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兒戲（四）】兒戲

　　童年記憶的天空中，有那么多寫著歪七扭八稚嫩字體的紙張。這些紙片鋪就了我們通往今天的道路，也給那時沒有玩具的童年生活，提供了不少自創(chuàng)游戲的現(xiàn)成材料…… 　　 　　崩弓槍
　　“那時你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
　　這位“同桌的你”聽起來頗不“小心”――要知道那時借橡皮的慣例，拿小刀切下一小角就是很給面子了。錯了擦，擦了又錯，不少同學寫作業(yè)橡皮用得比鉛筆還費。橡皮的確挽救了不少紙張，但那時的橡皮質(zhì)量不高，往往越擦越黑，而且容易把紙面擦破。眼看一張白紙變得不可收拾，撓撓頭皮，“嚓”地一聲齊根撕下，另起一章。何況，還有很多單張的聽寫造句小測驗等，成績不好難以向家長奏報，也一并成了廢紙。
　　廢紙撕成條，從頭卷到尾，再橫向用力折出一道彎，就是崩弓槍的子彈。
　　每天早晨還在被窩里，就能聽到牛奶公司的工人在胡同里吆喝“換奶瓶”。奶瓶的形狀像個保齡球棒，里面裝著一磅奶，用一根紅色的橡膠皮筋繃住一張蠟紙封口。家家喝光的奶瓶由大人放進大門外的奶箱里，壓上一張“奶票”等著換新奶；奶瓶封口用的橡皮筋則多數(shù)到了孩子們的手里。橡皮筋套在手腕上，有點像如今的“勵志帶”。有時勒得小手腕出現(xiàn)一道道紅印，會招來大人責罵，就摘下來小心放進衣袋里。這些大人們一開始并不知道橡皮筋的妙用――它正是崩弓槍最早的雛形和基本制作材料。
　　下課了，老師接受完同學們的集體起立行禮，一走出教室，紙彈就會從各個角落飛出。紙彈是早就疊好了的，攥在右手心，只需迅速挑起套在左手腕上的皮筋，用拇指和食指八字撐開，即可掛彈射擊了。紙彈紛飛、互相對射中，一些膽小的女生像遇到持槍打劫一樣雙手護頭，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急需出教室的也不得不用書本掩面低頭逃竄。而那些調(diào)皮男生，見此情景則仿佛更加來勁了。
　　這時的“槍戰(zhàn)”只能說是一場“崩弓戰(zhàn)”，武器過于簡陋，不便瞄準，而且手指被皮筋彈得生疼。崩弓槍于是應運而生：一根鐵絲窩成手槍形狀，槍尾部上下反復折出一個彈槽，槍口處合攏鐵絲兩頭，再V字叉開個小小的彈弓形，末尾彎出兩個小圓環(huán)。把橡皮筋兩頭扣進圓環(huán)里，掛上紙彈拉至槍尾嵌入彈槽內(nèi)，便子彈上膛了。擊發(fā)時可以用拇指推出紙彈；也可以在紙彈下方加裝一根鐵絲，用皮筋固定一端，另一端彎下來做成扳機，用食指扣住，利用杠桿原理將紙彈撬出彈槽。
　　崩弓槍射程大大提高，可以從容瞄準。裝備在身，彈在膛上，真真有了槍的感覺。紙彈也有改良，在紙條末端折出一角，卷到最后時就有了一個尖尖硬硬的彈頭，射出去不會偏離彈道。還有人將彈槽加長，在槍頭掛上三四根皮筋分別掛彈入槽，可以連發(fā)多彈。
　　那時的孩子雖然調(diào)皮，意識里卻都有一條規(guī)矩：槍口只能對準壞蛋。自從有了崩弓槍，教室里崩弓戰(zhàn)少了，代之而來的是電影院或露天電影場上，當銀幕英雄說出“我代表阿爾巴尼亞人民，判處你死刑”等眾口皆熟的臺詞后，無數(shù)崩弓槍紙彈就會像流螢一般，齊齊飛向該死的敵人。
　　
　　糊風箏
　　胡同里的孩子玩風箏，大多是從撿風箏開始的。
　　放風箏要用很長的線，那時還沒有尼龍線，縫衣服用的紗線要用工業(yè)券買，被家長們嚴加看管。所以一旦大街上放的風箏斷了線，孩子們就會瘋了似的吵嚷著，順著風向朝巷口和胡同里猛追。斷了線的風箏像喝醉了一樣，在天上搖搖擺擺一陣后，最終還是在人們的視野里消失了。舉頭望去，只有灰色的胡同和灰色的房屋，掩映著座座院落里高高的綠樹。
　　這時，不知是幾門幾號哪個四合院里的孩子們，會意外迎來這從天而降的禮物。東屋西屋南屋北屋的孩子都會從自己家平房里跑出來，對著掛在院里大棗樹或槐樹梢上的風箏頭歡呼雀躍。很快，長長的竹竿拿來了，夠不到，再接上一節(jié)，直到把風箏挑下來。大家解開線頭，開始繞那搭在屋頂上的線。長長的風箏線有時能跨越兩三個院落，大家害怕被鄰院孩子發(fā)現(xiàn)搶走，就拼命往手里的線軸上纏繞，一個孩子手累了再換另一個，繞滿一軸再換新軸，直到把余線收盡。從大到小的孩子們看著這手里的戰(zhàn)利品都會興奮異常。明天，他們也可以結(jié)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到大街上去展示自己的風箏了。
　　那時的風箏結(jié)構(gòu)簡單，糊起來卻也要符合基本要領(lǐng)：用一張報紙，裁成正方形，然后在兩個對角線上，呈十字形安置骨架。骨架是用破竹簾子上抽出的竹條做的，橫向的一條叫弓子，把細竹條彎成弓狀，比著報紙對角線長短截下，繃上細線做的弦，然后用紙條補釘將弓子牢牢粘貼在報紙上�？v向的一條叫大梁，大梁要與弓子十字交叉，從弦的下面穿過并壓住弓背，同樣用補釘粘牢。風箏的背面是一根牽引它的腦線，兩端從紙背針扎的小孔穿過來，分別拴在大梁的約上五分之一和下五分之二處，然后即可提著腦線在空中試飛了。
　　剛糊好的風箏，提著腦線在空中拉拽時會左右搖頭，那是因為風箏板忒平了，將弓子上的弦繞得更緊一點，使風箏板左右兩端翹起一定角度就能克服。風箏要有尾巴才不會折跟頭，尾巴在大梁末端粘上兩根長紙條就行。為了好看，有時用小紙環(huán)套出一條紙鏈作尾巴，還可以增加尾部風阻，使風箏放飛順暢平穩(wěn)；也有在風箏兩側(cè)粘貼飄帶的，放飛起來兩翼飄舞，便于調(diào)節(jié)平衡，樣子也更生動。
　　放飛的時候到了，一大群孩子走出胡同來到大街上，有架著風箏的，有提著尾巴的，還有捧著線板的，個個神氣活現(xiàn)。線板也是臨時趕制的，粗鐵絲當軸，用直尺和竹筷釘成一個方框，火筷子燒紅上下燙兩個眼兒，串在軸上，綁上線頭用食指不斷撥轉(zhuǎn)，風箏線就服服帖帖地繞在線板上了。將風箏線與腦線接好，舉起線板迎風向前跑，后面架風箏的人一撒手，風箏就徐徐飛升。邊跑邊松開線板，放出的線越來越長，風箏也越飛越高。高過屋頂，高過樹梢，上空會有長風不斷的氣流，風箏就在空中立住了。人也站住腳步，回頭仰看：嗬！剛才還得由幾人托著的大風箏，這時在空中變得很小，在藍天和陽光里白得耀眼，在陣陣飛過的鴿群之上昂頭展尾；剛才的緊張吵嚷也驟然平息，孩子們?nèi)�都屏氣凝神，呆呆仰望�?
　　許久，有人回過神來，提議：咱們也玩送信吧！于是就有人撕一張紙條，套在風箏線上，壓著線捋出一丈開外，一松手，紙條就沿著繃起的風箏線，旋轉(zhuǎn)著飛了上去。
　　那上面沒有一個字，每個孩子心里想說的話太多了。
　　
　　紙飛機
　　我們都曾是小小的紙飛機的“乘客”。當一架架親手折出的紙飛機拋向空中時，希冀的心便隨之起飛，隨著它在空中顛簸、翻轉(zhuǎn)、滑翔，畫出永不重復的航線，享受片刻緊張美妙的飛行。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碧�慢的日子里，有太多對著天空發(fā)呆的時刻，春天的飛絮、夏天的蜻蜓、秋天的雁陣、冬天的雪花，都曾使我們幻想過飛。紙飛機，則使我們第一次加入了飛行的行列。
　　折紙是一門技巧，現(xiàn)在有了專門講折紙技藝的書，里面涉及各類折法上數(shù)百種之多。但不用看，紙飛機的折法也還能被大多數(shù)人隨手憶起。最簡單的就是用一張長方形紙，下端掀起兩角，對齊壓住，上翻；再掀起兩角斜對，用先前一角扣住，縱向折三道，機身和兩只機翼便已成形。
　　紙飛機飛行表現(xiàn)的優(yōu)劣，全看機翼與機身的各項比例和角度，所以折的時候需要細心拿捏，而且需要試飛多架，才能選出一架姿態(tài)優(yōu)美、飛行時間長的精品。
　　所以，折紙飛機，需要很多廢紙。
　　紙，是一個孩子最早可以大量擁有并自行支配的物資。還沒有發(fā)書，書包里就先有了家長按入學通知買好的各種小本子，生字本、算術(shù)本、草稿本等等。通常，還沒等日積月累的漢字和阿拉伯數(shù)字把這些方格、橫格一頁頁填滿，廢紙就已開始大量產(chǎn)生了。
　　學童廢紙多，是自古就有的。據(jù)說舊時人們對寫有文字的紙張心存敬畏，讀書人要在書桌旁擺一個字紙簍，將不要的紙丟入其中；等著沿路拾字紙的老人來到，將字紙倒進貼有“敬惜字紙”紅條的專用籮筐內(nèi)，再用扁擔挑到專門修建的“敬字亭”去焚燒。新社會這些“四舊”全破掉了，別說“敬字亭”，滿教室常常連個字紙簍也找不到。
　　不過，這些字紙被折成小飛機，得以一飛沖天，也算是不錯的去處，想那造字的倉頡老祖在天有靈，也不會特別生氣的吧。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民用航空事業(yè)還沒有面向大眾，在人們的觀念里，飛機基本上不是交通工具，而只是戰(zhàn)爭武器�？上�，三四十年代援華抗日的美國空軍名將陳納德及其飛虎隊，當時的孩子們沒人知道，現(xiàn)代中國空戰(zhàn)史上這精彩的一幕被當時的特殊政治背景屏蔽掉了；但50年代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余波卻還在一些電影和樣板戲里激蕩，當時孩子們流傳很廣的一本小人書，就叫《戰(zhàn)斗英雄杜鳳端》。
　　那時的男孩女孩，都在紙飛機的機翼上用鉛筆和蠟筆畫上志愿軍空軍的五角星標志，有的還在機身畫上機關(guān)炮，想象自己像杜鳳端一樣飛上藍天痛殲美帝，心情非常豪邁。而紙飛機的飛行特點，也時常很給這種豪邁提氣。有的扔出去，會在空中急停，然后或盤旋俯沖，或來個鷂子翻身，仰飛側(cè)飛，其機動靈活驚險多變，絕對超越現(xiàn)在有些空中特技表演，地面上的歡呼叫好也十分鼓舞士氣。
　　不知是誰，還發(fā)明了飛機撒傳單的花樣：紙條撕碎了寫上“美國佬投降吧”一類口號，夾在機身里一起拋上天，待飛機空中翻轉(zhuǎn)，滿天紙屑飛舞，地上的歡呼更是像過年一樣――永遠沒人知道，那撕成紙屑的，也許就是一張不及格的考卷。
　　
　　從紙船到軍艦
　　那時在孩子中間流傳的折紙游戲，大多動感十足。雖有紙折的小馬、小雞、小衣服等桌面上的玩偶，也是為了配合游戲的情景。純粹用來觀賞和寄托某種象征的折紙，比如前一段隨“哈日之風”流行開來的“千紙鶴”等，在當時年代是絕不可能存在的；當年的小紙船，也并不帶有后來被賦予的那份浪漫。
　　小紙船的折法很多，但不外都是對稱折法。有一種折來比較容易，但折完正面，需要雙手十指并用，捏住船幫將它很小心地翻折過來。這種兩頭尖、倉底平的小船，很像湖面上雙槳搖動的小船。可惜的是，《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聲并不屬于紅小兵時代的孩子們，這首“小資情調(diào)”的少先隊歌曲被封存在父母一代的記憶里，直到一代孩子長大后才又被重新唱響。那時孩子們既沒有“做完一天功課”的疲憊，也沒有“湖面吹來涼爽的風”的陶醉，所以他們只知道往小船兒里加載各種重物，比一比誰折的小船載重量大而不會沉沒。有時，還會把捉到的螞蟻和小昆蟲放在船里取樂。
　　湖面上確實會吹來陣陣清風，有風的時候，小紙船會飄得很遠，但也不會是“飄呀，飄呀，飄向西天”――盡管中朝關(guān)系當時很鐵，《小白船》這樣富有浪漫想象的朝鮮歌曲也還是被禁唱了。何況，小紙船載滿重物，飄著飄著，紙被水波浸濕了，變軟了，船幫進水，很快沉沒。
　　于是就改用蠟紙。當時的蠟紙主要是包香皂用的包裝紙，紙質(zhì)較厚，折出的小船質(zhì)地堅固，且覆有一層蠟膜，比較經(jīng)泡。但缺點是香皂紙面積有限，折出的船太小，比賽中缺少霸氣。后來有幾種面包也開始使用蠟紙包裝，這種包裝紙能折出很大的船來，缺點是紙質(zhì)較軟，不易定型。但辦法也有，有的孩子先用它折出很大的紙船，然后點燃一根蠟燭，在船頭等容易松扣解體的結(jié)構(gòu)處滴上蠟油，將其牢牢粘住，這就成了水面上的巨無霸。
　　不久，一本小人書《戰(zhàn)斗在北部灣上》進入孩子們的視野，并極大地豐富了他們關(guān)于船的想象。重讀這本連環(huán)畫的前言會感受到一種濃烈的時代背景：“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期間，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九日凌晨，美帝國主義軍用飛機，悍然向正在北部灣西部海面行駛的我國一一八號、一一九號兩艘小型貨船發(fā)起攻擊，炸沉炸傷各一艘，打死打傷我船員十多名，這是美帝國主義對中國人民欠下的又一筆血債。高舉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的我國船員，他們對黨、對毛主席、對祖國、對人民赤膽忠心，英勇頑強地同敵人展開斗爭，在大海上，在荒島上，又戰(zhàn)勝了難以想象的極度困難，終于在越南人民大力援助下，勝利回到祖國�！�
　　連環(huán)畫的小讀者們在痛恨美帝國主義挑釁和感激越南人民同志加兄弟情誼的同時，也對兩艘小型貨船的挨打無比痛心。也就在這前后，一種軍艦式的紙船成為流行款式。這種紙船折法比較復雜，但折完不需要翻轉(zhuǎn)，只需稍作拉抻整型，便可置于水面。這種紙軍艦船體堅實，艦首高昂雄踞水面，艦上還有一座高聳的炮塔，炮塔可以插上紙捻做的各種重炮和高射炮――孩子們想用實際行動，壯大我國海軍的軍威。
　　編輯/任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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