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醒民眾，還是喚醒帝國主義？】喚醒民眾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中國過去一切革命斗爭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為不能團結(jié)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报D―寫這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時，毛澤東剛剛32歲。
　　這一年的早些時候，即1925年3月，59歲的孫中山在北京去世。臨終前，孫中山留下了人所共知的《總理遺囑》，第一段是這樣說的：“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積四十年經(jīng)驗，深知欲達到此目的，必須喚起民眾，及聯(lián)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奮斗�！睆U除與列強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也是他記掛著的，并體現(xiàn)在遺囑當中。
　　孫中山先生一生努力，“求中國之自由平等”，拳拳赤子之心無人懷疑，他的聲名和威信也正是靠人格魅力建立起來的。但真誠能感動朋友，卻不能打動那些阻礙中國走向自由平等的力量。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這個毛澤東關(guān)注的首要問題是孫中山所忽略的，或者說沒有找到解答。
　　孫中山一直在靠直覺奮斗，乃至于希冀借助那些阻礙中國走向自由平等的力量而實現(xiàn)中國的自由平等，結(jié)果可想而知。直到生命的最后幾年，孫中山才在這個問題上表現(xiàn)出一些進步，這集中體現(xiàn)在《總理遺囑》和關(guān)于三民主義的多篇演講，可惜天不假年，未及耳順之年便撒手人寰，沒能進一步系統(tǒng)化和加以實踐。
　　孫中山對于民族主義認識的進化頗有代表性。也許由于幼年時所受的教育和經(jīng)歷，孫中山對西方列強的惡感并不強，而將中國落后的罪責完全歸于滿清政府。在檀香山組織成立興中會的時候，他提出的口號是“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這時的孫中山尚未形成現(xiàn)代的政治民族概念，只是簡單地從人種學的角度定義民族，將滿族政權(quán)視為是外來的。但在晚年的演講中，孫中山已不再秉承漢民族主義，而是將滿、蒙、藏、回等民族與漢族視為一體，創(chuàng)造了中華民族的概念。民族主義的作用是團結(jié)中國人，在世界各民族中求生存。
　　早期將滿清政權(quán)視為主要敵人的斗爭還是取得了成效的。孫中山發(fā)動了一次次小規(guī)模的、經(jīng)常因保密工作失敗而被鎮(zhèn)壓的暴動，雖沒有直接達到推翻清政府的目的，但部分促成了辛亥革命的潮流。當滿清這個主要敵人消失后，繼起的北京政權(quán)又成了孫中山的頭號敵人，這主要是因為對袁世凱背叛共和與暗殺宋教仁的義憤。在將矛頭指向內(nèi)部的時候，孫中山一直企圖拉攏帝國主義列強作為幫手，幫助他實現(xiàn)創(chuàng)建共和的目標，為此他不惜開出條件，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1915年，日本逼袁世凱簽署的“二十一條”激起了全中國反帝的浪潮，而孫中山為了讓日本幫他推翻袁世凱，對日本開出的條件甚至比“二十一條”還過分。
　　孫中山幾乎尋遍了當時在中國橫行的強權(quán)力量，個別的時候，他確實看到了希望，但更多是失望，列強無一例外和他的死對頭攪合在一起，任憑他大聲疾呼拼命阻攔都沒有作用。這樣的努力幾乎耗費了孫中山一生的精力。回頭去看這段歷史，這位“受挫的愛國者”（該書副標題Frustrated Patriot的本義，“壯志未酬”是譯者的擅作主張）的命運是注定的，因為他錯誤地判斷了形勢，把真正的敵人當作了盟友。
　　帝國主義列強與腐朽的中國政府實質(zhì)上是一種利益上的共生關(guān)系，他們都是中國革命的敵人。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目的是將他們的面包涂上黃油（費正清語）。一個腐朽的中國政權(quán)對他們是有利的，只有這個政權(quán)妨礙他們發(fā)財?shù)臅r候，帝國主義才兇相畢露。所以，英國人因為禁煙發(fā)動了鴉片戰(zhàn)爭，一旦拿到賠款和不平等條約之后，立即開始幫助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在孫中山和袁世凱之間，帝國主義者的明智選擇當然是后者。
　　直到晚年，孫中山才在口頭上開始反對帝國主義。這主要是受蘇聯(lián)的影響，十月革命后蘇俄政府宣布放棄沙皇時代在中國獲得了一切不合理權(quán)宜，使孫中山大受震動，終于放棄了對那些“不平等待我之民族”的幻想。晚清以來的歷次革命運動，都集中于政權(quán)的更迭，沒有進行過社會革命，改善在戰(zhàn)爭和日益沉重的賦稅下掙扎的普通民眾的狀況。在蘇聯(lián)代表的影響下，孫中山將目光投向了蘊藏著真正的革命力量的民眾，認識到“喚起民眾”的必要。但孫中山已沒有時間踐行這條道路，他的國民黨后繼們也沒有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將這片沃土留給了共產(chǎn)黨和毛澤東。
　　孫中山是一個值得尊敬的真誠的愛國者，能將國家利益置于個人利益和黨派利益之上，故而能在1912年擁戴袁世凱當上大總統(tǒng)，自己淡出政治投身實業(yè)。這是我們這個國家迫切需要的品質(zhì)。他的弱點是過于不切實際，不切實際到一味與虎謀皮，將中國的希望寄托在帝國主義者身上。直至耗費一生，才在敵友之分的問題上接近了正確的認識，而這對于毛澤東而言乃是常識和認識的起點。孫中山也沒有毛澤東長壽，59歲本應(yīng)是一個政治人物的黃金年代，如果天假以年，讓他在晚年開辟的新路上繼續(xù)走下去，中國近代史會否是另外一番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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