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紗下的面具 烏沙 小說

　　“大年初三，常委們攜家屬在警官俱樂部搞聯(lián)歡�；ハ喟菽旰�，羅立山（市委書記）和廖天北（市長）饒有興趣地談起了春江花月液（一種保健品）……我（商政，廖天北的秘書）謙和地笑著說：‘您在下棋時，是在用市委書記的身份跟我下棋，而不是您自己在跟我下棋�！�羅立山略顯驚異地笑著問：‘你覺得一個人真能做自己嗎？”
　　朗讀者帶著濃濃的東北口音，渾厚有力。他是王曉方，朗誦的內(nèi)容來自他去年新出的小說《白道》。轟動全國的“慕馬案”之后，他不再是時任沈陽市常務(wù)副市長馬向東的秘書，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駐京辦主任》更是揭開了一個特殊的官場的面紗。
　　雖說小說可以虛構(gòu)、夸張，但在官員假面的披露上，再火爆的官場小說也遠遠趕不上現(xiàn)實的大戲。
　　
　　“爐火純青”偽裝術(shù)
　　2008年11月20日上午，時任浙江省紀委書記的王華元接受某網(wǎng)絡(luò)媒體的訪談，話題是“加強反腐倡廉建設(shè)，服務(wù)保障科學發(fā)展”。訪談結(jié)束后，王華元還專門為網(wǎng)友題詞：“陽光是最好的防腐劑”。
　　“面對網(wǎng)友，他坦然和開放；談及反腐，他嚴肅而堅定”，公眾面前的王華元有著光輝而又正派的形象。
　　然而半年之后的2009年4月16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一派“反腐斗士”面孔的王華元已被“雙規(guī)”。自1998年春節(jié)至2009年3月長達11年時間，公眾背后的他一直收受巨額賄賂、生活作風腐化，上演了一出“臺上是人、臺下是鬼”的“雙面人”大戲。
　　1818年，清代作家李汝珍的小說《鏡花緣》問世。在這部小說中有一個“兩面國”，國中的人長著兩張臉，前面一張臉倒是尋常，后面一張臉卻是十分丑陋兇狠、猙獰齷齪，輕易不能露出的。而且尤為奇怪的是，越是前面那臉正氣凜然、相貌堂堂、慈眉善目或者天真爛漫，背面那張臉越是猥瑣奸邪、惡形惡狀。所以，一概都戴一頂特制帽子遮蓋，甚為有意思的是，這頂帽子名為浩然巾。
　　“戴著假面的偽裝官員，如今相當普遍，而且這種現(xiàn)象很可怕”，上海東華大學中國公共問題戰(zhàn)略研究中心主任秦德君說。
　　曾在上海市委辦公廳工作過的秦德君對于“雙面人”有著切身體會，因為他的頂頭上司曾是前“上海第一秘”秦裕。秦德君與秦裕在2003年到2005年間共事，在2006年夏“上海社保案”爆發(fā)之初，秦裕就被火線調(diào)任上海市寶山區(qū)區(qū)長。但不到一個月后，中紀委就對秦�！斑M行調(diào)查”。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被審查前的8月22日下午，他還主持了寶山區(qū)加強黨風廉政建設(shè)干部大會。秦裕最終因為腐敗被判無期徒刑，“一點都看不出他會貪污，并且生活腐化”，時隔五年秦德君依舊心有戚戚，“他平時都會嚴格要求我們作風正派，共事三年都沒有露出一點蛛絲馬跡”。
　　曾專注于學術(shù)的秦裕，在1994年出版的個人專著《懺悔與虔誠――論道德真誠》中這樣寫道：由于多年從事倫理學的教學和研究，自己也置身于這個“圈子”的緣故……對“偽君子”和“假道學”有著切膚之痛。
　　而在現(xiàn)實中，2002年2月“榮升”市長秘書的秦裕，最終拋棄了倫理道德淪為一名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貪官腦門上又沒有寫著一個‘貪’字。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他們會想方設(shè)法來掩蓋自己的腐敗行徑，用種種馬甲來保護和偽裝自己。”四川省紀委一名資深辦案人員說。
　　在王華元被“雙規(guī)”兩個月后，2009年6月8日，時任廣東省深圳市長的許宗衡接受中紀委調(diào)查，有著“清廉市長”美譽的他，最終因收受達人民幣3318萬余元的巨額賄賂以及生活腐化被判死緩。一名與許宗衡共過事的官員這樣評價他：太擅長作秀，表面一套，暗里一套。在深圳為官的許宗衡曾許下“不飄浮、不作秀、不忽悠”，以及“做一個清廉的市長，不留敗筆，不留遺憾與罵名”的承諾。如今，許氏關(guān)鍵詞已成為笑談，一面強調(diào)“強勢廉政”和“強勢勤政”，另一面卻在“強勢貪腐”。
　　落馬官員們?nèi)绱司�明的偽裝術(shù)，“卻只需二三年就可以把作秀、裝假、恭維等惡行修煉到家。他們憑點‘小聰明’，玩轉(zhuǎn)官場�！鼻氐戮�曾為此撰文。
　　“他們不學就有術(shù)，”秦德君這樣認為，“這些官員有著一種內(nèi)在本能，他們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通過平時細心觀察鉆研，自然而然就能體悟到偽裝的訣竅�！�
　　在揭露出來的大量的腐敗案中，幾乎所有的貪官都道貌岸然，有著自己的人格“假面”�！八麄儼讶诵缘年幇得鏌o限釋放，偽裝術(shù)也修煉到極致，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秦德君喟嘆。
　　
　　“假面”的土壤
　　同為領(lǐng)導(dǎo)秘書，王曉方與秦裕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
　　沒有進入馬向東的“圈子”的王曉方，在1999年馬向東落馬后選擇了辭職。八年后的2007年，他接連推出《駐京辦主任》、《駐京辦主任（二）》和《市長秘書》三部長篇小說，成為名副其實的“官場作家”。
　　在《市長秘書》一書中，王曉方借著秘書“雷默”之口，說出了當前官場人士的“兩面性”：一方面有理想，想做一番事業(yè)，但另一方面又患得患失。正因為如此，他們?yōu)榱送�上爬不敢直面腐敗，但又不愿意自毀前程，同流合污，只好明哲保身�?
　　這種“明哲保身”，成了“假面”的“正當理由”，為上至高官下至普通官員所效仿。
　　中國官場，是一個相當特殊的場所，也便誕生了獨特的官場文化。這種文化，到了清末民初，終于有一個初步的總結(jié)，卻都是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術(shù)數(shù)，彌散于官場各個角落。這位道盡“天機”的人就是人稱“厚黑大師”的李宗吾，其一部《厚黑學》處處點破中國官場和人情世故中“說得做不得”、“做得說不得”的兩面人規(guī)則。
　　無論是否認真拜讀過《厚黑學》，中國官場中最得意的兩種人卻是將書中精髓演繹得透徹精到。其中一種是真小人，另一類就是偽君子，這種人城府很深，心機很深，深知“詐仁猶自王”的道理。
　　也算是在官場歷練過的秦德君無奈表示：“普通官員與貪官的偽裝還是有所差別的。”王曉方筆下的官場知識分子的“兩面性”，更多的是“源自職業(yè)生存的壓力，面對上級領(lǐng)導(dǎo)的偽裝，要么是為了贏得領(lǐng)導(dǎo)青睞，要么就是為了領(lǐng)導(dǎo)不反感”。
　　“他們崇尚權(quán)力與鉆營平庸的成功，在一個功利主義與拜金主義的大環(huán)境之中，做不了自己，久而久之他們在精神上被閹割了�！蓖鯐苑綄τ诠賳T的假面不留情面，在他看來無論是普通官員還是貪官的面具本質(zhì)無異。
　　當年，身處官場的王曉方，見識了太多官場的詭譎與官員之間的偽善，“我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欲望，傾訴這幾年官場的‘心靈煉獄’”。離開官場，希望通過文學尋求“心靈家園”的他用一部《白道》去詮釋“尋找自我之道”。
　　現(xiàn)實的情況卻是，即使在普通的官場中的官員也難以“找回自我”，他們都嚴守著“生存法則”，即使不為貪腐，也只得選擇戴著面具活在官場�！鞍�裝”與“作秀”搖身成為社會“時尚”，而延伸到官場，“包裝”就異化成了“偽裝”。
　　這背后的原因，引起了很多專家學者的研究興趣。
　　“官員一副假面出現(xiàn)有著一定的社會土壤與空間，”研究政治學出身的秦德君教授認為，“首先是官場文化中的形式主義和浮夸作風盛行所致；其次是封建文化中的陰暗面在作祟，法家的‘法、術(shù)、勢’三字經(jīng)與儒家虛偽的空談仁義愛惠，造就了官場人物的雙重人格；第三是在經(jīng)濟轉(zhuǎn)型時期的中國，唯利是圖和趨利心態(tài)甚囂塵上�！�
　　除此外，作為官場文化核心的“官本位”思想如一顆毒瘤存留在官員的身體之中。“偽裝”出良好的公眾形象與仕途升遷有著諱莫如深的關(guān)聯(lián)。
　　有著 “許三多”（貪污錢多、擁有房多、包養(yǎng)情婦多）外號的原杭州市副市長許邁永，是刷新了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nèi)官員貪腐的新紀錄的貪官。在杭州官場的他有著極為不錯的口碑，“表現(xiàn)低調(diào)、靈活、能干、謙卑”。得益于精明能干和偽裝贏來的良好口碑，他的仕途之路可謂順風順水。從一個小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到1995年擔任一個縣級市的副市長，再到2002“令人頗為意外”地出任杭州市西湖區(qū)代區(qū)長，最終止步于杭州市副市長，難以想象的是，許邁永的貪污腐敗之路與他的升遷緊緊相連。
　　《紅樓夢》中的“風月寶鑒”多次被王曉方提及，他也會去尋思：“為什么‘風月寶鑒’只能看反面，不能看正面？”反面是真實的世界，而正面中看到的是迷惑人的虛幻，“官員自然只會用虛假的正面示人了”。
　　
　　官場“異類”的爭議
　　500多年前，意大利一位名叫馬基雅維利的人寫了一部“毀譽參半”的《君主論》，因為滿紙君王術(shù)。如今，在這個國度出現(xiàn)了一位并不按“君王術(shù)”出牌的總理。
　　他叫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是個政界的“怪胎”，從不掩飾自己對美女的熱愛，經(jīng)�！翱跓o遮攔”惹來眾怒，并且因為“性丑聞”等原因而“官司纏身”。然而，就是這樣一位政治官員，前后三次當選意大利總理，直至今日。這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在中國出現(xiàn)的官員。意大利人用選票說明，他們喜歡這個從不掩飾自己熱愛美女的家伙。
　　在中國，遵循著“官場游戲規(guī)則”的眾多大小官員，把“不偽裝就出局”奉為了人生信條。他們并不希望成為貝盧斯科尼或者是呂日周般的“異類”。
　　呂日周，一個中國官場典型的“異類”，秦德君對他印象深刻。
　　2000年2月，呂日周已經(jīng)55歲，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離《國家公務(wù)員暫行條例》規(guī)定的退休條件也不過只有五年時間。他在沉寂了整整十年之后，重新走上政壇，出任山西省長治市委書記。
　　在此之前，他曾經(jīng)至少兩次為改革付出“仕途受挫”代價。早在上世紀80年代，時任山西原平縣委書記的呂日周，在全縣大規(guī)模推行了至今依然頗有影響的“搭臺唱戲”改革，轟動一時的小說《新星》中的改革者形象――李向南，就是以呂日周為主要原型。
　　顯赫的政績和巨大的聲譽并沒有使呂日周在仕途上飛黃騰達，反而招致了對他前后6次、長達500多天、級別甚至直達中央的調(diào)查。1989年他就任山西朔州市市長，立即推行“小政府、大社會”改革，八個月后，調(diào)任山西省體改委主任，一待就是十年。
　　調(diào)任長治市委書記之后，呂日周以慣有的“呂氏風格”在長治市發(fā)動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實驗”：輿論監(jiān)督矛頭直指副市長，書記、市長與市民在廣場上公開對話，前后10次在1.4萬余人的范圍內(nèi)測評市級黨政最高領(lǐng)導(dǎo)，要求上萬名機關(guān)干部下鄉(xiāng)蹲點……
　　2003年2月，在長治不過三年時間，呂日周“不出意外”地當選山西省政協(xié)副主席，退居二線。山西省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在評價呂日周在長治三年的政績時，稱他“政治堅定，有較強的政治理論水平，領(lǐng)導(dǎo)經(jīng)驗比較豐富，有較強的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
　　一個值得玩味的事情是，在呂日周赴任時，有上萬名長治的群眾自發(fā)地為他送行，面對市委大院黑壓壓的人群，這個堅毅的塞上漢子流下有據(jù)可查的第四次眼淚。
　　在呂日周離開長治之后，曾有媒體前往當?shù)�，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長治，從要害部門到閑曹細局都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氣息，官員們面對記者目光詭異，絕口不談呂日周”。原因不外乎，呂日周口中所說的 “在長治做的一切，只不過是扎扎實實地落實了中央的精神”，在很多官員眼中這已經(jīng)捅破了“官場游戲規(guī)則”。
　　對此，向來以真性情示人的呂日周感到的是無奈和憤慨，“就因為你與他們一些人不同，你沒有遵守某些實際規(guī)則，你就被稱為‘異類’，被稱為‘有爭議’，而在現(xiàn)實中，有爭議往往就是一種否定。”
　　“他太真了”，秦德君說這話時透露出無限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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