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波詩選

　　一本書改變不了命運(yùn)
　　“那又如何，一本書又改變不了命運(yùn)�！�
　　你漫不經(jīng)心，以憐惜的語氣說道
　　我卻分明聽見了靡非斯特
　　附身在浮士德博士的耳邊
　　他說有成就有毀，何必白費(fèi)力氣
　　我同意，確實(shí)，再多的書也改變不了
　　作者必定消亡、肉身不復(fù)存在的命運(yùn)
　　他依然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吃黃連，身邊連個啞巴都沒有
　　但或許，我只是說或許和如果
　　一本書暗中改變了別人的命運(yùn)
　　讓一個悲傷的人平靜下來，低下頭
　　讓一個孩子抬起頭，露出漆黑的笑容
　　一本可以從后往前讀的書
　　讓人倒退著前進(jìn)，一路脫去衣服
　　和衣服上刺繡的財富，赤裸裸
　　把自我的嬰尸挾在胳膊下面
　　或者是一本回憶之書
　　贖回被大海扣押的鹽
　　抵抗身體里說變就變的天氣
　　古琴橫于膝上，一根弦就是大千
　　一本書改變不了命運(yùn)
　　它卻是一個孩子，會有自己的命運(yùn)
　　是箭矢釘在時間的樹上，是一座圖書館
　　是大海，星宿，紅色的播種機(jī)
　　“那又如何，一本書又改變不了命運(yùn)。”
　　你的這句話，改變不了書和人的命運(yùn)
　　卻無形中改變了我們的關(guān)系
　　你一直在島上插花
　�。ㄅc林君）
　　事物總是有其幽暗之處
　　它們在你那里的形象
　　是否如你的插花一般簡單清晰
　　一枝有了銹鐵質(zhì)感的干蓮蓬
　　三兩枝發(fā)絲低垂的春蘭葉
　　枝頭的寂靜便搖曳起來
　　你似乎一直在島上插花
　　耐心地擺正花草和你的關(guān)系
　　偶爾抬頭，就能望見另一座島
　　有人釋放出蜂群的轟炸編隊
　　那時，你總是草帽遮顏頭戴黃花的女子
　　太陽穿過你傾斜上升成為屋頂
　　太陽是你唯一的盾牌，刻著傳說
　　一座座小島不斷出現(xiàn)在我們中間
　　像是我們童年放進(jìn)水盆的軟木塞
　　每座島上都有一模一樣的人
　　模仿我蓋黃泥巴房，修整白柵欄
　　把出墻的果樹枝拉回來，用紅線捆住
　　播種鹽粒，抱著干柴尖叫
　　你始終沒有從島上回來
　　島上似乎只有你一個人
　　你越來越小了，垂著鴨蛋青的衣裳
　　像一個無為而治的女王
　　那是座沒有地平線的島嶼
　　海灘上的腳印迅速充滿閃光的潮水
　　當(dāng)其他的島嶼都悄悄駛?cè)腱F中
　　你的衣裳變得透明，你從島嶼上升起
　　你終于看清了，水和土的邊界
　　而那些蜂群也早已裹著云霞
　　撤回林下黑色的蜂箱，沉默下來
　　身影
　　陽光明媚，這是哈爾濱初夏的早晨
　　馬原和夢竹拉著手去上班
　　他們在樓下向六樓的我揮手
　　走過斑馬線，走過陽光
　　走進(jìn)對面的樹蔭和區(qū)政府的黑
　　他們將長時間走過交替的光影
　　才能走出我的視野，走過幾天前
　　他們舉行婚禮的滿漢樓酒店
　　走過鍋爐廠家屬區(qū)那片暗紅的舊磚樓
　　在三大動力路擁擠的路口
　　馬原將向右，走向工廠大門
　　走向八小時的圍墻和現(xiàn)代的野蠻
　　夢竹繼續(xù)沿三合路走向省醫(yī)院
　　走向患者謹(jǐn)慎急切的白色眼神
　　我站在明亮的陽臺玻璃窗后
　　似乎從前和未來并不存在
　　我只是望著他們的身影
　　越來越小，甚至一米九零的馬原
　　在這個世上，在我俯視的目光中
　　也顯得那么小，這是兒童節(jié)的早晨
　　陽光耀眼，我退回室內(nèi)的幽暗
　　望著窗上大紅的喜字
　　等待光影如某種預(yù)感
　　在棕色地板上向我慢慢爬來
　　風(fēng)吹寂靜
　　（給潘英杰姐姐）
　　無論走哪條路，最后通向的都是寂靜
　　陽光照耀紅色藍(lán)色褐色的屋頂
　　照耀菊花的頭巾一閃而逝的村路
　　這村子好像很久沒人來過了
　　每家的后窗都開著，向日葵探頭探腦
　　炕上的被子整齊地摞著
　　看不見人，也沒有犬吠
　　鵝的叫聲從村子另一端遠(yuǎn)遠(yuǎn)傳來
　　只有陽光，一動不動
　　照耀著悶熱的樹林，莊稼，塵土
　　和院子里逐漸開裂的白色蜂箱
　　十六歲的姐姐衣衫單薄
　　她在田里勞動，莊稼越來越高
　　風(fēng)從亮銀般蜿蜒的地平線吹來
　　吹著她單薄的青春
　　偶爾閃露的滾燙的腰身
　　十六歲的姐姐沉浸于勞動
　　當(dāng)落日的芳香讓她猛醒
　　田地里已空無一人，一片寂靜
　　她蹲在壟溝里，風(fēng)吹大地
　　風(fēng)吹著蹲在大地上張望的姐姐
　　黃昏的陰影迅速蔓延過來
　　低矮下去的村莊仿佛在沉入水中
　　人世寂靜，人時很長
　　十六歲的姐姐獨(dú)自一人
　　留在田野里，沙沙作響的莊稼
　　很快高過了她，高過了旋轉(zhuǎn)的星空
　　寂靜的演出
　�。�題泥耳照片）
　　握一枝不存在的長笛，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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