫然在列，并詳細揭發(fā)了每個人的持股數(shù)量和股種。

　　從一開始起，這注定是一個紛繁復雜、令人神傷的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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