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上方為什么有人攔_進京上訪,千百年來路相似

        發(fā)布時間:2020-02-14 來源: 感悟愛情 點擊:

          太原市日前下令,將進京上訪一棍子打人違法犯罪之列,大手獨攬地將上訪推到了另類遏制的一面。這一地方政府的行政通令實在獨出心裁,有悖常理,目無國家法律法規(guī),罔顧民間冤情疾苦,居然想只手遮天,要一舉扭轉中國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無怪乎一時間惹起全社會的公憤。
          無論如何,進京上訪都是一種被逼無奈的行動。雖然它與舊時代的進京趕考一樣前景叵測,卻有著迥然不同的心態(tài)。如果說,進京趕考還可能抱有一種春風得意的野心,甚至治國平天下的豪情;那么進京上訪卻是將一腔憤懣無可奈何地托付給了上蒼,幾乎抱定了撞大運的念頭,即使無處發(fā)泄也需要尋找一種說法,重拾自己的尊嚴。可見,兩者幾乎分屬于兩個階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管治與被管治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地方上的群體沖突
          
          1985年起,國務院推進財稅改革,確定地方政府從此實行財政大包干。從某種程度而言,就是中央財政與地方財政分灶吃飯。據(jù)稱當時的意圖是為了調(diào)動地方政府的積極性。除了上繳中央財政的收入,地方財政自負盈虧,包干的辦法五花八門。財政包干之后,縣鄉(xiāng)政府收取稅費的熱情的確猛然商漲,任務也分解到了個人,獎勵提成也在意料之中。然而,包干的惡行弊端也逐一暴露,引發(fā)民憤。鄉(xiāng)鎮(zhèn)官員協(xié)同稅務工商人員下鄉(xiāng)進村,稅費名目憑空生造,令人眼花繚亂,收費、攤派、罰款、集資之手都伸向了農(nóng)民。
          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江西、湖南、湖北個別地方久旱無雨,糧食歉收,而亂收費亂攤派仍照常征收,牽牛趕豬,拆房扒屋,毆打村民,靠天吃飯的農(nóng)民被逼無奈,聚眾之下砸了鄉(xiāng)鎮(zhèn)政府。――這種群體性的沖突不見報端,只見內(nèi)參。中央政府的減免政策不是被地方政府隱瞞不報,就是被束之高閣,不當一回事。
          中國社科院的于建嶸教授2007年底出版了《當代中國農(nóng)民的維權抗爭一湖南衡陽考察》。他深入鄉(xiāng)間基層,以田野調(diào)查還原了90年代至今10余年湖南衡陽縣農(nóng)民為維護自身權益與鄉(xiāng)鎮(zhèn)政府官員的周旋與抗爭。稅費層層加碼成了沉重的農(nóng)民負擔,而中央政策號令減輕農(nóng)民負擔的文件無法下達到基層民眾。維權代表對于鄉(xiāng)鎮(zhèn)官員的暴虐之舉深惡痛絕,只能向上陳情,越級上訪。,一級政府不行,再向上一級政府,最后被迫進京上訪,進京上訪竟然成了一種考驗意志力的行動。為了維權,私下籌建農(nóng)民協(xié)會與鄉(xiāng)鎮(zhèn)政府論理抗爭,學者們說,這仍然是一種體制內(nèi)的政治參與,而非暴力抗爭。但是,如果進京上訪都被地方政府圍追堵截的話,那么就會滑向暴力抗爭的邊緣。
          海外研究農(nóng)民抗爭的學者說,農(nóng)民向索取自己超量的勞動、食物、稅收、租金和利益的基層官員反抗,最原始的也只是偷懶、裝糊涂、開小差、假裝順從、偷盜、縱火、怠工而已,這就是“弱者的武器”。農(nóng)民是“理性的農(nóng)民”,僅僅靠革命的共同利益不足以動員他們參加革命,他們的最佳選擇就像搭便車一樣坐享其成,除非是他們權衡了自己的利害得失。此外,他們還有以政策為依據(jù)向地方政府官員發(fā)起的抗爭,所謂依法抗爭。不可否認,他們的抗爭是因為自己的生存已被逼到了絕境。
          除了農(nóng)村稅改造成的問題外,近幾年來,東南沿海一帶的地方政府為了招商引資隨意放低要求,或非法征地,或強行征地,或低價征地,集體所有的土地只憑政府一句話就收歸國有,農(nóng)民賴以生存的土地要么一夜之間失去,要么就是得到的補償極為微薄,農(nóng)民控告的是市縣政府;而中部地區(qū)主要是對農(nóng)民土地承包權的侵犯,農(nóng)民控告的是鄉(xiāng)鎮(zhèn)與村級組織。
          “近十年來,稅費爭議導致了農(nóng)民負擔的加重,導致了各地的群體性事件;而國家法律和中央政策雖然一再為減輕農(nóng)民負擔下發(fā)文件,地方政府卻置若罔聞。最近幾年,土地糾紛已取代了稅費爭議,成為農(nóng)民維權抗爭的焦點”,于建嶸教授總結說, “由于土地的利益巨大,雙方爭議無法協(xié)調(diào),地方政府動用規(guī)模警力對待失地維權的農(nóng)民已是常事!
          稅費與土地固然是群體性沖突的焦點,然而除了罕見的冤情申訴無門、需要討取公道之外,農(nóng)民自身的生活困境也不容忽視。2008年9月7日,湖南農(nóng)村一位69歲的老人來到北京,轉悠了一天之后持刀在北京站廣場搶劫路人。刀既不是那種寒氣逼人的大砍刀,也不是靈巧的小飛刀,而是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搶劫完了他待在原地也沒有逃跑的意思,而是等著束手就擒。他向警察坦白說,搶劫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進監(jiān)獄,希望不愁吃穿,在那里養(yǎng)老。追蹤此事的記者報道說,老人原本是一位老實木訥的農(nóng)民,他對看守所的生活十分知足,說“我來這兒這么長時間,挺好的,剛來的時候才45公斤,現(xiàn)在已經(jīng)胖了10斤!
          老人一直獨自生活,沒有結婚,以加工烤煙絲維生, “一天掙兩三毛錢,能養(yǎng)活自己就夠了。不愿麻煩別人。”直到2003年才知道有政府補助,一開始一年300元,后來漲到現(xiàn)在600塊錢,平均下來一天也不足一塊六。他也試著收廢品,但干了幾天一無所獲,實在是養(yǎng)活不了自己。他搶劫的原因是改變一下目前的狀況,或能讓警察向上反映一下情況――他把搶劫看作是上訪的一個渠道了。
          
          歷史上的擊鼓鳴冤
          
          進京上訪一直就是中國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所謂的“告御狀”是也。相傳上古時的堯和舜為了能聽到民間的意見,就在宮外懸掛了“諫鼓”,民眾可去擊鼓,堯舜會讓百姓上朝面諫。此外,還在宮外大道兩旁設立“謗木”,可供民眾隨意在上面書寫意見。朝廷有專人負責將木柱上的意見抄錄,再呈給帝王審閱。至今,謗木演變成了裝飾性極強的政治圖騰――華表。
          西周時執(zhí)政者仍然延續(xù)了“路鼓”――即在王宮外豎著一面大鼓,供冤屈者擂響,另有“立肺石”,即放置一塊通紅如人肺狀的石頭,供有冤屈者立于其上。這也是執(zhí)政者格外開恩,為鳴冤叫屈的草頭小民特別提供的一條直達于王的申訴之路。
          雖然自秦始皇時代開始,與郡縣制一起推行全國的還有監(jiān)察制,但官吏的監(jiān)督一向都只是掌握在官府的權力系統(tǒng)之內(nèi),除了中央監(jiān)督地方、政令下達之外,基層民情無法上傳。既然是在權力內(nèi)部的監(jiān)督,那官官相護總是理所當然的事。此外,地方官吏與當?shù)睾缽姷刂鞴唇Y,沆瀣一氣,判案不負責任或者看錢說話胡亂判案,造成冤獄,受害者冤苦無處可訴,冤假錯案愈積愈多,官吏之間互相推諉司空見慣。為了探求民隱,較為清明的皇帝會在權力系統(tǒng)之外打開一道口子,允許民眾直接向皇帝或欽差大人上訴。――這就是所謂的直訴制度!爸痹V制”延續(xù)了兩千多年,它的合理性就看皇上的心情如何,是否格外開恩了。
          冤假錯案時時有,直訴制度也只是機會稀少,難得碰上一回。秦漢之時的漢代,就已經(jīng)就有了“詣闕上書”,也就是允許民眾直接到京師向皇帝告御狀,或者將上訴狀交到衛(wèi)尉府所屬的公車司馬令,由他看情況上呈皇帝審閱,御筆批示裁奪;或者以攔路擋駕的機會面陳冤情,但這樣的機會寥寥無 幾。到了魏晉時代晉武帝之對,特別設置了登聞鼓,懸掛在朝堂或都城內(nèi),百姓可擊鼓鳴冤,――這是所謂的“登聞鼓”直訴制度。此外,還“可投肺石函”,喊冤之后有了類似今天的“意見箱”伺候,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到了唐朝,進京上訪的辦法多了,除了猛捶登聞鼓外,下跪攔路擋駕、上表陳訴冤情以及立肺石,――孤寡老幼不能陳述自己冤情的可以站在那塊通紅的肺石上,有專門的官吏過來詢問案情,負責“通天”。不過,肺石也不是隨便就可以站的,武則天時代就有了“肺石不須防守”的金口玉言,顯然喊冤的民眾還得找準時機突破保安人員“防守”這一關,否則就難免有“杖八十”(打八十棍)之虞。如此看來,想自我罰站,到肺石上站上三天也不是那么容易。
          宋代之后,直訴制度更為完善,文官掌權,程序更多,一般民眾要向朝廷投訴冤情,由設立的專門的衙門受理,譬如登聞鼓院、登聞檢院和理檢院。如果這三個官衙都拒之門外不受理的話,含冤上訪者還可以螳臂當車,豁出身家性命,舍得一身剮,此謂“攔輿遞稟”,再由軍頭引見司轉奏。只要冤情確鑿,那還可能會有乾坤翻轉的機會,不然就會當街棍杖伺候,皮開肉綻還是小事,亂棍打死都沒人理睬。
          明朝朱元璋本來出身貧寒,寄身廟庵,對貪官污吏尤為切齒痛恨,懲治手段翻新出奇,堪稱極致。僅朱元璋執(zhí)政的洪武年間,大小官吏因貪贓等罪遭到梟首、凌遲、族誅的就有好幾千例,棄市(在鬧市中砍頭之后不得收尸,使之飽受日曬雨淋)者1萬多例。――這都是法外酷刑。不過說回來,《大明律》還是明確規(guī)定禁止赴京上訴的,規(guī)定越訴者“笞五十”。到了后來,明憲宗成化十七年(1481),朝廷將各地越訴人數(shù)納入官吏的政績考核,如果越訴者過多,就罰沒主管官吏的俸祿。明后期,朝廷頒布的《問刑條例?越訴》規(guī)定,只有國家機密要事才準直訴,而個人冤情一律被禁絕。此后,清朝只允許民眾在地方官審斷案件不公時可以赴京面陳冤苦,由通政司的登聞鼓廳、都察院、五城察院等衙門受理。直到民國時代,西方大陸法系引進之后,中華法系解體之后,進京上訪這一制度才得以暫時銷聲匿跡。
          進京上訪總難免有人治的嫌疑,因為皇帝的法外開恩沒有硬性的規(guī)定,搭理還是不搭理還得看他心情,而進京上訪的無非是地方官員仗恃權力侵害民眾利益,以及冤假錯案的審判不公,尤其是量刑不公。地方法官徇私枉法,也多半只能在量刑這一權力上下其手。大陸法系的定罪與量刑雖然不像英美法系那樣涇渭分明,但也有控辯雙方針對量刑的當庭辯論,量刑程序有利于制約法官濫用自由裁量的權力,特別是檢察官擁有量刑建議權,可以向法官提出量刑建議,而被告人可以提出辯護,如果檢察官認為法官的量刑過輕或過重,可以進行上訴?剞q雙方可以向上級法院抗訴與上訴,公眾也可督促檢察提起抗訴。
          
          現(xiàn)實中的解決之道
          
          不論是紅色蘇維埃時代還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許多人民來信或群眾上訪都是中央領導人親自接待或批閱回信。1938年,陜甘寧邊區(qū)的毛澤東就親手處理過一起傷員到延安集體上訪的事件。
          1949年8月,中共中央書記處就正式成立了政治秘書室――這是共產(chǎn)黨歷史上最早的專職信訪機構,負責處理群眾來信來訪。幾乎同時,中央政府系統(tǒng)組建了三個單位受理群眾來信來訪,即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辦公廳、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秘書廳和總理辦公室,各部委和直屬機構隨后也設置了信訪機構,配備了專、兼職公職人員;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設置了“人民接待室”專門處理人民來信來訪。1980年以后,最高法院與最高檢察院也出臺信訪接待條例與細則。從中央到地方,各級黨委、人大、政府、法院和檢察院及相關職能部門都設立了信訪機構。
          被逼進京上訪是一種偶然行為,也實屬無奈,沒有誰想跋涉在這條看不到盡頭的艱難之路,日復一日地消耗自己的精力和金錢。
          60年來,人民上訪有過幾次高潮。1954年至1957年,上訪猛增,反右之后噤若寒蟬;文革期間中斷了十幾年,80年代以后上訪再度持續(xù)激增。據(j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看,全國書信形式的上訪約占25%,走訪形式的約占75%。走訪中的集體上訪(指5人以上)約占走訪總人次的70%。各級信訪機構因為沒有任何監(jiān)督,上訪案件層層轉辦,導致上訪不斷升級,各種尖銳矛盾的焦點聚集中央。在上訪低潮時,僅全國縣以上黨政系統(tǒng)信訪機構受理的信訪總量每年仍在lOOO萬件(人)次以上,其他各系統(tǒng)和各部門的案件總量更大。群眾上訪會因為地方政府的警力壓制而爆發(fā)激烈沖突,據(jù)于建嶸解釋,地方政府往往需要花錢銷除信訪機構的上訪記錄,將上訪群眾押解回地方……這一切都源于地方政府政績考核中的責任追究制。
          從直訴制度到信訪制度,不難看出其中一脈相傳的歷史遺跡,稱之為“中國固有的傳統(tǒng)”恰如其分。不過,上訪的內(nèi)容倒不像“直訴制”那樣僅拘囿于冤案陳情、只求申冤昭雪的事件里,而是涵蓋了行政、司法、立法等各方面,甚至還包括為國家進言獻策等等。法學學者說,舊時代“告御狀”僅僅是一點權利救濟,遠不能制約國家權力,而信訪制度除了權利救濟,也有了監(jiān)督、制約國家權力的功能,是公民政治參與國家管理的途徑之一,是溝通國家權力與民眾利益之間的紐帶。
          上訪制度存與廢的論爭在法學學者之間眾說紛紜,利弊各顯。盡管國家信訪局是最高專門機構,力爭擴權,但也無法統(tǒng)領從中央到地方、從行政機關、司法機關到權力機關的各級各類信訪機構。因為信訪機構隸屬不一,信訪接待之后,群眾所反映的問題轉歸到了各問題部門就等于泥牛入海,沒有下文了。信訪機構自身無權監(jiān)督,也無法監(jiān)督,千分之二的上訪解決率大大消解了法律權威和中央權威。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法學院高武平設想將現(xiàn)有的信訪和監(jiān)察系統(tǒng)合而為一,使之成為獨立的監(jiān)察信訪局,既可以革除此前信訪機構無權解決上訪的弊病,又不至于堵塞人民信訪這一反腐倡廉的信息源渠道。于建嶸曾建議將所有的信訪機構收歸到人大,國家信訪局可作為其辦事機構,在憲法之下,由人民代表真正發(fā)揮民主監(jiān)督,但遭遇的各方阻力使之無疾而終……
          年幼時曾聽到過一個清末老童生頗堪玩味的一句話:夜里想到千條萬條路,早上起來走的還是那條老路。1945年,毛澤東回答黃炎培時說:“我們已經(jīng)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率!笨60多年過去了,為民請命的執(zhí)著之士仍在追尋之路上大聲疾呼,蹣跚而行?梢,要走出條新路并非一件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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