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三部曲_納西回憶

　　接上期 　　 　　巧計拍傳承 　　 　　麗江的朋友都應該知道麗江城里的牧氏土司的官衙，我們在那里時，還只是一座空蕩蕩的庭院，是大研鎮(zhèn)的文化活動中心和洞經(jīng)樂隊的教練場所，種了不少樹木花草，景色挺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麗江著名的旅游景點了。
　　在麗江你能處處感到身后的文化氣息。這是幾百年來納西族對歷史文化的傳承和兼容并蓄的體現(xiàn)。古洞經(jīng)音樂，自明代傳入麗江后，歷經(jīng)滄桑，現(xiàn)在奇跡般的保存下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民族的幸運�，F(xiàn)在麗江的白沙，銅鼓，寶山等地，都有很多民間的洞經(jīng)樂隊活躍在麗江的山山水水，村村鎮(zhèn)鎮(zhèn)之中。
　　樂隊的老者很多已經(jīng)是耄耋老人了，現(xiàn)在也有不少年輕人參加了樂隊，他們沒有任何收入，只是憑著信仰和執(zhí)著的追求，鍥而不舍的在這大山之中，研讀，保留，傳承著古老的洞經(jīng)音樂，他們深信，這音樂是人類和上天靈交的語言，如果遺失或改變，上天的神?就會聽不懂他們的禮贊，也就不會降福于人間了。
　　既然洞經(jīng)音樂那么神秘，古老，他又是通過什么方式傳承下來的呢？
　　攝制組為此聯(lián)系了好幾個樂隊，他們都以不方便或沒有什么可以說的為由婉言拒絕了，但是這部分內(nèi)容又都是打開洞經(jīng)音樂神秘之門的關鍵問題。無奈，我們找到了當時的市委宣傳部長何家修，何部長是納西族，又是教師出身，寫一手好書法，說話溫文爾雅，有條有理，由于長期在麗江做文化宣傳工作，對納西音樂和東巴文化有很深的研究和修養(yǎng)，和地方領導關系也很好，請他幫忙協(xié)調(diào)拍攝的事情，最合適不過了。
　　何部長非常了解洞經(jīng)隊的情況，他說，其實也不是洞經(jīng)樂隊不愿意配合，他們是很想把洞經(jīng)樂宣傳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洞經(jīng)音樂。但是因為麗江大大小小有幾十個洞經(jīng)隊，每個樂隊都有自己傳承下來的一些看家的演奏技巧，不愿意讓外人知道，更不愿意讓同行知道。再者就是，你們從北京來，拍攝洞經(jīng)樂，在麗江這是頭一次，萬一拍的不理想，就會影響他們的聲望。
　　知道原因就好辦了，我們和何部長，新聞科長張文銀，還有大研鎮(zhèn)洞經(jīng)樂隊很有聲望藝術指導楊增烈一起，制定了三箭齊發(fā)的計策。一是由何部長以市委宣傳部的名義，召開地區(qū)所有洞經(jīng)樂隊和當?shù)匦麄黝I導的會議，從正面說明白了這次拍攝洞經(jīng)音樂的意義和重要性，這部影片對麗江和納西族發(fā)展的影響。二是由張文銀等人親自到各樂隊游說，分化瓦解，說很多樂隊已經(jīng)表面上不同意拍攝，實際上已經(jīng)和電影廠的同志接觸了，你們可要把握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呀！到時候拍了別人的，人家上北京露臉了，你們后悔可就晚了。這招還挺管用，那些樂隊的頭頭，有好幾個騎馬趕過來了，這樣我們就牛氣起來了，就可以仔細挑選優(yōu)秀的樂隊和演員了。三是聯(lián)絡感情，到一些相中的樂隊主要的頭頭家里拜訪，聊天抽煙，套近乎。然后給他們照相，除了照全家福，還給那些小姑娘照，給村長照，給樂隊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照。那時候在麗江，能照上相，也是挺吸引眼球的事情。結果那些樂隊的頭頭也挺高興的同意了。
　　這招通過照相聯(lián)絡感情的辦法，現(xiàn)在肯定是不靈了。
　　去年我又到麗江辦事，在云杉坪風景區(qū)看到有好幾個麗江女孩，穿著漂亮的披星戴月的民族服裝，在那里走動。我的朋友想和他們一起合影，留個紀念�？墒莿傄粡埧�，那小姑娘麻利地說，可以呀，每張10元。朋友愣了，問，是我給你10元嗎？小姑娘一撇嘴，你要是嫌貴，就去找那個女孩吧，她的牙長在外面，便宜，只要5元。你看我，可是漂亮的雙眼皮呀！10塊錢還多嗎？說得我們哭笑不得。我實在是搞不清楚，是現(xiàn)在的小姑娘們變得聰明了，還是那時的人傻呢！
　　過了幾天，（這幾天，對我們來說真的是度日如年啊）張文銀興沖沖地推門進來說，徐導，聯(lián)系好了，就在木氏土司衙門里拍攝。大家一片歡呼。
　　張文銀看到我還有些擔心，就說，放心吧，徐導，我們這里的納西族演員很講信用，同意了的事情，就一定會配合好。但是我的心，還是不踏實。
　　木氏土司坐落在獅子山下，門前古樹蔥郁，一陣陣抑揚頓挫的吟唱之聲傳出來。
　　我們推開掩映在樹蔭下的大門，看到院中一排九個年輕納西姑娘，穿著民族服裝，在老樂師的指導下，在吟唱著一曲我們從沒有聽到過的樂曲。
　　老樂師須眉白發(fā)，身著長衫，神情莊重，虔誠，透露出一派古樸之風，旁邊有三個弟子，和一個吹笛子的小姑娘，分別使用胡琴，琵琶，還有一面古老的云鑼。
　　看到我們進來老樂師微微點頭示意，輕輕擺了一下手，徒弟們就停了下來。
　　張文銀介紹說，這就是那天咱們雨中聽到演唱的楊老師。我一驚，趕緊握住老人的手，充滿敬意，說那天聽了您的樂曲，就像在仙境一樣，我們就是為了保留，宣傳咱們洞經(jīng)音樂來的，這音樂太好聽了！
　　老人微微一笑，說：“就是呀，洞經(jīng)音樂傳承幾百年了，現(xiàn)在我們老了，還要有接班人呀，這是我小孫女，剛上中學，每天和我來演練，你看她能不能上你們的電影��？”
　　我這才明白，這個小姑娘，原來就是老人的孫女楊雪云，那天聽到的就是她唱的歌，我不由得仔細端詳――小姑娘長得很清秀，梳著劉海，臉上一笑，露出兩個酒窩。
　　“能，能，太能了”我高興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時，張文銀已經(jīng)開始在院子里尋找機位，李明忙著整理機器，錄音趙德旺也在調(diào)整錄音機，我和張文銀就上前和老人寒暄，這是我們定下的計策，來個先入為主。
　　老人看到大家在忙活，轉(zhuǎn)身說：“不忙不忙，我知道你們來麗江拍電影，這是為我們納西族辦好事，何部長已經(jīng)對我們說了，我們高興的很，今天我們是特地都穿了過節(jié)的衣服來的就是為了你們拍電影用的�！币幌�話說的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楊老師從一個老舊的箱子里，恭恭敬敬地拿出一個木盒，打開后，是一個發(fā)黃的紙卷，慢慢打開，整卷上是一排排看不懂的符號，我看不懂，但是我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傳承洞經(jīng)音樂的古老文物。
　　老人指著書卷對我說，“這就是工尺譜，是清初傳下來的，已經(jīng)有300多年的歷史了�！�
　　采訪時，就聽說過工尺譜，心中一陣激動。
　　公尺譜就像一個個方形古怪的符號，看它就如同看天書，攝制組的人一聽是工尺譜，也湊過來看，看完，都是滿頭霧水。
　　工尺譜：合 四 乙 上 尺 工 凡 六 五 一 人上
　　簡譜：567123# 4567 （這是高音1）
　　這是我當時抄下來的工尺譜，根據(jù)老人唱的音階，我配上的簡譜，估計一般人都看不懂。
　　那些弟子們，看了一遍曲牌的名稱，就知道唱什么了，因為，那些曲牌都記在心里了。
　　演奏好幾遍，我們也聽了好幾遍，基本上掌握了規(guī)律，拍攝就比較順利了。
　　老人拿起笛子，吹奏了一小段樂曲，我知道那是調(diào)音曲，也就是開始演奏的序曲，在這里就是開始上課的意思。
　　那些徒弟看著工尺譜，熟練的演唱起來。
　　老人一句一句的教，徒弟一句一句的學，有韻有律，有板有眼。既沒有教材，也沒有課本，有的只是對音樂的虔誠。
　　就在這優(yōu)美的樂曲聲中，攝制組的同志們拍攝著，后來，每個人都會哼幾句洞經(jīng)音樂的曲子了。
　　
　　圣壇驚魂
　　
　　在麗江流傳的洞經(jīng)稱為《玉清無極總真文昌達洞仙經(jīng)》，如今，古洞經(jīng)音樂在它的發(fā)源地――中原地區(qū)已經(jīng)是十分鮮見的“廣陵絕響”，然而，它卻在這偏僻的古城中流傳，歷經(jīng)滄桑，依然保持了談演洞經(jīng)時縝密、嚴謹、莊重的禮儀，沒有增刪改變。洞經(jīng)音樂中的許多唐宋元時期的詞牌和明清時的文人雅樂，也都完整的保存下來。
　　為了影片能完好的保留和再現(xiàn)談演洞經(jīng)的儀式，我們決定拍攝一場真實的洞經(jīng)談演儀式，這也是麗江地委宣傳部多年來的夙愿。
　　這個場面拍攝很不容易，最難的還是能否達到屏幕的聲畫合一的效果。因為那時的設備和現(xiàn)在根本沒有辦法比，且不說沒有攝影錄音的同步設備，就是低噪音馬達也沒有。如果同期錄音，那臺阿萊2的馬達聲，肯定就進去了，尤其是拍演唱和演奏的特寫和近景的時候，那就不用聽音樂了，全是馬達聲了。總不能畫面永遠是遠景和全景吧？按常規(guī)這樣的音樂片都是后期配音樂，那意味著幾十口子老老小小來北京進錄音棚，那是根本不能考慮的事情。
　　我們要拍的是一套非常嚴謹連貫的談演儀式，也不可能像拍“刀與火”那樣，拍一段錄一段，因為拍攝和錄音中途經(jīng)常要停下來。
　　這真是孫悟空照鏡子――難死猴了。
　　關鍵時刻，老將出馬。錄音師趙德旺這次已經(jīng)是三到麗江了，錄過不少納西族的音樂，也錄過洞經(jīng)音樂，雖然沒有這次的規(guī)模大，但是還是有經(jīng)驗可循的。老趙出了幾個主意，一是用土八路的辦法，讓張文銀幫助找?guī)讞l棉被，包裹攝影機減少噪音，二是事先分段錄音，在錄音帶中多做記號，同事剪接師王淑華按記號做鏡頭場記，后來我看到老趙的錄音帶上，相隔幾尺就是一個紙條，密密麻麻。三是請擅長執(zhí)事楊增烈事前錄音，控制時間，正式拍攝誦經(jīng)時和錄音時間相同，力求口形一致。四是拍攝時主要的鏡頭拍的長一些，連貫一些，對這個要求，我咬牙同意了，馬達嘩嘩的響，我也心疼呀。五是由于這些演員都不是職業(yè)的，聚到一起不容易，所以要事先拍小型樂隊，拍個人演奏，將來再接到影片中。
　　攝制組和樂隊的領導，文化局領導不知在一起多少回，研究，演示，安排，協(xié)調(diào)，終于有了確定方案。
　　試拍了幾次，都挺理想的，就決定按計劃執(zhí)行。
　　我們挑選了全麗江演奏水平最高的洞經(jīng)樂隊和演員，共有一百多人，組成了宏大的談演洞經(jīng)的樂隊，參加談演儀式的拍攝，這在麗江歷史上是頭一次。事后，何部長還有地區(qū)文化局的同志說，這可能是麗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組成這么龐大的演出儀式了。事實也是如此，后來，麗江的洞經(jīng)樂隊雖然發(fā)展很多，但是隨著市場經(jīng)濟大潮的沖擊，已是各自為戰(zhàn)，進行商業(yè)運作了，誰也沒有力量和經(jīng)歷來組織這樣的儀式了。
　　正式開拍那天，黑龍?zhí)豆珗@擠滿了人，大家都想看到真正的談演洞經(jīng)音樂的場面，因為即使是麗江的老人，也沒有看到過這么隆重，這么宏大的洞經(jīng)樂隊的談演儀式場面。
　　古洞經(jīng)音樂充滿了濃郁宗教色彩。
　　正式談經(jīng)前的儀式叫“開壇”。意思就是先將洞經(jīng)會所崇拜的神?，佛祖，圣賢請到壇上來。
　　鳴鑼四響，會友依次就坐。他們須眉皆白，身著古裝，手操胡琴，懷抱琵琶，緩扣木魚，清震銅鈴，就像一群仙翁，飄然入境。
　　三通鼓后，會友在帝君位前按長幼跪拜。德高望重的會長通經(jīng)善樂的擅長在《山坡羊》的開壇序曲中三上香。
　　經(jīng)壇會友凝神入境，演奏洞經(jīng)音樂。在經(jīng)腔《全八卦》的音樂聲中，按《易經(jīng)》乾，元，亨，利貞的順序，詠贊《大洞仙經(jīng)》。
　　隨后，樂隊演奏經(jīng)曲《五聲圣號》氣氛更加莊嚴，會友們懷著虔誠信奉的心情，肅然誦經(jīng)。
　　這種儀式充滿了道家所崇高的虛無、祥和的宗教情緒和神秘感，體現(xiàn)了一種原始樸素的審美情趣。最后以紀念文昌帝君轉(zhuǎn)世十七次而命名的詞牌《十七世》做為開壇儀式的結束。
　　拍完了開壇禮，攝制組一片忙碌，但是井井有條，因為我們的準備工作非常充分，每一個細節(jié)都做到每個人心中有數(shù)，對有可能發(fā)生的意外情況都做了應對方案。
　　經(jīng)過了“開壇”禮，眾神被請到了經(jīng)壇，進行對神?虔誠供對的“十供養(yǎng)”禮儀。會長及長老們在曲牌“十供養(yǎng)”的樂聲中呈現(xiàn)上鮮花，丹果，信香，金蕊果，仙良神水，靈符，金燈法酒，財寶，供奉文昌帝君及眾神靈。
　　談演洞經(jīng)音樂的過程始終貫穿著音樂，沒有音樂，就無以談演洞經(jīng)。整個儀式就是在講法，誦經(jīng)，奏樂，禮拜中交替進行，那真是天音妙曲，裊裊繞梁，使人身心俱凈，飄飄然欲羽化登仙。
　　拍攝順利進行，談經(jīng)儀式就要結束，善長執(zhí)事高聲頌德，每說一句，就要用手中的大銅鐃撞擊一下，聲音十分亮脆。
　　擊鐃一共是十二響，當?shù)降谑�響時，突然，門外一道黑影倏然而入，越過人們的頭頂，直奔供壇而去。當時會友們半瞇著眼，已是入境狀態(tài)，攝制組也都在緊張忙碌，誰都沒注意到，只有我在攝影后面指揮，看得清清楚楚。
　　我?guī)缀躞@叫了起來，雖然心里早有了出現(xiàn)意外情況的準備，但是這個情況實在太意外了，怎么也不會有這種思想準備。
　　善長執(zhí)事的位置在供壇旁邊，我想他也一定看到了。原來是大殿看門人養(yǎng)的一只猴子，不知怎么掙開了鏈子，跑到拍攝現(xiàn)場搶奪供果了。
　　我的腦子在飛轉(zhuǎn)，怎么辦，是停下來，還是接著拍，反正怎么處理，都會有很大麻煩。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只見善長執(zhí)事神色鎮(zhèn)定，一邊高聲頌德，一邊悄悄不動聲色的向經(jīng)壇移動，仿佛就是儀式所需，要踱步頌德。就在靠近猴子的一瞬間，敲響了最后一鐃，比前十一聲都響亮，那猴子一驚，倏然而逝，儀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好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一樣。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石火的瞬間。
　　隨著銅鐃的最后一響，室內(nèi)的儀式結束了，攝影師扶著后腰站起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猴子跑了，可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要是猴子進了畫面，那麻煩可就大了。
　　我悄悄的問張文田，“你看到猴子了嗎？”
　　我緊張的看著張文田，生怕他說出了那句話“看見了，”那時候他就是我的上帝��！
　　張文田一愣，問：“什么猴子？”，一聽他的話茬，估計沒有看到，我心就放下了一半。就把當時猴子上臺子拿供果的事情說了。文田一聽也樂了，操著一口山東話說，放心“利軍，沒事！”他的這句話，對我來說，那可是比什么音樂都好聽啊。
　　我們在麗江拍攝了共一個月的時間，深深感到了納西族的人們聰明智慧，樸實熱情的性格和民族情感，我們和那些演員、工作人員、宣傳部門的同志，都成了朋友，至今還有聯(lián)系。
　　后來，我們拍攝的兩部電影《納西麗江風情》和《麗江古樂擷英》，也取得了很好的宣傳效果，被云南定為民族文化教育的教材，在云南各地放映，麗江地區(qū)幾乎婦孺皆知。在麗江申遺的時候，在會上放映，獲得好評，對麗江申遺成功，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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