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豬的罪惡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感恩親情 點擊:
伯公巷是我必經(jīng)路程的一個關(guān)卡。
曲折蜿蜒通到盡頭,看似死巷,走到拐角處卻又柳暗花明,往左又是仄仄的幽深。
這拐角的地方,就安放著蠟燭和祭祀的白的包子、紅的粿品,金色白色的紙錢,這些通往陰間的物品像一個黑洞,旋著恐懼。當(dāng)香火升騰,紙錢隨風(fēng)飛舞,我只有努力地讓視線和嗅覺關(guān)閉,以為這樣能穩(wěn)住自己的靈魂。
鄉(xiāng)間廟宇于我是一種潛在的接近窒息的畏懼,一切皆因這必經(jīng)路上低矮的神龕。若有路人,那怕是跪在神龕前不斷拱手祭拜的老太婆,都是一種陽間的氣息壯著我的膽。
這么一條九彎十八曲的巷子,大白天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我提著及膝的鐵食格(一種桶狀飯盒),邊走邊張望,希望前后能冒出個人影來。
陽光下的我是個張皇失措的影子。
有時屋漏偏遇連夜雨,冒出來的偏是個神經(jīng)兮兮的人,讓我恐懼的泥沙沖潰成哀號的逃亡。一個蘆柴棒的女孩,羸弱的身體于我的童年是悲憫的眼眸,眼眸里接收著來自大人小孩的鄙夷,這種鄙夷擴(kuò)張到“猴子”這個無辜的字眼:猴子如我皮包骨頭,這可憐的動物是街坊給我的寫真,殃及我對它的忌諱。
大人,在這深巷子里是我的希望,也是我的威脅。每冒出一個,我便用一雙深深的眼眸盯著他(她),我的眼睛會直逼他的靈魂,把“好人”和“壞人”給劃分出來。這種非黑即白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像一根線垂到我成人的世界,我依然用它來判斷這個繽紛的人世。
走過陰森莫測的神龕,我繃緊的神經(jīng)松了下來,讓我的眼睛能顧及周遭寂寞的世界。陽光照進(jìn)灰黑的墻壁,上面垂下些一樣無聊的植物,水溝邊一群覓食的雞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來自一只跟它們同樣覓食的豬。雞對世界的認(rèn)識跟我一樣,豬正拱著臭水溝里黑乎乎的泥水獨自品食。
我提著食格的身子不自覺地加入到它們的行列,我站立身子比雞群高一丁點,我進(jìn)入它們里面無憂無慮的熱鬧,看著它們啄食著溝邊布滿青苔斜冒出來的綠色植物,只有這些沒人管的植物顯示著造化的蓬勃生機(jī)。
豬的腳步隨著拱食的嘴靠近雞群。
突然雞群驚飛,慘叫之際一只健碩的母雞已進(jìn)入豬的嘴里,長長的豬嘴不停咀嚼,母雞的形體很快肢解,活生生的脖子和雞頭就在嘴外掙扎,我看著它的眼睛和鮮紅的雞冠,它給我最后的一瞥,就消失在豬的嘴里。
在我驚呆的一刻,吞下一只雞的豬也向我朝來一瞥。
這一瞥,有著盜賊般的深意:我是一個知情者。
這一瞥的兇光,直射我的心臟。我意識到它眼睛和嘴巴的距離是我危險的所在。我是雞群中的一只。我像那只雞一樣毫無反抗之力。我第一次發(fā)覺體積龐大者的力量。一只雞被吃掉了,毫不留痕跡。一滴血、一片雞毛也沒留下。
腦中的空白,只有面前這個龐然大物,還有它那犀利的眼神,我提前食格,轉(zhuǎn)身踉蹌而逃,繼續(xù)伯公巷接下里的路程。那路程已經(jīng)縮短在這只豬的陰影之中。
這只豬依然在我身后若無其事地拱食。
晚上,哪家會發(fā)現(xiàn)丟了一只雞,這只雞無緣無故地從地球上消失了。說不定會惹來鄰里的猜忌。誰也不知道這水溝邊發(fā)生的一幕,除了一個路過的小女孩。
那只豬或許在雞之后不久也成了人們的盤中餐,世界上并不會因此多了些什么或少了些什么。在我的人生旅程中,我一直在我的光陰里不時咀嚼著那幾秒鐘的一幕,漸長的身量和見識,一直無法除去腳下這鞋底般的一頁。食草的豬在那一刻的血腥,笨重的豬在那一刻的身手敏捷,世界上有多少真相讓我用一雙童眼窺見。
那一只豬的陰謀和罪惡。
選自《草根紙上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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